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在沈府沉水院的窗外呜咽盘旋，将窗纸拍打得簌簌作响。
书房内，炭火在炉中烧得正旺，橘红色的光晕勉强驱散了冬夜的严寒，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沉重凝滞。
沈烬昭已重新坐回书案后，左臂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在张景和特制的镇痛药膏下蛰伏，却并未消失，每一次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神经，提醒着他的虚弱。
他强撑着挺直脊背，玄色常服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唯有一双深邃的眼眸，在摇曳烛光下如同寒潭古井，映着对面帝王复杂难辨的神情。
谢孤鸿坐在沈烬昭对面，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紫檀木扶手。
方才那番疾言厉色的质问和近乎失控的拉扯，耗尽了他一路积攒的怒火，留下的是一种茫然。
他看着沈烬昭隐忍的痛楚和眼底那份挥之不去的疏离，再听着窗外呼啸的风雪，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皇城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足以将他这个九五之尊也吞噬殆尽。
沉默持续了许久，久到炭盆里的木炭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朕……”谢孤鸿终于开口，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沙哑和干涩，打破了死寂，“方才……是朕失态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沈烬昭悬吊的左臂，那抹刺目的白布在玄色衣衫下格外显眼，“你的伤……要紧吗？”
沈烬昭微微垂眸，避开了他的视线，声音平淡无波：“陛下言重。臣……无碍。” 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的态度。
谢孤鸿心头一堵，一股烦躁又涌了上来，但被他强行压下。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语气显得平静：“你方才说的线索……北境蛮族仿品，西南苗疆奇毒，御马监高顺夜探静怡轩……这些，朕信。”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有些艰难，却异常清晰。这是他在猜忌的荆棘丛中，第一次明确地向沈烬昭伸出手。
沈烬昭搭在书案上的右手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抬起眼，看向谢孤鸿。
烛光跳跃在帝王俊美无俦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戏谑或深沉算计的凤眸，此刻盛满了不加掩饰的凝重和一丝近乎脆弱的迷茫。
卸去了帝王的骄矜与轻佻，此刻的谢孤鸿，更像是一个在巨大风暴中迷失了方向的少年。
“陛下信臣？” 沈烬昭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冷硬，多了一丝探究。
“不信你，朕还能信谁？” 谢孤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笑容苦涩，“奉先殿的火光，演武场的毒针……都冲着朕的命来的。这宫里宫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朕这张龙椅，恨不得朕立时三刻就龙驭宾天！周崇山？哼，他不过是一条被推到台前的恶犬！” 他眼中闪过一丝戾气，“朕登基时日尚短，根基未稳，后宫……更是盘根错节，如同一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目光变得幽深：“静怡轩……那是先帝荣太妃旧居。荣太妃是先帝潜邸时的老人，出身……不高，性子也孤僻，一直不得宠，先帝去后便深居简出，吃斋念佛，几乎被人遗忘。她无子，按理说，不该卷入这些是非。但……” 谢孤鸿的声音压得更低，“朕曾听母后提过一嘴，荣太妃的母族，似乎与前朝……有那么一丝极其遥远的、几乎被时光湮没的关联。”
“前朝？” 沈烬昭眼神骤然锐利。
“只是捕风捉影的传言。” 谢孤鸿摇摇头，“母后也说不真切。荣太妃本人更是谨小慎微，从无半点逾越之举。若非高顺深夜潜入静怡轩附近，朕几乎想不起宫中还有这么一号人。”
沈烬昭沉默着，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发出极轻微的“笃笃”声。前朝……这个线索如同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纷乱线索中的某个角落。
“陛下，” 他缓缓开口，“臣这里，还有一条线索，或许与此有关。” 他略作停顿，似乎在考虑如何措辞，“靖王殿下……前些日子，似乎对江南漕运和某些江湖上的小动作颇感兴趣。臣无意中听其提及，曾在追查某条线索时，发现了一个……奇特的标记。形似三条扭曲纠缠的水蛇。”
“水蛇纹？！” 谢孤鸿猛地坐直身体，凤眸中精光暴射！他身为帝王，自然知晓皇家秘档中关于前朝覆灭时，其皇室秘密培养的、负责执行最肮脏任务的死士组织“水蛇卫”的记载！这个组织随着前朝覆灭而销声匿迹，难道死灰复燃了？
“谢云灼？” 谢孤鸿眉头紧锁，“他怎么会查到这些？他跟你说了什么？”
“靖王殿下行事向来随心所欲，只言片语，语焉不详。” 沈烬昭语气平淡，将谢云灼摘了出去，“臣只是觉得此标记形制诡谲，非比寻常，便记下了。如今听陛下提及荣太妃与前朝可能的关联，才联想到一处。若这‘水蛇纹’真与前朝余孽有关，那么……奉先殿刺杀、演武场毒针、甚至北境狄人的异动，背后都可能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目的就是搅乱大胤江山，趁乱复辟！”
沈烬昭的分析如同冰冷的刀锋，剖开了迷雾。
谢孤鸿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弥漫全身。他之前只以为是朝堂倾轧或后宫争宠，却没想到背后隐藏着如此深重的阴谋！复辟前朝？这野心何其之大！
“复辟……” 谢孤鸿喃喃自语，眼中杀机毕露，“好大的狗胆！藏头露尾的鼠辈！”
“对方布局深远，势力盘根错节。” 沈烬昭沉声道，“北境、江南、苗疆、深宫……皆有棋子。刺杀陛下是其一，构陷微臣是其二，若能挑起北境大战，耗损我大胤国力，便是其三！环环相扣，歹毒至极！”
谢孤鸿站起身，在狭小的书房内烦躁地踱步。玄色貂裘的衣摆带起一阵微风。他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风雪搅动的沉沉夜色，背影透着一股沉重的压力。
“沈烬昭，” 他忽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案后之人，“朕需要你。不是作为臣子，而是作为……伙伴。这盘棋，朕一个人下不赢。”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承认了自己的需要和依赖。
沈烬昭心头一震。他看着谢孤鸿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信任和托付，再看着他年轻脸庞上强压的沉重，那份因猜忌和伤害筑起的冰墙，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陛下……” 他缓缓站起身，尽管左臂的疼痛让他动作微滞，但脊背依旧挺直如松，“臣，沈烬昭，愿为陛下手中之刃，斩尽魑魅魍魉！肃清寰宇！” 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铁血与承诺。
没有华丽的誓言，没有煽情的表白，只有一句最朴实的“愿为手中之刃”。但这句承诺，却比任何话语都更重地敲在谢孤鸿心上。
他看着沈烬昭苍白却坚毅的脸，看着他悬吊的左臂，再想起他一次次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股热流混杂着酸涩，猛地冲上眼眶。他迅速别开脸，看向窗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好！朕与你，共进退！”
风雪依旧在窗外肆虐，但书房内的气氛，却在无声中悄然转变。
猜忌的坚冰虽未完全消融，但一道脆弱的、基于共同危机和目标的同盟桥梁，已在这寒冷的冬夜里，艰难地架起。
烛火跳跃着，将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
这一章节会与上一章节的一些形容类似，主要是为了消融猜忌，算是两次表明心意吧。下一章是呆呆的十七捏[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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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臣，沈烬昭，愿为陛下手中之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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