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他用尽全身力气,手脚并用地攀上最后一块巨岩——一片嶙峋的山崖之巅。
罡风猎猎,瞬间将他汗湿的衣衫吹得冰冷,紧贴在身上,吹得他衣袂翻飞,几乎要将他卷入深渊。他大口喘息着,勉强稳住身形,抬眼望去——
脚下是浩瀚无垠、深不见底的云海,如同凝固的白色怒涛。而在那云海环绕、仿佛世界中心的孤绝之处,矗立着一棵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树!
它的主干粗粝如远古龙鳞,虬结盘绕,带着一种跨越亘古的苍茫气息,直插云霄,仿佛撑起了整个摇摇欲坠的天穹。枝桠恣意地向着四面八方伸展,遮天蔽日,形成一片浩瀚无垠、生机勃勃的苍穹。这树本身就是一座山,一座活着的、顶天立地的神山!
然而,真正让筋疲力尽、几近虚脱的姜煦灵魂为之震颤、瞬间忘记了所有疲惫与疼痛的,是那填满了整个苍穹的叶片。
那不是寻常的绿!在仿佛来自天外的纯净光芒照耀下,每一片叶子都如同最上等的琉璃,剔透晶莹,流光溢彩!赤红如熔金,靛蓝如深海,翠绿如初春,金黄如烈阳,还有无数无法描述的、梦幻般的色彩在叶脉间流淌、交融、迸射!整棵巨树就是一个活着的、呼吸着的、燃烧着的巨大光团,散发出磅礴浩瀚却又无比纯净的生命气息。它古老、神圣、威严,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温柔包容。
姜煦痴痴地望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穿透了他冰冷凝固的心湖。困扰他无数个日夜的迷雾、那深入骨髓的虚无感,在这神光普照之下,仿佛冰雪消融!一个清晰、温暖、充满力量的“答案”——关于存在,关于意义,关于他为何而生——如同天启般涌入他的意识,带着雷霆万钧的真理力量。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破碎的灵魂被温柔地托起,浸润在生命本源的光辉之中,前所未有的“完整”与“笃定”充盈了他。
“呃!”
姜煦猛地从椅子上弹坐起来,心脏狂跳,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窗外,天色仍是浓稠的墨蓝,黎明尚远。书房里冰冷而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梦。是梦。
但那震撼灵魂的光辉,那涤荡虚无的神圣感,那清晰无比的“答案”……还残留在感官的余韵中,如此真实!他急切地想要抓住那梦中的“答案”,那能驱散他心中永恒寒夜的微光!然而,就像试图握住指间流沙,那至关重要的“答案”在他清醒的瞬间便飞速消散,不留一丝痕迹,只余下一种巨大的、怅然若失的空洞感。
他记得山崖,记得云海,记得那棵……树!
对,树!那棵闪耀着万色光华、仿佛蕴含了宇宙至理的神树!
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灼热的渴望瞬间取代了茫然。姜煦的呼吸变得急促。在这个时代,“仙”早已褪去了神话的光环,沦为茶馆说书人口中遥远缥缈的传说。史籍零星的记载拼凑出一个模糊的图景:千年前,此世确然仙力充盈,霞举飞升者或有其事。然岁月流转,天地异变,那滋养神通的仙灵之气日渐稀薄,终至几近于无。流传下来的修仙法门,十不存一,残篇断简难窥堂奥。如今现世,所谓的“仙迹”,不过是深藏于王公巨室府库深处、偶尔现世的几件古旧“仙器”。这些器物光华内敛,以稀有萤石催动即可显现神异,稀罕得如同凤毛麟角。
正是这些零星却真实存在的“遗泽”,让姜煦内心深处始终保留着一丝对古老传说的敬畏。他甚至拥有一个由萤石驱动、能远程通讯的仙器,那绝非人间匠作所能及。这残存的“神异”,成了他愿意相信更宏大、更古老存在可能性的基石。
那棵梦中之树,绝非虚幻!它一定存在于世间的某个角落!它就是他无意义生命中能够捕捉到的、值得追寻的“光”!
姜煦再无睡意。他霍然起身,点燃书案上的烛火。昏黄的光晕下,他像一个着了魔的寻宝者,疯狂地在浩如烟海的书架间翻找。竹简、帛书、线装古籍……灰尘在光柱中飞舞。终于,几卷落满灰尘的《南荒奇物志》、《上古神祇考》被一一摊开在案头。
指尖划过泛黄的纸页,一行行古老文字跃入眼帘:
“南荒有木,其名‘太初’,生于绝壑,根植云海,叶蕴万华,光耀八荒。见之可通神明,悟本源。” 《南荒奇物志》
“太初神木,天地灵根。其叶如琉璃,光分七彩,昼如星坠,夜如月临。” 《上古神祇考》
“通神明,悟本源”……梦中神树与古籍的箴言重合!姜煦的手指因激动而微微颤抖。那虚无缥缈的梦境,此刻被冰冷的文字赋予了沉重的、可追寻的真实性。
不是为了生,或许依旧是为了给“死”找一个更郑重的仪式?抑或是那神木之光,是唯一能刺穿他虚无外壳的利剑?姜煦无法分辨此刻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绝望。但他知道,他必须离开!离开这座令人窒息的黄金牢笼,去追寻那棵梦中指引他的神木!哪怕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也比这日复一日的腐烂强上千百倍!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念头,如同黑暗中破土的幼苗,第一次在他死寂的心田里扎下了根。
神木之梦与古籍记载的印证,如同在姜煦死水般的心湖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虽微,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方向——离开。这念头一旦滋生,便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拗迅速生根发芽。或许是为了追寻那虚无缥缈的“生之意义”,或许是为沈砚寻那山穷水尽处的一线微光,也或许仅仅是为了在彻底沉沦前,给自己一个足够遥远、足够有仪式感的终结舞台。姜煦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一条通向“太初”神树的朝圣之路。
然而,身为天子近臣,他的身份就是最沉重的镣铐。皇帝若有似无的倚重与试探,玉虚子深不可测的灰白瞳孔,还有无数明里暗里的政敌……想要无声无息地消失,无异于痴人说梦。
他需要“金蝉脱壳”,一场盛大、合理、足以堵住悠悠之口的“退场”。计划在姜煦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头脑中迅速成型。
首先,他动用了悲风楼最核心、最隐秘的渠道,将关于“太初神木”、“南荒异闻”的所有碎片化信息,无论多么荒诞离奇,全部汇总分析。同时,命令南疆及周边区域的暗桩,留意一切关于“发光巨树”、“古老神木传说”的民间流言、地方志记载或部落秘闻,不惜代价追查任何可能的线索。
书房中,那本《南荒异闻辑录》被反复摩挲,神木草图被重新临摹、研究,结合不同来源的信息中模糊的指向,初步将目标锁定在帝国版图西南边缘,那片瘴疠横行、部族林立、中央王朝控制力薄弱的广袤群山之中——南疆无尽大山。
与此同时,姜煦一改往日温润如玉、四两拨千斤的处事风格,在朝堂之上变得前所未有的咄咄逼人。他精准地抓住以吏部尚书孙崇为首的几人的痛脚——科考舞弊、河道贪墨、荫庇不法,条条证据确凿,言辞犀利如刀,步步紧逼,不留丝毫情面。他不再是那个谦和的贵公子,而是化身为一把出鞘的利剑,寒光四射,招招致命,将孙崇一党逼到了悬崖边缘。
值得注意的是,姜煦在打击政敌时,对涉及司天监的事务显得格外谨慎,甚至在某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会做出微妙的、不易察觉的退让。这种变化极其细微,若非玉虚子这等老谋深算之辈,几乎无法察觉。这并非示好,而是一种源于沈砚之死的、刻入骨髓的警惕与疏离。没有确凿证据,他无法宣之于口,更无法以此为由做什么,但那份怀疑,如同毒蛇盘踞心底,让他对司天监的一切都本能地保持着最高戒备,绝不愿轻易授人以柄或主动挑衅。他深知,玉虚子这条盘踞在帝国阴影中的毒蛇,远比孙崇之流危险百倍。
孙崇此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被逼到绝境,必行险招。而“险招”,正是姜煦等待的“契机”。孙崇果然没有让姜煦失望。在一次关于漕运总督人选的关键廷议上,双方唇枪舌剑,气氛紧绷如弦。就在孙崇一方被驳斥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之际,侍从奉上御赐的提神香茗。
姜煦端起自己那盏,轻呷一口。茶水入喉,带着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苦涩,瞬间被茶香掩盖。姜煦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从容,继续条理清晰地阐述己见。
不到半盏茶功夫,异变陡生!
姜煦正在说话,声音突然一顿,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血色,变得惨白如纸。他修长的手指猛地捂住胸口,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沿着俊美的下颌滑落,滴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声压抑的、痛苦的闷哼,随即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筋骨,软软地向前栽倒!
“姜大人!”
我也在梦里梦见棵树,但是我没爬山去看(对不起姜煦,让你爬了半夜的山!),那树就在我眼前,光华流转好不漂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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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前路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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