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夜风如幕,徐徐从那片粉花上压过的同时竟也将之一寸寸染成了骇人的漆黑。
廖博也惊了,跳起来先扇了自己一巴掌:“什么情况?靠我个乌鸦嘴!这是反魄!反魄!刚才那是‘山’的残影,说明这小饿鬼执业的不在此处!”
不得不说,廖博在理论层面上确实是有点儿东西的,因为周逍第一反应也是如此。
反魄反魄,逆魂噬魄,不归不宁,难渡难破。
这东西鲜少出现,少到连提及它的书都屈指可数。它本是饿鬼的一种,但因怨恨过于深重,或受极邪的煞气浸染,导致魂魄倒走,不受召唤,甚至逆命而生。
一般饿鬼暂留世间并非所愿,只要解开残存的执念业障即可渡化托生;反魄却正好相反,它拒绝归位,若是强行渡化或诛杀,只会导致其状态狂乱、回冲反噬。
所以,很少有书册提及反魄的原因还有一条——见过这东西的人大都死翘翘了。
秦时阳惊恐道:“啥、啥玩意儿?!”
若是从前,一只反魄周逍是不怕的,多来几只也没事。不过眼下这情形,刚从秦时阳身上借来的灵力几近用光,再借恐怕来不及,两个弱不禁风的白身加一个傻孩子,怎么打?
周逍答道:“没事,整理遗容遗表吧,死得好看些。”他说着,当真理了理头发。
秦时阳:“啊?!”
廖博见周逍顺头发,鬼使神差,也跟着把架在头顶的墨镜扯下来戴着,戴上后眼前一黑又忽觉不对,重新推回头顶说:“要要要不我还是试着打一下?秦时阳,给我点儿黄表纸!”
“来来、来了!”秦时阳赶忙从裤兜掏出一把给他。
却在这时,刮染着花丛的风“嗖”地停了。
新坟上的粉花被从左上角斜斜向下染黑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在风停的瞬间,齐齐变作了浅灰色。
廖博屈指擒着黄表纸,一脸懵逼带警惕地快速左右张望:“怎么停了?!我还没出手呢?就怕怕怕了?”
秦时阳和他一样紧张:“你确定你没动?!”
廖博:“没动啊!”
周逍也没想到是这么个情况,他重新走到那片小花前细细打量。廖博和秦时阳见状大着胆子跟了过去。
黑花如墨,死气沉沉;灰花似雾,也是形容枯槁。目之所及全然没有一点儿生机,连周围的空气都仿佛结成了冰。
廖博道:“嘶……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只反魄反到一半,累了?自己跟自己和解了?不反了?”
周逍道:“不会,万物皆有其法,既已成反魄,便没有反悔的理由。反魄一旦渡化必然逆走,一定是某种原因将它从逆走之中拉了回来。”
廖博一悚:“什么原因?”
周逍摇头:“不知道。”
正说话间,黑灰两花开始隐隐颤抖,坟包两侧的新土簌簌往下落了几撮。秦时阳不安兮兮地抬头看了看天:“又起风了?”“好像是地动。”廖博探脚往前,邦邦跺了两下。
哪知两下跺完,花丛就停止了抖动,坟包也不落土了。
廖博彻底服了:“这特么到底有什么毛病??”
话音未落,黑花铺成的地方突然猛烈震颤,比先前来得剧烈十倍不止;坟包连同脚下的土地下发出“轰隆”一声巨响,声音以极快的速度由近到远、又由远及近,仿佛有什么粗长凶猛的东西带着怒气,在地底下飞快地蜿蜒冲撞了一个来回。
廖博和秦时阳被这突如其来的震动颠了个仰倒,一屁股摔在湿漉漉的土上。
“坏了。”
周逍屈指试了试灵力,发现竟然一滴不剩。
秦时阳想从地上爬起来,但一个没站稳,又被“轰隆”一声颠得摔了回去,大喊:“啥、啥坏了?!你别老吓我啊!”
周逍一边从小白瓷缸里摸东西一边道:“要是这个也没了,那可就真坏了。”
四目惊悚之中,周逍总算摸出一张狗皮:“哈!”
他迅速将那张狗皮制成狗皮膏药。地底下的东西还在像无头苍蝇一样来回乱窜,每窜一次,便发出震耳的轰响,不仅颠得人脚底发麻、站不稳当,还吵得人头痛欲裂、几要发狂。
廖博和秦时阳捂着脑袋爬都爬不起来,也不知周逍怎么还能拿着狗皮膏药稳稳踏了几道罡步。
只见他逆风而立,闭目细听,细雨被阴风卷起盘旋成箭矢,一簇簇打在他的后背。周逍岿然不动,两指擒着狗皮膏药,意念全然灌注在脚下的轰鸣声中,当那声音再次疾冲而来时,遽然转身,举手而下——
啪!!
地底爆出来的不知什么东西被周逍的狗皮膏药当头就是一巴掌,发出一声绝望刺耳的厉啸。
廖博突然皱了皱鼻子:“好熟悉的味道。”
自然熟悉,因为那膏药碰到东西的瞬间再次化作了一条半透的符绳,倏然收紧,把绳中的东西捆得吱哇乱叫。
周逍的声音自不远处传来:“还不快来帮忙!”
廖博和秦时阳俩人这时才发现风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于是赶忙爬起,顾不得拍身上的湿土,将袖一抹两眼,看见周逍拽着符绳,正与绳中之物拔河。
那绳中之物自然也是眼熟的,正是附身了秦时阳、又被他们“渡化”不久的皱皮小饿鬼,只不过它现在现出了反魄的原形,已经不是青绿青绿,而是乌黑乌黑,獠牙尖长,利爪锋锐,双眼血红,不仅模样骇人,周身还黑气缭绕,像一块漆黑可怖的干冰,又像是冒烟尖啸的煤。
秦时阳今天算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大开眼界,直呼一声:“我滴妈!”跟着廖博扑上去帮周逍拽住符绳。
小反魄力大无穷,三人拽得龇牙咧嘴,但好歹是没被曳倒。
情急之中廖博拿出秦时阳贡献的一叠黄表纸,使出浑身灵力咬牙一通乱甩,“啪啪”连声,硬是把小反魄贴成个小广告电线杆。
大概是积少成多、滴水穿石,又或许是被彻底糊住了眼,小反魄最终挣扎几下,竟是“扑通”一声,坠了下来。
周逍略微思量,抬手祭出小白瓷缸:“藏白,去——”
小白瓷缸脱手变大,在空中翻身绕了个花儿,随即对准目标俯冲而下,缸口如兽口一咬一吞,把被符绳和黄表纸束缚住的小反魄吸进了缸中。而后不知餍足地舔了舔嘴一般,回身收口转了个圈。
“行了,回来吧。”
小白瓷缸闻声而返,变回原本的大小,落在周逍手中。
廖博气喘吁吁,看得愣住,半晌才道:“周大夫,你的乾坤袋有这本事,你怎么不早说?”
周逍道:“多亏你用黄表纸把它打下来了才能用上。不过,乾坤袋只能关它一时,时间长了恐怕会助长它反噬,咱们还是得想个办法把它送走才行。这只反魄不知什么原因,魂线只逆走了一半,也许还有渡化的机会。”
廖博吃了一惊:“还要渡啊?这这、这还怎么渡?我看不如想办法诛杀来得痛快。”
周逍道:“话也不是这么说,你刚才也看见了‘山’的残影,既然有‘山’,就说明其怨念还有解法。”
廖博扶额:“可谁知道它的‘山’究竟在哪。”
周逍略一沉思:“咱们这位小朋友不是还去过个地方吗?”他微微笑着,朝秦时阳抬了抬下巴。
秦时阳累得四仰八叉,听见这话,一骨碌爬起来:“你说湖景嘉园?”
廖博听见这四个字脑袋立马“嗡”地炸出一股黑气,周逍赶紧挡他面前,说:“博哥,正事要紧,小朋友回去再慢慢教也不迟。”
秦时阳不满道:“为什么你叫他就是哥,叫我就成小朋友?”廖博正愁火气没地儿发,伸手给他一掌劈:“叫周大夫!大人说话小孩儿别插嘴!”
秦时阳抱头鼠窜,道:“周大夫,要去湖景嘉园的话,先回趟我家。”
周逍问:“为什么?”
秦时阳“嘿嘿”一笑道:“我哥有个法器,好用得很,咱们偷出来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廖博道:“你不想活了趁早说,我现在就跑,免得一起被你哥打死。”
秦时阳道:“你怕什么?我哥现在又不在余州。再说了,我啥也不会,你只会纸上谈兵,周大夫虽然厉害但没灵力,不找个法器傍身,那个什么什么反魄再跑出来怎么办?就算不跑出来,赤手空拳就能保证渡化得了?”
廖博怒道:“那也不能偷你哥法器!!”
周逍:“呃,可我觉得小朋友说得有道理。”
廖博:“???”
周逍转头问秦时阳:“小朋友,你确定你哥不在家吗?还有,我们具体是要偷个什么法器?你能不能仔细说说,你哥都有哪些法器可以偷,咱们争取选个最靠谱的。”
秦时阳拍胸脯乐得不行:“我保证我哥不在家。到时候进了他房间,周大夫你随便挑,我给你讲解!”
周逍:“还有那个,费用的问题是否也……”
秦时阳做了个“放心”的手势:“好说好说,我哥有的是钱,咱们一并偷……不是,我一定照价全付。”
半小时后,东方既白。
出租车穿过荒无人烟的张家坡立交桥,驶向余州城南别墅区。
后座上拉着两个泥巴人和一个相对干净的帅哥,三人怪话连篇,引得司机频频侧目。
“廖哥,为什么你刚才看见‘山’的残影,就知道是那个什么什么反魄?”泥巴人秦时阳坐在后排靠右的位置问道。
“咳咳。”泥巴人廖博清了清嗓子,“你记不记得我给你讲过,何者为‘山’?”
秦时阳皱着眉头回忆道:“呃……‘山’者,那个什么幽、什么坟也,是欲怨过重的饿鬼为了暂留人间而筑的巢,里面什么什么每一寸沙土都写满了它们的欲念或怨恨,既拦住活人进出不了,也压得它们自己翻不过身。”
廖博看着他:“啧。那叫‘夫山者,幽坟之象也。魑魅魍魉、饿鬼孤魂,欲恋红尘,不忍遽返幽冥,遂积阴业,结而为巢。其间一砂一砾,皆书欲海之痕;一土一石,皆刻怨愤之迹。于是阻遏生人,出入无由;反复自缚,不得翻身。此所谓:阴狱在人间者也。’不过大差不差,那我再问你,当出现的不是‘山’、而是‘山’的残影,说明什么?”
秦时阳说:“这个我知道,说明‘山’不在此处。”
廖博点头:“不错。那‘山’不在此处,又说明什么?”
秦时阳:“呃……”
廖博直接道:“‘山’乃饿鬼的执业所化,‘山’不在此处,说明执业亦不在此处。可寻常饿鬼之所以入鬼道、留世间,正是因为欲怨执业所累,二者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只有一种情况,饿鬼与其执业能够出现在不同地方。”
秦时阳恍然大悟:“反魄!”
廖博道:“正是。”他说完,忽觉左边传来一道赞许的目光。
两个泥巴人你问我答之时,周逍就坐在后排靠左,微微侧靠着身子,手腕放在交叠的膝头,带着礼貌又谦和的表情,认真倾听,时不时点头认同。
他身材修长,穿着一身微微起皱的棉麻白衬衣斜坐在那里,既有几分书卷气,又带着些说不出的潇洒与超脱。仿佛不是个听讲的,而是来判卷的。
不过,这种印象一开口就不见了。
他见廖博转头看来,露出个佩服的笑容,问道:“博哥,你这些东西都是从书上所学么?”
廖博高兴道:“哎嘿,没错,我这人没别的长处,就看的书多,多到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就好比你要问我刚才这段话出自哪本书,我可能还真答不上来,不过书名虽不记得,里头的东西却都搬到了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周逍很捧场地竖了个大拇指:“厉害厉害。”
秦时阳道:“厉害啥呀,背书谁不会。”
廖博道:“我看你就不大会!”
秦时阳道:“古人都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光会坐而论道哪行?我不背书,我要实践。”
廖博道:“可以,你下次实践的时候别给我发定位。”
“哈哈哈……二者相辅相成、相辅相成,”周逍立即出来打圆场,“实践出真知,但理论明方向嘛。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小朋友,必要的背书还是很有好处的。”
说到这个,秦时阳眼睛一亮:“那周大夫,你的安魂之术那么厉害,你学的时候是实践派还是理论派?你也有师门吗?安魂之术是你师父教你的还是你从书上学来的?”
廖博闻言就是一掌:“师门私事,你少打听!”
周逍“呵呵”一笑,心说这还真是个……不大好回答的问题。
不过,在他卖狗皮膏药的这些年头里,也有不少人这么问过。毕竟他的狗皮膏药卖得矜矜业业,既不坑蒙也不拐骗,不说活死人肉白骨,起码货真价实、药到病除,在他这里下过单的病患都很满意,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百分百好评,所以自然也有很多人对他此般本领的来源充满好奇。
因此,他对这类问题也算研究出了一些答法。
他道:“我忘了。”
廖博:“?”
秦时阳:“哈?这还能忘了?你连有没有师门都不记得了吗?”
周逍道:“好像有吧……”
秦时阳道:“这不就是了!那安魂之术是你师父教你的?”
周逍:“可能吧。”
秦时阳:“那有没有可能是你从书上看来的?”
周逍点头:“也有可能。”
秦时阳:“但据说无宿真人销声匿迹之后,安魂之术就失传了,你哪儿来的师父哪儿来的书?”
周逍呵呵道:“好有道理,我也不知道啊。”
秦时阳廖博:“……………………”
“说到无宿真人,”廖博换了个话题,“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传闻他之所以销声匿迹,就是因为在那个大阵之中遇到了反魄,数目之多连他都无法抵抗,导致阵气反乱、阵心倒卷,将之裹入其中,不知埋在了何处。”
秦时阳“咦”道:“我怎么听说是他强行压住了大阵,最后飞升了?”
廖博道:“瞎说,听谁说的?”
秦时阳道:“你才瞎说,你又听谁说的?”
无怪这两人又要拌嘴,实在是这位无宿真人对于修鬼神之道者而言太过出名,道上人每每提及,就免不了有些争论。
无宿真人的真名无人知晓,后世皆尊称他祖天师。
因为他不仅是安魂之术的开山老祖,亦曾是饿鬼道上的镇道之人。
相传许久以前,鬼道无人,饿鬼肆虐世间,百姓不堪其苦,万民一心,焚香以告天帝。天帝得知后,便令有大神通者,脱神籍、修苦道,自愿落入凡间,镇守鬼道,谓之:镇道人。
无宿真人便是世间最后一个镇道人。至于他究竟去了哪里、到底是死是活,说法不一。
有说他还活着的,只是不在红尘;有说他早死了的,白骨都不知埋了几百年;也有说他跟着心上人一同成了仙;还有说他是修的道太苦,孑然一身过了太久,厌烦了,这才借机隐遁人世,不理凡尘。
不过说法虽多,却都认可一点——
那就是无宿真人的消失,与几百年前的一个大阵有关。
廖博碰了碰周逍道:“周大夫,你既然懂得祖天师的安魂之术,你肯定多少听过一点儿他的事儿,你来说说看。”
四只眼睛巴巴看着,周逍只好道:“我猜他应该……还活着?”
两人立刻道:“为什么?有什么根据吗?”
周逍道:“不为什么,难道你们不希望他还活着吗?”
正说到此,出租车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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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反魄现无奈偷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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