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家的别墅坐落在城南别墅区里最奢华的那一块,一水儿的庄园独栋,占地七八千平起,前院有喷泉,后院能跑马,地下豪车场,楼顶桑拿房,中间横向四层大欧式,门口俩保安——
只不过保安眼睛似黑豆,皮肤白过纸,脸上一左一右两坨鸡蛋大的红晕,怎么看怎么奇怪。
秦时阳从车上跳下来,背手弯腰、单腿朝后行了个欧式礼,道:“请——”
周逍从大门进去的时候,就见那两个保安的脖子随着他们三人的脚步缓缓旋转了二百七十度,他心说是了。
是什么?是俩纸人。
不错,就是送葬用的那种纸扎人。
比人像鬼、比鬼像人,穿着两件保安制服,脑袋转的时候身子直挺挺一动不动,等他们走远了,又花了十秒钟慢慢将脖子旋了回去。
廖博看见周逍的目光,问道:“周大夫第一回来秦家,但应该听说过秦派的绝活是什么吧?”
秦时阳回头道:“别怕,那都是我哥的小玩意儿,唬人用的。正经好东西他都藏在屋里呢。”
周逍“呵呵”笑道:“哦,是吗?”
那你哥屋里够吓人的吧。
“秦俞苏徐”四派,每派都有自家的独门绝技。
而余州秦派的看家本领就是——纸人。
“我爷爷的爷爷传给我爷爷,我爷爷又传给我爸和我大伯,也就是我哥他爸。不过有一说一,我爸跟我大伯学得都不怎么样——这可不是我说的啊,道上都这么说,我觉得也是。所以我爷爷还在的时候又亲自教了我哥,可惜他老人家走的时候我还太小,没能亲自教我,不然说不定我也不像现在这么差。”
秦时阳边走边给周逍讲他家的传家史。
“得了吧,你没领教过你爷爷的脾气。要是他老人家亲自教你,你已经投胎三回了,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呢。”
廖博一脸糟心,身处秦家大宅之中,每走一步都让他想起他们是来偷东西的,秦时阳还他哥他哥个不停,每哥一下,廖博就觉得悬在头顶的炸弹要炸。
周逍道:“老人家都爱宠小孙子,应该不至于吧?博哥你太夸张了。”
廖博道:“他哥的脾气,那可是道上出了名的差,他爷爷?比他哥更有名!周大夫,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咱们今天就能领教。”
秦时阳的声音从前面楼梯上传来:“不可能!我哥今天不、在、家。嘿嘿!”
秦宅大得离谱,欧式装修极尽奢华。周逍走过一个放装饰品的过道时大致丈量了一下,发现过道跟他租的房子差不多大。
从楼梯上到二楼,左拐右绕一通之后,秦时阳停在一扇双开门前,竖起食指比了个“嘘——”
“到了,我哥的房间。”他压低声音说着,先推开一条门缝往里看了看,确认里头空无一人,背手招呼廖博周逍进屋。
这屋里依然很大,不过家具陈设的风格比外面简洁利落许多。屋中留白不少,晨曦透过拉着的环形百叶窗,在地上落下一大片光影相间的横杠。
秦时阳轻车熟路地穿到屋子另一头,从裤兜里掏出一张黄表纸说:“廖哥,帮我点一下。”
廖博弯起手指,用力抖了两下给他点着了,皱着眉问:“点这干嘛?”
他说着回头环顾了一圈,也不知怎么的,进了这房间之后他老觉着哪儿不对劲,让人有点儿紧张。
“别看了,说了没人。”秦时阳用点燃的黄表纸对墙画了道简单的符头,说,“我哥藏东西的地方有禁制,平时不上锁,倒是教过我怎么开,不过今天不知道——诶、诶诶!开了开了,哈哈哈,妈耶——周大夫,廖哥,快快快……”
只见符头亮了一下的同时,屋中光线陡然变得十分幽暗。周逍转头,发现地上的光影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晦。
墙面不知何时变作一道门洞,周逍一进去,迎面赫然对上两只白花花的无瞳眼。
“……”他无语片刻,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借过借过……”伸手把面前的纸人抬起来,放到旁边。
刚放好,一转头,二三十双眼睛飘在半空齐齐盯着他。
忽然,其中一双眼睛冷不丁眨了眨,朝他招手道:“周大夫,别瞎走啊,这边这边。”
眼睛往右飘了飘,这才露出下半截身子和打着电筒的手机。原来是秦时阳。
电筒一照,眼前的景象就清楚多了。
这门洞里纸人开会,怕有几十上百个不止。大则顶天立地,小则与人同高,有男有女,有人有妖,有丑有妙。唯一相同的是,都有一双白花花的眼,眼仁只有芝麻大小。
廖博独自站在门洞的另一头,只觉头皮发麻,催道:“快找快找,拿了就走,不然你哥回来咱仨吃不了兜着走。”
秦时阳道:“来了来了。”于是周逍赶忙跟上。
秦时阳边走边指给他看说:“这些纸人其实都是我哥的法器,他没事就捏一个,不同的境况下选择不同的用。比如那个钟馗——”秦时阳抬手指了一个两米多高的红衣持剑大眼纸人,“诛杀饿鬼的时候特别好用。”
“再比如那个天刑星君——”周逍目光跟随秦时阳手指,看见一个四手獠牙大眼纸人,“破封印、强行镇压的时候百试百灵。”
“还有那个——”秦时阳指了一个谢顶断发大眼老妪,“喃婆子,叫魂专用。”
周逍比秦时阳高出一个头,身姿挺拔,走起路来颇有洒脱大方之感。
秦时阳在前面讲解,他便观光似地亦步亦趋,口中称赞:“这个好这个好。”“这个厉害。”“诶这个也不错,牛的牛的牛的。”
一路观光到目的地,廖博已经要青筋暴起了:“你们很悠闲啊……”
周逍作揖道:“哈哈,抱歉抱歉。”
秦时阳道:“你急啥,我哥不是在外地么,他还能长翅膀飞回来不成?”
廖博道:“我总感觉不太妙。”
秦时阳扒开几个巨型纸人,自顾自在最里面几个点着胭脂的纸人身上翻找起来,说:“你别自己吓自己,没事就背背书。咦,我记得我哥之前就是放在这里的啊……哪儿去了……”
周逍上前帮忙,背着手问:“小朋友,我们具体找个什么样的?”
秦时阳道:“一个戒指模样的黑圈儿,应该是套在哪个纸人手上。”
周逍闻言开始查看面前的几个纸人。这些纸人手指或曲或握,形态不一,既有缺指头断手的,又有一个身子上长好几条胳膊的,找起来并不容易。
周逍检查了一会儿,指着一个胭脂纸人的第三只手说:“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秦时阳奔过来一看,道:“哈哈哈哈,就是它!”
这小圈儿确实像个戒指,只不过也是纸折的,但虽是纸折的,曲面上却光滑得很,没有丝毫磨损,如玉石一样细腻。
纸人手指十分僵硬,秦时阳撸了一下没撸下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往下拔,说:“别看这东西小,这可是我哥最厉害的法器之一了,它动起来的时候千变万化,这屋里的纸人都能由它变出来,送走那只小鬼,用它够够的。”
秦时阳边说边拔,弯腰拔得起劲,丝毫没有发现这个戴着戒指的纸人正缓缓朝他低头看来。
“是不是很难取下来啊?”
秦时阳头也没抬道:“难取得要死,你说我哥有病吧搞这么紧。”
“搞这么紧都防不住你,搞松一点岂不就被你弄下来了?”
秦时阳道:“啥?我不弄下来咱们怎么送走那个小鬼,廖哥你是不是也有病——”
他说到这里,突然刹住了车。
“廖哥,刚才是你说话吗?”秦时阳保持着弯腰的姿势,一动没敢动。
他廖哥的声音有点抖:“不、不是……”
秦时阳咽了口唾沫:“周、周大夫?”
周逍:“呃……你要不……抬头看看?”
秦时阳猛然抬头,只见两拳之隔的距离,那胭脂纸人原本芝麻小的瞳孔此时大得与常人无异,四目相对,蓦地咧开一个诡异的笑容,说:“秦时阳,你还敢回来?胆子不小!”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
秦时阳头皮一炸,登时跳起二丈高,转身撒腿不要命似地逃,脚蹬了半天却半步没跑出去,转身才发觉那纸人三只手抓着他的裤腰。
纸人嗓音沉沉:“别跑啊,戒指不要了?”
秦时阳嗷嗷大叫:“不要了不要了!!啊啊啊哥我的哥啊我大哥,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了?”纸人嗤笑道,忽然放开了手。
秦时阳觉察后腰一松,立马拿出有生以来最快的百米冲刺速度,一手抓廖博一手抓周逍,弹起就跑!
铛!
一柄十分眼熟的大剑猝不及防横扫而来,挡住去路。
周逍抬头,见是那两米多高的红衣钟馗,一手执剑、一手叉腰,眼珠子向下一转,不知怎的,本该威严凛然的面庞竟透出一股霸道十足的邪性。纸人钟馗勾唇一笑,突然弯腰朝三人看来。
“廖博,你就是这么帮人看小孩儿的?”
廖博一头白毛炸成刺猬,抖如筛糠,欲泣无门:“秦哥!我劝了!我真、真真劝了!我拉不住啊!”
“哼。”钟馗挑了挑眉,往右偏头,“你又是谁?”
钟馗与周逍目光相接,距离不足一拳,一双黑白分明的杏仁大眼带着探究,好似在仔细将他打量。这种情况,周逍也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的,不过,他毕竟活了些年头,狗皮膏药都能卖成全五星好评的男人,还有什么风浪没见过?
于是他目不斜视,微微一笑,道:“不才卖狗皮膏药的,来收个诊费。”
“哈!”
纸人钟馗仿佛听见了什么十足好笑的话,眉毛挑得更高了,不仅挑起了眉,还扬起了半边唇角,几乎要把半张脸飞出去。
他直起身来片刻,然后再次弯腰,“唰”的一声把头扫到最左。
秦时阳已经快疯了。
被他哥这么一看,跪下闭眼挡手就喊:“哥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绕我一命,我保证没下回!!!”
钟馗笑道:“饶你一命?”
秦时阳:“饶我一命!”
钟馗:“保证没下回?”
秦时阳:“保证没下回!”
钟馗直起身,顿了那么一顿,就在秦时阳几乎觉得可以睁眼了的时候,突然嗓音一转,沉声怒道:“你当我是傻子吗?!我今天治不了你,我就不是你哥!!全部都给我滚!出!!去!!!”
千钧大剑当空扫来,门洞之中骤然刮起烈风,秦时阳三人只觉屁股一凉,下一秒,“咚咚咚”三声,全部以狗吃屎的标准姿势,重重砸在了秦家大宅门外。
这动静大得离谱,引得守门俩保安徐徐转过了头,看见是他们三人,又面无表情地徐徐转了回去。
周逍半空中的时候本以为,这姿势砸下去,必然要吃大苦头了,却没想到落地时雷声虽大、雨点却小,轻飘飘地如棉花掉地,连一丝擦伤都没有。
不过秦时阳和廖博却是砸在地上半天没喊出声来,隔了一会儿才蠕动了下,紧接着,一片哀嚎。
廖博早就预感要完,此时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他挣扎着翻身跪趴起来,脸上胳膊上红红紫紫,哭道:“我就知道会这样!!秦时阳啊,你小子坑死人啊!要是我今天被你哥揍死了,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秦时阳也爬起来,脸上身上挂的彩比廖博更多,道:“我要是知道我哥会回来,我也不敢啊!而且你做鬼肯定说明我也做鬼了,咱俩还一起混,谁也别放过谁。”
廖博道:“呸呸呸,你滚。”
说话间,秦宅大门“砰”的一声朝两边打开。
门里无人自响,怒意沉沉:“商量好了吗,你俩谁先滚去做鬼?”
秦时阳眼疾手快,指廖博道:“他先!”
“卧槽??”廖博难以置信。只听门里一声嗤笑,一条半抱粗的纸长鞭不知从何处疾甩而出,扭动着身躯如吐着蛇信的巨蟒,当空唰来,却在临落在廖博头上时猝然一收,转而朝秦时阳重重抽来。
“啊啊啊啊啊啊卧槽啊!!”秦时阳一骨碌爬起来就跑,但还是慢了,鞭如长蛇似有眼,唰然一下便给他抽飞在地!
“说!你错在哪儿?”
秦时阳爬在地上哭道:“我不该趁你不在偷跑出门。”
“还有!”
纸鞭子飞旋而至,抽得秦时阳满地找牙:“我不该偷偷去湖景花园!”
“还有!”
纸鞭子又是唰唰两鞭,秦时阳哭道:“我不该让廖哥给我擦屁股!我不该跑回来偷你的法器!”
“还有!”
秦时阳泣不成声吼道:“我不该作死!!”
“记住了吗?!”
纸鞭巨蟒凌空直上,仿佛震天一啸,而后蛇头一转,怒吼而来,狠狠往地上一惯,抽得秦时阳哭爹喊娘,四手四脚地满地乱爬,一连声道:“我记住了啊啊啊——哥我真记住了!!”
此等惨状,实难闻睹。周逍几番想要上前阻拦,奈何那鞭子像长了八百双眼睛,只要他敢往前一寸,劈头就砸。
于是秦时阳在里头鞭子炒肉,周逍只好在外面跳大绳,左挪一点、右躲一下,过关斩将一般,好不容易才逮住了那大绳的节奏,小心翼翼往里跳。等他终于跳到秦时阳身边时,孩子已经哭惨了。
周逍伸手扶住秦时阳,从小白瓷缸里摸出一包手帕纸递给他擦眼泪,然后伸手试着去抓那纸长鞭。
不出意料,这鞭子油滑得很,周逍往左抓它就往右抽,周逍往右偷袭它就往左甩,反正总能找到空隙,在精准避开周逍的同时给秦时阳来上一下。
最终周逍左右开弓也没能逮住它,只好朝着洞开的秦宅大门道:“秦大公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小朋友既然已经知错了,能不能给他个改正的机会?青少年是国家的未来和希望,对于青少年的教育,光用鞭子恐怕不行,还需要家人的关心和爱护,心理健康也很重要的。”
门里道:“国家不需要他这样的未来和希望!”
周逍道:“话也不能这么说秦公子,生物具有多样性,青少年也是各不相同的,总能为国家做出不一样的贡献,前提是我们应当因材施教。”
秦时阳从抽噎中缓过神来,手上捏着手帕纸,脸上挂着两行宽泪对门道:“哥!我没有未来和希望不要紧,但是我答应过周大夫的诊费!你能不能先帮我把诊费付了!”
谁知话音刚落,两扇大门猝然一关。
两秒之后,四层横向大欧式的屋顶缓缓轰出一声:“滚——”
秦时阳大概是真没想到他哥会如此绝情,霎时急了,两行宽泪唰唰掉,冲上去拍门喊道:“哥!!!是不是你教我的言必信、行必果?人家替我行安魂之术,我答应给钱,怎么能不做到?”
屋顶轰道:“我还教过你自力更生,你有本事欠债,怎么没本事还钱吗!”
秦时阳道:“我现在没钱还啊哥!!你先借我,我肯定还你行不行!”
屋顶道:“没钱还?没钱还就把你那些狗皮膏药全都退掉!!”
这下轮到周逍吃了一惊。
退掉哪行?他卖狗皮膏药几百年,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要退掉的!他连忙道:“秦大公子,退货可不太好办……我这边现金刷卡、微信支付宝都可以的,你要实在不方便,分期也不是不行……”
秦时阳也怒了,边哭边吼道:“谁污染谁治理,谁开发谁保护,你就说我是不是你弟!我是不是你养大的!!我欠债你是不是也有责任?!!”
这一嗓子吼出去,把一直装死倒地的廖博都吓回了神。
秦时阳自己也愣了一下。
只听屋顶大门都瞬间没了动静,整座庄园别墅像冻住了一样,连风都不刮了。
下一秒,宅门轰然打开,一个四手獠牙大眼纸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将出来,正是秦时阳给周逍介绍过的那位天刑星君,他四只手像拔萝卜一样把秦时阳从地面悍然拔起,调转个头就要往地里重新栽去!
周逍惊道:“我嘞个娘诶!”
他说着伸手去拦,不过还没拦到,只是刚刚碰到天刑星君纸人,口袋里便有东西震颤起来。
“坏了!坏了坏了坏了……”周逍赶忙摸兜。
秦时阳倒挂金钩哭道:“啥、啥又坏了?!”
周逍取出兜里的小白瓷瓶,还没来得及拿稳,就见它“滕”的一下跳进半空,震动不止,越变越大,最终“哇——”的一声,竟将里头那只漆黑冒烟的小反魄吐了出来。
小反魄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又怨又怒又狂,叫声比先前更尖锐、眼睛比先前更血红,重获自由第一件事就是对准周逍,张口喷出一股烈焰!
只不过那烈焰尚未触及周逍半分,就被天刑星君纸人四手拂了个干干净净。
有这一遭,秦时阳这颗萝卜总算没被栽进喷泉旁的玄武岩地砖里,而是被扔在了一边。
小反魄见没得手,爆叫一声,把天刑星君纸人撕了个粉碎,转而向秦宅大门里掠去。哪知刚冲进去,就被迎面而出的一只手扼住了喉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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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纸钟馗当场抓现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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