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驿亭数日,马车一路向南疾驰。按照姜煦规划的隐秘路线,他们尽量避开官道与人群,日夜兼程。
两人间的相处,起初如同凝滞的深潭。裴涯端坐车前,长鞭挥动间,却总还是关注着车厢内的姜煦。而姜煦,多半时间深陷在软垫里,总有吃不完的药,赶路时或闭目陷入一种近乎禅定的静默,或指尖拂过泛黄的书页,处理玄鸟秘信也是阅后即焚,透出十二分的谨慎来,偶尔也会在休息时坐到跳动的篝火旁,一枚铜钱在他修长的指间无声捻转,眸光沉邃如古井无波,仿佛总有万钧思绪在其中沉浮。
裴涯歇息时,便抽出腰间那把磨得锃亮的匕首,就地寻些合适的木料。他灵巧的手指翻飞,不一会儿,一个精巧的避雨火折子,或是一只凭湿气变化便能预报阴晴的木制小鸟,便在他掌中诞生。两人间的交谈,仅限路线确认、扎营选址这类不得不开口的干涩事务,除此之外,两人均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却又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对方。
然而连日奔波,一个规律逐渐显露:每隔三天,姜煦必定要在途经的城镇落脚过夜,且非当地最好的客店不住,更要单独包下一间上房。最令裴涯心头猫爪挠似的,是姜煦进门前那番做派——必会拿出一个结构繁复、精妙绝伦、透着不凡匠气的机巧物件,在裴涯眼皮底下煞有介事、慢条斯理地摆弄几下之后闪身入房。还告诫他不得靠近,房门旋即紧闭,直至深夜。房内偶有细微至极、难以名状的嗡鸣或器物轻磕声传出,却不见灯火通明。
起初,裴涯只当是世家公子哥儿矜贵的习气与无聊消遣,心中嗤之以鼻。可次数一多,那惊鸿一瞥的繁复机巧便如同生了根,日夜在他这行家心头盘旋萦绕,挥之不去。每一次姜煦故技重施,那机巧上流转的光泽、精巧的构型,都像在裴涯心尖最痒处精准地挠了一下。他按捺不住探究的**,曾几次在姜煦“闭关”时佯装路过,屏息凝神贴近门扉。奈何那门板厚重严实,隔音奇佳,任凭他如何凝神,也只能捕捉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异响,如同隔雾看花,徒增心痒。这刻意的阻隔与神秘的声响,非但未能解惑,反似火上浇油,将裴涯的好奇与警惕推至顶峰——那匣子里藏的,究竟是何等惊天动地的机关妙术?
一次野外露宿,裴涯利落地生火、处理猎物,动作娴熟。姜煦看着跳跃的篝火,难得主动开口:“裴涯,你这野外生存的本事,倒不似寻常护卫。”语气带着一丝探究。裴涯头也不抬,撕下一块烤好的肉:“混口饭吃,什么都要会点。不比韩大人,金尊玉贵,住店都要挑顶好的。”话里带刺,却也接了话茬。
又一次,马车陷进泥泞。裴涯二话不说跳下车推搡,溅了满身泥点。姜煦犹豫片刻,也挽起袖子下车帮忙,不仅动作生疏,还因为用了点劲导致气息不顺咳了半天,但那份矜贵肯“屈尊”的姿态,让裴涯略感意外,嗤笑一声:“行了行了,韩大人,您既病着就呆边上看着,别添乱就行。”话虽不客气,但紧绷的气氛似乎松了一线。
几天相处下来,裴涯发现姜煦并非全然不通庶务,只是习惯被伺候;而姜煦也见识了裴涯粗粝外表下的敏锐和可靠。一种基于“同行者”身份的、极其脆弱的默契在沉默与偶尔的言语交锋中缓慢滋生。
某日再次抵达城镇,姜煦照例入住、闭门。裴涯在隔壁房间,听着那熟悉的微弱异响,烦躁又好奇。“这次非得看看他在搞什么鬼!”裴涯心想。于是假意出门,实则绕回,寻了个由头,干脆用了点“技巧”猛地推开姜煦房门!
房内景象让裴涯瞬间僵住!地面以奇异纹路绘制着发光的阵法,几块幽蓝的萤石镶嵌在节点。阵法中心,一个模糊、半透明的人影从那个繁复机巧中逐渐凝实!如同传说中的幽灵!裴涯的心中不信鬼神的信念头一次动摇了,他倒吸一口冷气,不慎碰倒了门边的花架!
姜煦正对着人影低声交代事务,内容模糊,但显是重要政务,闻声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鹰,手已按上腰间!看清是裴涯后,紧绷的杀意稍敛,但警惕未消。他快速对光影说了句“急事,容后再禀”,手指一划,光影瞬间消散,阵法光芒也迅速黯淡下去,只留下空气中淡淡的能量余韵。
姜煦迅速收拾好关键的萤石,看向惊疑未定的裴涯,语气复杂:“……裴涯,好兴致啊。”
面对这超乎想象的景象,裴涯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强自镇定:“……那是什么鬼东西?!幻术?还是……?”他的世界观在剧烈动摇。
姜煦解释:“非神非鬼。此乃‘仙器’,一种近乎失传的上古机关术与阵法的结合。依赖特定阵图和这种‘萤石’驱动。每三日方可积蓄足够能量使用一次,每次最多维持约莫两柱香的时间。处理些‘紧急事务’,勉强够用。”他重点强调了“紧急事务”。
裴涯的注意力瞬间被“机关术”、“阵法”、“萤石”牢牢抓住!亲眼所见的震撼让他无法否认效果,但他本能地排斥“神迹”之说。震撼过后,一种近乎狂热的痴迷在他眼中燃起!他死死盯着姜煦收起的萤石和地上残留的阵纹痕迹:“……机关术?阵法?……妙!太妙了!此物构造原理为何?这光影如何生成?萤石能量如何转化?……”他完全无视了姜煦方才在处理什么“事务”,满脑子都是拆解研究的冲动。
姜煦仔细观察裴涯的反应:对方眼中只有对“神机”本身近乎纯粹的探索欲,对他所谈的“事务”内容毫无刺探之意,甚至根本没听进去。这让他心中的戒备又放下了几分。“看来他真只对这‘机巧’本身感兴趣……是我想多了。”
姜煦带着一丝无奈和自嘲道:“知道你对神神鬼鬼之说深恶痛绝,我才特意避开你使用此物。未曾想……还是被你撞破了。”他顿了顿,看着裴涯灼灼的目光,“更让我意外的是,你竟没立时将这‘惑人之物’砸个粉碎。”
裴涯嗤之以鼻:“砸?我又不是那等愚昧莽夫!此物虽效果诡奇,但我所见,无非是前所未闻的精妙机巧!你说仙法?哼,待我拆解开来,定能寻得其中关窍!”说着竟伸手欲拿姜煦收起的萤石。
“万万不可!”姜煦脸色微变,手腕一翻,将装着萤石的锦囊紧紧护在身后,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此物稀世罕有,且驱动阵法需特殊手法,强拆必毁!裴涯,此非玩具!”
裴涯哪听得进去,眼中只有那散发着幽蓝微光的锦囊,仿佛饿虎看见了羔羊。他低喝一声,右手如电探出,五指成爪,直取姜煦护在身后的手腕!这一下又快又狠,带着势在必得的劲风。
然而,姜煦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迅捷。他并未硬挡,身体如同风中弱柳般向后微倾,巧妙地卸开了裴涯的擒拿之势。同时,护在身后的左手并未闲着,手腕一抖,那锦囊竟如活物般滑入了他宽大的袖袍深处,消失不见。
“好快!”裴涯心中暗惊,但手上动作不停。一击落空,他顺势变爪为掌,横切向姜煦腰间,试图封住其移动路径,同时左手再次探向对方袖口。动作衔接流畅,显示出不俗的近身缠斗功底。
姜煦眉头微蹙,似乎对裴涯的执着感到棘手。他脚下步伐轻盈变幻,如同踩着某种玄奥的步法,在狭窄的客房内腾挪闪避,衣袂飘飞间,总能以毫厘之差避开裴涯的擒拿。裴涯几次眼看就要得手,指尖甚至已触到对方冰凉的丝绸衣料,却总在最后关头被对方如同游鱼般滑开。
“裴涯!”姜煦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一丝警告。在裴涯又一次欺身而上,试图环抱锁住他上身时,姜煦却不再一味闪躲,身体骤然下沉,肩背微弓,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用肘部轻巧地格开了裴涯环抱的双臂。那一下力道看似不大,却精准地撞在裴涯手臂麻筋之上,一股酸麻感瞬间传开,让裴涯动作不由得一滞!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姜煦已如灵猫般从裴涯身侧滑开,拉开了几步距离,重新站定。他气息略显急促,有几缕发丝因方才的动作微微散落额前,眼神却锐利如初,牢牢锁定着裴涯,全身肌肉处于一种蓄势待发的微妙状态。那锦囊,依旧安稳地藏在他的袖中。
裴涯甩了甩酸麻的手臂,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狂热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惊异与棋逢对手般审视的复杂光芒。他盯着姜煦看似文弱却异常灵活的身形,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探究:“……韩大人这身手,可绝非寻常花架子。世家子弟里,少见有这般利落功夫的。”
姜煦却是低下头来,本身他余毒未清,这波辗转腾挪,让他俯下身咳了好半天,直咳得裴涯良心不安,“是我欠考虑了,我去给你拿点水来。”姜煦顺过气来,解释道:“我只为防身自保,岂敢与你争锋。”他刻意淡化了自己的身手,将话题重心拉回当下。
起章节名真的好难[托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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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疑冰初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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