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孤鸿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沉水院。
夜风一吹,他脸上的热意才稍稍褪去,但心头那股混杂着气恼、担忧、窘迫和一丝莫名悸动的情绪,却像一团乱麻,越搅越乱。
手腕上被沈烬昭攥过的地方还隐隐作痛,提醒着方才书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回到紫宸殿,他挥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冰冷的龙椅上。殿内烛火通明,却照不透他心头的烦闷。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口,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里仿佛还残留着沈烬昭额头滚烫的温度和汗湿的触感。
“半残废”……他怎么会说出那种话?谢孤鸿懊恼地闭了闭眼。可看到那家伙趴在一堆案卷上装死的样子,火气就蹭蹭往上冒!
他不要命,自己还……还……谢孤鸿烦躁地甩甩头,把那个“担心”的念头强行摁下去。
李德全悄无声息地进来添茶,觑着皇帝阴晴不定的脸色,小心翼翼道:“陛下,沈府那边……沈将军服了药,这会儿像是安稳些了。陈伯说,烧也退了一点。”
谢孤鸿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没接话,过了半晌才硬邦邦地问:“枢密院和玄甲卫那边,查得怎么样了?”
“回陛下,赵先生那头有消息了,”李德全连忙回禀,“那个告假的小太监,老家在城西三十里的柳树屯。派去的人回来说,那表叔死得是蹊跷,前几日还好好的,突然就暴毙了。他们屯里人私下说,表叔死前,好像有生面孔在屯子里打听过那小太监在宫里当的什么差事。”
谢孤鸿眼神一凛:“生面孔?查!”
“是。赵先生已经派人去摸那生面孔的底细了。另外,演武场当值禁军的名册,沈将军那边……呃,赵先生也拿到了,正在筛。”李德全顿了顿,“还有件事……靖王殿下那边递了消息进来。”
“小皇叔?”谢孤鸿挑眉,“他消停了?”
李德全压低声音:“靖王殿下说,他派去江南查水匪线索的人……好像摸到点有意思的东西,跟京城里某位‘贵人’府上的采买管事,有点不清不楚的往来。具体的,靖王殿下说等查实了,亲自来跟陛下说。”
“贵人?采买管事?”谢孤鸿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打,发出笃笃的轻响,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江南水匪,分水刺……奉先殿的刺客里就有用分水刺的!
这线头,似乎要连上了?
他沉吟片刻:“告诉靖王,给朕盯死了!还有,让他管好他那张嘴,别到处嚷嚷!”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他那个暗卫十七……回来了?”
“还没,陛下。江南路远,怕是还要些时日。”
谢孤鸿挥挥手,李德全躬身退下。
偌大的宫殿又只剩下他一人。线索似乎有了点眉目,但压在心头的那块石头并未减轻。他眼前又浮现出沈烬昭靠在他怀里痉挛颤抖的样子,还有那滚烫的额头……
“啧!”谢孤鸿烦躁地站起身,在殿内踱步。
不行,得找点事做,不能再想那个莽夫了。
江南,烟雨朦胧。
运河之上,一艘不起眼的乌篷船随波轻荡。船头立着一道青灰色的身影,戴着半张银色面具,正是靖王谢云灼的暗卫十七。
他刚刚从临江府最大的漕帮“青龙帮”总舵出来,手中捏着一枚小巧的、形制特殊的青铜分水刺。这枚分水刺,与奉先殿刺客遗留的其中一枚,几乎一模一样。线索指向一个名叫“水鬼刘三”的亡命之徒,此人半年前曾在青龙帮挂名,但行事诡秘,最近突然出手阔绰,更在一个月前彻底消失。
十七面具后的眼神冰冷。
他循着线索,找到了刘三在运河边一个鱼龙混杂的贫民窟里的落脚点,一间散发着霉味和劣酒气的破败小屋。
推开门,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屋内凌乱不堪,显然被人翻检过不止一次。十七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每一个角落,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最终,他在墙角一堆发霉的稻草下,发现了一块被踩进泥里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深蓝色锦缎碎片。
这布料质地精良,绝非刘三这种人能用得起。更重要的是,十七对这种锦缎很熟悉,这是宫中尚服局特供的“天青罗”,专供皇室及少数几位超品勋贵。
他小心地用油纸将碎片包好,放入怀中。
正准备离开,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硬物。移开脚,是一枚几乎被泥污覆盖的铜钱。十七捡起,擦去污垢,铜钱正面是普通的“通宝”字样,背面却刻着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辨认的符号一个扭曲的、如同三条纠缠水蛇的标记。
十七瞳孔微缩。
这个标记……他似乎在靖王府极机密的卷宗里见过,与前朝某个覆灭的神秘组织有关。
他收起铜钱,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江南的烟雨之中。信息已足够,剩下的,需要回去禀报主子。
江南的水,果然很深。
京城,枢密院秘档库。
沈烬昭并未“静养”。他换上了便于活动的深色劲装,左臂用特制的皮套固定悬在胸前,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初。
他拒绝了张太医每日的请脉,只按时喝药。
演武场刺驾案的卷宗堆满了半张桌子。赵先生,沈烬昭的心腹幕僚,一个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明的中年文士正低声汇报:
“将军,御马监上下七十三人,包括三名掌印太监、十五名驯马师、五十五名杂役,近三月行踪已初步摸清。其中掌印太监高顺,半月前其宫外的侄子突然还清了大笔赌债,还购置了一处三进的宅院。驯马师王老五,女儿突然得了一笔丰厚嫁妆,嫁给了城南一个绸缎商。这两人接触‘逐电’的机会最多,嫌疑最大,已被玄甲卫暗中监控。”
“高顺……王老五……”沈烬昭指尖敲击着桌面,“背后的人手笔不小。查到资金来源了吗?”
“正在查,但对方很谨慎,用的是几层白手套,暂时追不到源头。”赵先生皱眉,“另外,‘美人醉’的线索断了。这种毒产自西南苗疆,极其罕见,京城黑市上近半年都没有交易记录。下毒之人要么是隐藏极深的用毒高手,要么……毒源本就在宫中。”
“宫中?”沈烬昭眼神一凛。
“是。太医院药库或某些……隐秘之处。”赵先生意有所指。
沈烬昭沉默片刻:“继续深挖高顺和王老五,特别是他们最近接触的可疑人物。宫内的线索……暂时不要动,我亲自处理。”他深知后宫和太医院的水有多深,没有确切把握,贸然去查只会打草惊蛇。
“还有一事,”赵先生压低声音,“我们的人在排查演武场禁军时,发现一名叫孙伍的什长,在事发前一日轮休,却被人看见在‘醉仙楼’后巷与一个行商打扮、带着北地口音的人有过短暂接触。那人给了孙伍一包东西。事发后,孙伍表现得异常紧张。”
“孙伍……”沈烬昭记下这个名字,“控制住他,秘密审讯。注意,不要走漏风声。”
“是!”
赵先生退下后,书房内只剩下沈烬昭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肩臂的伤口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的虚弱。
奉先殿的北狄仿品,演武场的江南分水刺和苗疆奇毒,还有宫内可能的黑手……线索纷乱如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幕后搅动风云,目标不仅是谢孤鸿,更是要将他也拖入深渊。
他需要更多的线索,需要一把能斩开迷雾的利刃。
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靖王府的方向。
谢云灼……他那位看似风流,实则深不可测的小皇叔,此刻又在何处?
靖王府,暖阁。
谢云灼斜倚在软榻上,指尖把玩着十七带回来的那枚刻着诡异水蛇纹的铜钱,另一只手捏着那片深蓝色的“天青罗”碎片,桃花眼中闪烁着玩味而冰冷的光芒。
“天青罗……水蛇纹……”他轻声自语,“有意思。我那好侄儿的龙椅,看来是碍了不少人的眼啊。连这些阴沟里的老鼠,都敢探头了。”
十七垂手立在阴影里,如同没有生命的影子。
“十七,”谢云灼忽然抬眼,目光落在他冰冷的银色面具上,“你说,这‘天青罗’,会是从哪位贵人身上扯下来的呢?是某位深宫怨妇?还是……某位道貌岸然的‘忠臣’?”
十七沉默不语。
谢云灼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笑了笑:“江南的事,办得不错。这‘土特产’,本王很喜欢。”他将铜钱和锦缎碎片收进一个玉盒。“接下来,给你个新差事。去查查,京城里,有谁对西南苗疆的毒物特别‘感兴趣’,或者……谁的手,能伸进太医院的药库里翻找些‘小玩意’。”
“是。”十七领命。
“等等。”谢云灼叫住他,慢悠悠地起身,踱到十七面前。
这次,他没有用扇骨,而是直接伸出手指,隔着冰冷的银质面具,极其缓慢地、带着某种狎昵意味,描摹着十七紧抿的唇线轮廓。
十七的身体瞬间绷紧如铁,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细微的颤抖透过面具传递到谢孤鸿的指尖。
他极力克制着后退或反击的本能。
谢云灼清晰地感受到指尖下那压抑的颤抖,仿佛触摸着一头被强行禁锢的猛兽,这感觉让他血液里某种恶劣的因子兴奋起来。
他俯身,凑近十七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面具边缘冰冷的肌肤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蛊惑般的磁性:
“还有……查查那个‘水鬼刘三’,消失前最后见过谁。特别是……有没有宫里的人。”他顿了顿,指尖在面具边缘暧昧地画着圈,“办好了,本王……或许可以考虑,让你看看本王新得的那块暖玉,据说……触手生温,最是养人。”
这近乎直白的暗示,让十七面具后的呼吸陡然一窒!一股强烈的羞愤和屈辱感冲上头顶,但他依旧死死咬着牙,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身体绷得更紧,仿佛下一刻就要崩断。
谢云灼满意地看着他的反应,轻笑一声,收回了手,仿佛刚才的狎昵只是幻觉。“去吧。小心些。”
十七如同逃离般,瞬间消失在暖阁的阴影里,速度快得带起一阵微风。
谢云灼摩挲着指尖,回味着那面具下传递出的剧烈颤抖,眼神却渐渐沉了下来。水蛇纹……前朝余孽?还是有人借尸还魂?这天青罗碎片的主人,又会是谁?
这盘棋,越来越有趣了。
而他那位身处风暴中心的侄儿和那位伤痕累累的将军,又该如何破局?
他望向皇宫和将军府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看来,是时候去给他的好侄儿和那位“高岭之花”,添一把火了。
小皇叔纯纯腹黑,完全游戏人间。啥也喜欢玩啥都要玩,除了十七,其他的在他眼里,分两种,一种是好玩,一种是无聊[哈哈大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小皇叔真的很爱玩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