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你十年之前第一次离家，我送你的那个锦囊？”
林柘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锦囊。锦囊的带子已经断了，又被续上一截看不出颜色的旧布条，原本刺绣的高飞鸿雁磨出了绒绒的毛边，一看就是时常被人摩挲，掌心握马槊留下的老茧勾翘了绣线。收口的地方缝了细细密密的针脚，看起来是很久没有打开过，以后约莫也不会再打开了。
“缝死了？”，顾琀婴拿起来正着反着看了看，“想必是把六哥的教诲都记下了，到北朔以后，还照其中方略行事就好。”
“记着的。为将之道，讲究君臣佐使，君药丹心一颗，进退遵循军中律令，信赏必罚；臣药亲信百人，死不旋踵者为上佳；佐以清明头脑一个，遇事不决，可问春风，春风不语，可飞鸽传信至京都，自有智者替春风解语。啊……对了，还有这个。”，林柘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手帕包，“三姐姐给的，说是四姐姐给我的信，你要看吗？”
顾琀婴顺手接过去，直接放在烛焰上连信带帕子一起烧了。林柘看着卷曲变形的纸灰，目瞪口呆，“里面写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吗？”
“没有不好的东西”，看着手帕连线头都烧净了，顾琀婴牵着她的袖口把她拉到厢房，“说来说去都是她不想和亲的话，看了烦心——饿不饿？我叫高嬷嬷煮了红油汤饼，放了很多小青菜。”
林柘坐在榻上，额头抵住他的腰，闷闷道，“可是很晚了……”
“饿不饿？”
“饿。”
等林柘填饱了肚子，他才又慢条斯理地开口说话，“前些年你给我来的信里，说红袖和绿绮捡了几个孩子？”
林柘听他提起这事，也叹了口气，“是啊，红袖眼尖，三年前吧，我们去巡防的时候她从巷子里扒拉出来的，两个小姑娘，也看不出多大，窝在断壁残垣里话也说不齐整，就抱回来和我们一起住着，平时我练功，绿绮包扎的时候她们就在一边看着，不忙的时候就教她们两招。现在也像模像样的了。后来她们陆陆续续又拐来几个玩伴，有将士的遗孤，也有家里遭遇变故的。红袖和绿绮很喜欢和她们混在一起，我便默许了。”
“那两个小孩三月捡来的，就起了名字叫清明谷雨，后面的按立夏小满依序排下去”，林柘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前日我已经给红袖绿绮去信，让她们收到消息便动身往北走。你说的‘亲信百人’，我想，就从这些孩子里出。”
“要等她们长成才未免太久……”
“她们不必成才啊”，林柘转身看向顾琀婴，“能活着就可以了，都是没爹没娘没去处的小孩，你让她们作哪门子的栋梁？照我的想法，扣一点口粮出来养几十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让她们和绿绮学了医术，不致轻易地死了，再和红袖，和我好好学功夫，别教人欺负了去，就很足够了。”
思及此处，林柘忽然福至心灵，坐在榻上拉着他的衣角乖巧仰头道，
“六哥，好六哥”
顾琀婴没好气地轻轻拍掉她的手，“少来卖乖，又要我破什么例来周济你？嗯？”
她轻轻晃了晃他的衣角，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恳切，“我临走前，给我带点银子傍身？不要银票，要银锭子。”
“现在知道养孩子的不易了？”，顾琀婴听见她这话，笑得弯了眉眼，清冷的轮廓在灯下都柔和几分，“你小的时候，光爬墙磨烂了的宫装都不可计数，凡你的衣裳，最先破的必是膝盖和肘弯。苏娘娘宫里负责针线的宫女，见到你都头疼。”
被他提起幼年糗事，林柘也不恼，反而理直气壮地扬起下巴：“那是我用功！不然哪来如今这身武艺？再说”，她语气软了下来，带着点狡黠，“我如今又不是满大街撒银子胡来，我要正经过日子，养家糊口呢。”
她晃着他衣角的手没松开，眼神亮晶晶的，带着十足的信任和依赖，仿佛他不是什么暗中运筹，心机百转的魏王，只是那个永远给她备着饭菜衣裳的哥哥。
顾琀婴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底最后那点因她先前莽撞而起的薄恼也彻底消散。他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是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早就给你备下了。就知道你是个存不住钱的，战乱之地，银票有时还不如真金白银好用。”
他起身，走到内室一个不起眼的乌木柜子前，打开暗格，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靛蓝色粗布包袱。走回来放到榻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一百两官银，都是五两一锭的，好取用。还有些散碎铜钱，路上零花。”他顿了顿，又道，“另有一包金叶子，缝在你的旧棉袄里，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动用，以免招眼。”
林柘打开包袱，看着那白花花的银锭子，眼睛更亮了，简直比外面的雪地还晃眼。她拿起一锭掂了掂，又凑到嘴边想咬一下验成色，被顾琀婴没好气地拍开了手。
“官银的印记还能有假？”他无奈，“收好了，稳重点。”
林柘乖乖点头，慎重地将包袱收好，放稳妥，这才想起来问，“六哥，你哪来这么多钱？”
“等你长大就知道了”，顾琀婴俯下身，指节刮了一下她的鼻梁，“你只记住，你想要的东西，六哥都有，便是一时没有，也终究能寻来。”
“你只比我大几个月”，林柘气鼓鼓的仰头，“别总拿我当小孩子看。”
顾琀婴给她铺好床，吹熄了外间灯烛。屋内一下子暗下来，粘稠的困意蔓延滋长。
“好，林将军，林大人，林姐姐，快去睡觉吧，再不合上眼睛，天都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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