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姜煦和门边的裴涯几乎在同一瞬间睁开了眼睛!昏暗中,两人的目光精准地撞在一起,无需言语,瞬间便读懂了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来了!
“哐哐哐——!”
催命般的锣声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发急促。姜煦与裴涯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裹挟着浓烈香烛与汗腥味的人潮热浪扑面而来。
几乎整个村子的人都在狭窄的土路上蠕动着。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的左臂上都紧紧系着一条刺目的红黑二色布带。他们并非杂乱前行,而是随着中央那沉闷、如同心跳般鼓点的节奏,身体僵直地一顿、一跳、再一顿!动作整齐划一,透着一种令人脊背发凉的麻木与狂热,汇成一股无声而浩荡的暗流。
队伍最前方,有几个白衣小童子同抬一个露天轿子,童子姿态僵硬,随着鼓点一步一顿,而露天轿子之上,一个身披色彩斑斓、绣满诡异鸟羽纹路法袍的身影尤为醒目。巨大的鸟形面具覆盖了整个头颅,尖锐的喙高高扬起,空洞的眼窝深不见底。那人手持一柄怪异的青铜三头铃,随着鼓点僵硬地摇晃,发出“叮铃…叮铃…”冰冷而单调的脆响,如同为这支沉默的亡灵队伍引路。
队伍中混杂着少数几个没有系红黑布条的人,脸上混杂着希冀、惶恐与茫然,显然是如姜煦他们一般“慕名而来”的外乡求药者。整个队伍除了鼓点、铃声和那领头法师口中含混不清、如同梦呓般的古怪咒文,再无其他声响。死寂,被仪式感包裹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窒息。
姜煦与裴涯不动声色地坠在队伍最末端。裴涯的指节因紧握刀柄而微微发白,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在狂热麻木中扭曲的面孔,最终钉死在前方那鸟形法师的背影上。
队伍最终停在村东头一株虬枝盘结、遮天蔽日的巨大老槐树下。槐树盘根错节处,用粗糙的红土垒砌了一座小小的庙宇。庙中供奉着一尊形态怪异的泥塑——似人非人,背后有模糊的羽翼隆起,面部则更偏向鸟喙的形状。这简陋的小庙此刻却被打扮得“隆重”异常,挂满了用红黑二色纸扎成的、形如鸟羽的纸花,在晨风中簌簌抖动,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异。
“叮铃——!”三头铃猛地一顿。
鸟面法师上前一步,走下轿来,从旁随侍的小童手中接过一柄拂尘。他口中咒语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急促,拂尘的尘尾猛地向前一点,精准地戳在泥塑神像的双眼位置!
嗡——
一点幽冷的、如同坟茔鬼火般的惨绿色光芒,竟真的从那泥塑的眼窝深处幽幽亮起。
“雀神显灵——!神目煌煌,不可直视!拜——!!!”法师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带着一种癫狂的颤音。
“哗啦!”一声闷响,所有臂缠红黑布条的村民如同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齐刷刷地匍匐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泥土,无人敢抬头直视那两点诡异的绿芒。只有那些外乡人,或因惊惧,或因迟疑,动作慢了半拍,在跪倒的人群中显得格外突兀。
姜煦和裴涯借着距离远和人丛的遮挡,并未完全跪伏。裴涯眯起眼,死死盯着那两点绿光,低哼一声:“夜光石粉混了磷,老掉牙的把戏。”他肌肉绷紧,“待我上去,端了他这装神弄鬼的招牌!”
就在他蓄势待发的瞬间,一只微凉却异常坚决的手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腕!裴涯愕然转头,对上姜煦沉静如深潭的双眸。姜煦几不可察地摇头,嘴唇无声翕动:“等等。看戏。”
裴涯胸腔起伏,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齿缝里挤出几个字:“还能干什么?不过是圈钱坑人的勾当!这种渣滓……”
话音未落,场中异变再生!
那鸟面法师身体猛地一阵剧烈抽搐,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口中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怪叫,“噗通”一声直挺挺向后栽倒在地!人群发出一阵压抑的惊呼骚动。旁边侍立的白衣小童似乎早有准备,动作麻利地扑上去,迅速摘下法师脸上巨大的鸟形面具,又以极快的速度为他换上了另一幅面具!
新面具更加狰狞可怖——碧绿色的眼珠如同淬毒的琉璃,尖锐弯曲的喙如同染血的弯钩,整个面部线条透着一股择人而噬的凶戾之气!赫然是那庙中泥塑神像的放大版!
“嗬……”一声极其嘶哑、仿佛从九幽地府传来的抽气声,从新面具下响起。更诡异的是,这声音明明不高,却如同直接在每个人的耳蜗深处响起,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只见那刚刚还像死尸般倒地的法师,身体以一种完全违背人体关节结构的、极其扭曲诡异的姿态,如同提线木偶般,“咔哒”作响地自己坐了起来!颈项甚至扭过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雀神……上身了!”人群中有人发出恐惧又兴奋的低语。
“凡众听谕!”那嘶哑低沉、非男非女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俯瞰蝼蚁般的漠然,“吾降此凡尘,只为偿还此间一桩因果恩情。然,仙缘福泽与灾祸业障相生相伴!欲求仙缘者,必先有所割舍!吾非噬魂夺魄之恶神,一不求尔等血肉性命,二不索父母至亲恩情,唯取身外浮财,以证尔等赤诚之心!凡有所求者,上前来,献汝‘诚心’,诉汝所愿!”
话音落下,那些匍匐的村民如同得到了赦令,纷纷爬起,脸上带着混杂了敬畏、渴望与麻木的神情,排着队,一个接一个地走到那散发着幽幽绿光的小庙前。
“求雀神保佑……来年收成好些……”一个老农颤抖着将三块成色黯淡的小银锭投入庙前一个硕大的、糊满红黑色纸的“诚心箱”中。
“求雀神赐我……赐我个儿子……”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含着泪,也投入三块银子。
有人求家人病愈,有人求生意顺利……所求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都向那箱子投入了至少三锭银子。
姜煦上去了。裴涯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只见姜煦脸上瞬间堆满了绝望与病急乱投医的焦灼,他踉跄着上前,毫不犹豫地将三锭成色十足、明显比村民大一圈的银锭投入箱中,发出沉闷的“咚”声。他双膝一软,几乎是扑在泥塑前的泥地上。
就在这扑下去、身体前倾的瞬间,借着身体动作的掩护,姜煦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针,飞快而隐蔽地扫过那尊端坐的“雀神”泥塑以及侍立一旁的小童子。那泥塑五官模糊粗糙,色彩剥落,并无甚特异。然而,当他的视线掠过那小童子时,心头猛地一凛!
那童子看似垂首侍立,姿态恭敬,但细看之下,动作僵硬得诡异。它递送供品盘时,手臂抬起的角度生硬,关节处仿佛不是血肉,而是某种……硬质的连接。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它脸上涂抹着浓重的劣质油彩,嘴唇是死板的两点猩红,那双画出来的眼睛空洞无神,直勾勾地望着前方,没有一丝活物的灵动,倒像两枚嵌上去的黑石子。在昏暗摇曳的烛火下,它周身萦绕着一股非人的、死寂的气息。
这惊鸿一瞥的观察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姜煦面上丝毫不显,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祈求神明上。他双手合十,嘴唇飞快地翕动着,神情激动地说着什么,语速极快,声音哽咽,眼中甚至逼出了几点泪光。那姿态,将一个走投无路、将全部希望寄托于神明的信徒演绎得淋漓尽致。
那端坐的“雀神”似乎微微侧头,凝“听”了片刻。片刻后,旁边那个动作僵硬的小童子,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关节仿佛生了锈似的迟滞动作,上前一步。它伸出同样显得僵硬的手指,将一叠用劣质朱砂画满扭曲符号的黄纸符咒,以及一个用同样黄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药包,以一种近乎塞的方式,递到姜煦合十高举的手中。
姜煦如获至宝,双手剧烈地颤抖着接过那冰冷的符纸和药包,他甚至感觉到那童子指尖传递来的是一种非人的、缺乏生机的凉意。姜煦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脸上却爆发出更强烈的感激,姜煦起身便要离开,忽又像想起什么要命的大事,猛地单膝点地,动作仓促狼狈,最终被身后的人连搀带扶地“请”离了雀神座前。口中还不住地念叨着:“谢雀神大恩!谢雀神大恩!”这才一步三回头,满脸感激涕零地退了下来。
裴涯一个箭步冲上去,一把扶住脚步虚浮、仿佛激动得快要晕厥的姜煦,手指暗中发力扣住他的脉门,眼神锐利如刀地上下扫视,低喝:“你?!”
“哥!有救了!弟弟有救了!”姜煦却仿佛没看见裴涯眼中的惊涛骇浪,反手紧紧抓住裴涯的胳膊,声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狂喜颤抖,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将一个被神迹感召、欣喜若狂的兄长演得淋漓尽致。
姜煦:没见过吧,我超会演的。冷哼一声,走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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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雀神游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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