翌日午时,苏照带着南絮出门打听。
苏照喜欢睡懒觉,梳洗时又磨磨蹭蹭,晌午才出门。
她偏爱粉色,今日穿了杏色短襦配杨妃色长裙,发间缀着一支样式简约的玉簪。
沁园三楼围栏旁,沈望津一眼瞧见了苏照。
沈望津公务不忙之时,习惯在沁园用午膳,三楼那间雅间常年为他留着。
膳食还未送来,沈望津便凭栏远眺,不曾想看见了她。
沈望津指骨用力,攥紧了围栏。
三年前,沈望津十七岁时,与苏照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苏照被一只巴掌大的小狗追撵,她吓得在长街上乱窜。
沈望津瞥了一眼就收回视线,他不知那么丁点大的狗有什么好怕的,小娘子就是麻烦。
苏照慌乱间被摊贩的货架绊到脚,直直跌落进沈望津怀里。那只狗瞧出沈望津身形颀长不好惹,停在原地不敢上前。
苏照扭头看了一眼,那狗害怕沈望津,可它见苏照看它,立刻恶狠狠呲牙。苏照骇了一跳,攥紧沈望津双臂,下意识往他怀中缩了缩。
沈望津当下只觉得厌烦,没等苏照平息下来便推开她扬长而去。
可当天晚上,沈望津梦见了她。他自我要求颇高,纵使正值年轻气盛的年纪,也从未有过侍妾通房,甚至自渎都不曾有过,没想到他因一场梦破了戒。
梦境一开始和白日发生的事没什么两样。
明媚娇俏的少女哭得梨花带雨,径直扑进他怀中,往他身上贴了又贴,衣料轻薄,感受十分清晰。回到家后身上仍残留着她的香露味道,扰得他读不得书。
再后来,他梦见她在自己的床幔内,哭得比白日里更可怜。小衣斜挂着,白瓷玉肌分外惹眼。她哭起来很好看,泪珠一颗颗滚落,似嗔似怨央道:“我们这般关系,你还要如此冷冰冰吗,为何不能温和些?”
沈望津醒后,对着被褥那处潮湿拧眉。他厌恶自己,居然连这点小事都克制不住。
从这天起,沈望津对自己的要求愈发严苛,绝不容许自己有那等上不得台面的**。
沈望津收回思绪,面上古井无波,淡淡看着苏照从楼下走过。午膳已经送来,他移步走进雅间落座。
他还是做得不够好。
否则怎会一眼认出三年前见过的人?
过则改之,下次再见面他定然认不出她。
沈望津尝了口鱼片,平日吃惯的菜式,今日吃着却有些不合口味。
苏照去了家热闹的茶楼。
她坐下吃茶,南絮去跟其他娘子套话。
片刻后,南絮朝苏照使了个眼色,苏照便放下银钱走人,在酒楼不远处的巷子里等南絮出来汇合。
南絮小跑着钻进巷子,凑到苏照耳边,低声讲她打听到的消息。
“娘子,朝中只有一位沈姓仆射大人,乃现今沈家家主,他膝下两子,确有一个名唤‘殷’的,奴婢问清楚了,是沈家小儿子——沈行殷。”
南絮喘了口气,眉飞色舞道。
“沈公子的名字颇有讲究,据说他生下来便粉雕玉琢,肤色冷白,眉心有一颗针眼大的红痣,色泽殷红。
“恰似‘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沈大人又期望小儿子往后政途畅通,行康庄道,便取名沈行殷。”
南絮说完,感叹了一句:“高门大户起名可真讲究。”
苏照若有所思在街上踱步。
打听姓名容易,接近却难。沈家历史悠久,人才辈出,代代都有惊才绝艳之辈,祖上将军、宰相、太子太傅都出过好几位。当朝皇权式微,沈家权柄愈加滔天。
她这样小门小户的普通京官之女,当真能与沈行殷交朋友吗?她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蝉翼纱襦裙,父亲给她们母女花钱向来大方,自己打扮起来也有模有样,瞧着应当不寒酸罢。苏照定了定神,揣着心事往来时路走,再次路过沁园楼下。
沁园是沈家修葺的饭庄。
临街是一栋雕梁画柱的三层木制建筑,往里去迈过垂花门还有一座小型园林,于溪水之上错落分布着一些亭子,许多文人雅士喜爱在亭中用膳,对景吟诗。
苏照抬眸看了眼沁园的牌匾,露出向往之色。
大名鼎鼎的沁园啊,也不知自己何时能在这吃顿饭。
想到自己如今小命难保,神情不由凄惶。
沈望津这顿饭吃得烦闷,菜不是淡了就是咸了,茶水热时烫嘴,凉时喝着口感发涩,他干脆停箸凭栏眺望。
当他视线扫过那道杨妃色身影时,眉头轻蹙,十分不悦。
她竟如此死缠烂打,方才路过时还装出一副矜持模样,现下装不住了,青天白日里都敢用那副痴迷的眼神如此直白盯着他。
沈望津死死捏着手中茶盏,那口茶迟迟没有送进口,浑身气息冷了几分。
他身上肩负着沈家兴亡、朝政要事,断不会和她一样,整日里惦记着儿女情长这种低级趣味。
沈望津最后看她一眼,若是她仍不知收敛,他往后再也不会来沁园,绝不给她纠缠的机会。
少女似乎读懂他的冷漠,神情凄楚起来。细眉如远黛,桃花目低垂,肩颈修长细腻,柔夷轻轻搭在心口。
沈望津出神,想起了木芙蓉花。
霜侵露凌,仍晔丽娇妍。
沈望津手中一轻,回神看去,却见茶盏倾倒,劈头盖脸淋了木芙蓉满身。
沈望津:“……”
她嗔怒望向自己,脸颊发梢沾着几滴水珠,衬得这朵木芙蓉花更加妖冶。
沈望津垂眸敛住视线,是他做错了又如何,他不会如她所愿与她有任何纠葛。莫说他无意间洒下的只是茶水,就是鸩毒也无妨。他刚识字启蒙时,就已能做到旁观人死而面不改色。
这沁园,往后他不会再来了。
苏照快气炸了。
沁园的饭菜吃不起也就罢了,她只不过站在楼下端详片刻沁园的风姿,竟有贵族公子哥以茶水羞辱她!
她再不济也是京官之女,怎能忍下这口气。
苏照并不是个软脾气闺秀。她为人善良从不主动引起争端不假,但有人招惹到她,她不会忍气吞声。
苏照仰头瞪向楼上,可那处早已没有人影了,她的气焰扑了个空。
南絮忙着用手帕给苏照擦拭。
苏家只有一架马车,苏徽上值时乘走了,苏照出门并未乘车。如今衣衫半湿,形容狼狈,这可如何是好。
“娘子,不若我们去铺子里买身衣裙换上?”
苏照正要答应,斜刺里驶来一架马车。样式低调,但苏照一眼就认出整架车身都采用上好的紫檀木制成,门帘更是一整片蜀锦,材质坚韧,又不会闷热。
车夫行礼道:“这位娘子,我家公子不慎倾翻茶盏,扰了姑娘兴致,实在抱歉。公子特命我送娘子回府,娘子请。”
苏照鼓着腮帮子,恼意摆在脸上。
照着她的性子,她定是要将这劳什子公子毫升训斥一通,继而拒绝乘坐他的马车才能解气。可最近的衣裳铺子也要走一盏茶功夫,推拒了他的马车,她这幅样子走在街上实在不妥。
苏照对车夫道:“你家公子不亲自向我道歉,真是没有礼数。罢了,我不与他计较,你这就送我回去吧。”
车夫腰身弯得更低:“是,娘子请。”
南絮搀着苏照登上马车。
苏照刚坐下,又起身掀开车帘,没好气道:“你家主子是何人?”
车夫自然不会把沈家的事往外说,只道是一名商人。
苏照抱臂坐回车厢里。
这坐榻上的软垫当真舒服,柔滑软凉,又不会闷热。马车晃呀晃的,苏照就这般睡着了。
直到南絮把她唤醒,她才迷蒙着睁开眼:“到家了?”
“到了,娘子,奴婢扶您下车。”
苏照回到自己院子,又睡了半个时辰,快到饭点时才闭着眼起身,伸个懒腰,趴在南絮身上任由她给自己擦脸。
沈府,车夫栓好马,迈过两道院门,从各类名贵花卉草木中穿行而过,来到沈望津的院落。
向侍卫通禀后,入书房向沈望津回话。
“公子,奴看过了,是苏徽苏监丞府上的娘子。”
沈望津将手中公文翻过一页。
“嗯,下去吧。”
“是。”
门扉合上,沈望津吩咐身旁侍卫。
“今后每日午时,你从沁园取了膳食送到官邸。”
群青拱手应道:“是,公子。”
他家公子当得起一句世家典范,从前就十分兢兢业业,如今更是连午膳的时间都要省出来办公。只是如此一来,公子的婚事更没着落了。家主和夫人对公子的事极少过问,旁人及冠之年连孩子都有了,公子还未跟姑娘们说过几句话。家主不急,他这个当随从的有些急,公子年岁渐长迟迟不成婚,性子越来越古怪,受苦的只有他这个贴身侍卫。
群青“唉”了一声,意识到自己发出声音,立刻捂住嘴。
沈望津扶袖抬手沾了些墨,在公文上写批注。
他没管群青叹的什么气。
沈望津是个冷情少话的人,偏偏他身边的方卓、群青都一肚子鬼点子,他早已见怪不怪。
半晌,沈望津放下笔,起身净手。
“若是有一位爱穿粉衣的女子上门求见,拦在门外便是。”
群青颔首:“是……啊?”
注1:“白珠垂露凝,赤珠滴血殷”,出自白居易《游悟真寺诗(一百三十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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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他想起木芙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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