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小荷端来一碗粥,轻轻放在桌上。我盯着那碗米汤,白气往上冒,映得手指有些发烫。她低声说:“药已经煎好了,参汤……按您的吩咐,没送过来。”
我点点头,没说话。
昨晚我在灯下把那张素笺又看了一遍,写下的每一条都像刀刻进心里。帝王的疑心还在,沈姐姐却已经不再掩饰她的冷淡。她以为我不敢动,以为我只会缩在偏院里等死。可她忘了,我听过她的心声,三次,四次,每一次都在提醒我——她不是来帮我的。
我放下碗,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是昨夜小荷从太医院抄回来的药方底档。字迹工整,写着“温养参汤”四味主药,与我之前喝的那几帖完全不同。而另一张,是我让小荷设法拿到的——沈嫔亲笔批改的版本,药材换了两味,剂量也调了。
“她今天会来。”我说。
小荷一怔,“她不是好几天没露面了?”
“正因为躲了这么久,才会忍不住。”我将两张药方叠在一起,指尖压着边缘,“她听说我咳血,求了古方,一定会插手。她控制不了自己,她要的不是我死,是要我活得比狗都不如。”
小荷没再问,只是默默收起空碗,退了出去。
我坐在窗前,等。
午时刚过,宫人来报,说沈嫔亲自带了补品过来探病。我让小荷迎她进来,自己靠在软榻上,脸色苍白,呼吸轻缓,像是刚醒。
她走进来时,还是那副温婉模样,鬓边簪着金丝蝴蝶钗,衣袖上绣着细兰纹。她走近榻边,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声音柔和:“听说你夜里咳血,可吓坏我了。这些日子搬去偏院,是不是没人照应?”
我没动,只轻轻咳了两声,嗓音哑着:“劳姐姐费心了……太医说,旧疾复发,得好好调养。”
她坐在旁边,命宫女放下食盒,“这是我让御膳房特制的参汤,加了鹿茸和黄芪,最补元气的。你先喝些,别辜负了我的心意。”
我看着那盅汤,热气腾腾,颜色比往日更深。
“姐姐总这么疼我。”我伸手接过,指尖微颤,像是捧不住,“可我这身子,连碗汤都怕喝错了。”
她笑了笑,“傻妹妹,我还能害你不成?”
我没答,只是低头吹了吹汤面,然后慢慢放回桌上,“我想等太医来了再喝。毕竟……上次那味药,让我睡了三天都没醒。”
她眼神一闪,随即柔声道:“那是太医开的方子,怎能怪到别人头上?你莫要多想。”
我抬眼看着她,声音很轻:“是啊,太医开的方子。可为什么,我听说……你亲自去了太医院,还改了药?”
她脸色微变,但很快恢复,“谁跟你说的胡话?我只是去问了一句药材配伍,难道这也犯了宫规?”
我缓缓从袖中抽出那张修改过的药方,递到她面前,“那您认得这个字迹吗?”
她盯着那张纸,嘴角抽了一下,“这……这不是我写的。”
“不是你写的?”我忽然笑了,“那为何太医院的档册上,写着‘沈主位亲临,手改药方’?还有这枚印泥,是您惯用的海棠红,连笔锋转折都一模一样。”
她猛地站起身,“安陵容!你竟敢私藏宫中档文?”
“我不是私藏。”我慢慢起身,站直了身子,“我是等你犯错。”
她冷笑,“你以为凭一张纸就能定我的罪?荒唐!”
“不止一张。”我从床头暗格里取出另一份,“这是太医院原档,未改之前的方子。两相对比,药材差异,剂量出入,清清楚楚。您要不要当着太医的面,解释一下,为何要加这味活血之药,给一个‘体虚静养’的人?”
她脸色终于变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内务司的管事带着太医来了。我早让人递了牌子,说有重病需查药源。
太医查验两份药方后,当场跪下:“回大人,此修改方确与原档不符,所增药材对虚弱之体确有损益风险,若长期服用,恐致气血逆乱。”
管事脸色凝重,“沈主位,您可知情?”
她咬着牙,“我只是过问一句,岂知他们胆敢妄改?”
我忽然开口:“她说——‘蠢货太医,竟留了底档’。”
满屋寂静。
她猛地转头看我,“你说什么?”
我盯着她,一字一句:“我说,你心里正在骂太医,说他不该留下原始档册。”
她整个人僵住。
管事惊疑不定,“安小主,这话……”
“我没听错。”我声音平稳,“她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以为没人知道,可她忘了,有些话,不必说出口,我也能听见。”
她终于失控,指着我吼道:“安陵容!你装病装了三年,就为了今天?若不是我当初带你进宫,你连门槛都摸不到!你本就该一辈子低我一头!你永远都只能是我脚边的一粒灰!”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那些年唤她“姐姐”的声音,像一根根刺扎进喉咙。
我从发间取下那枚玉簪,是她三年前送我的,说是沈家旧物,要我好好留着。我一直戴着,哪怕她开始冷待我,我也舍不得扔。
现在,我把它握在手里,用力一折。
玉断声清脆。
我走到院中,走向那口枯井,抬手一扬,碎片落下去,连回音都没有。
她站在门口,喘着气,嘴唇发白。
我转身看着她,声音很轻,却再没有一丝起伏:“从前叫我妹妹的人,不会让我喝三年毒汤。你不是姐姐,是你亲手杀了那个会喊你姐姐的我。”
她瞪着我,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管事低头请示:“此事……是否上报陛下?”
“不必。”我说,“陛下自会知道。”
他犹豫了一下,带着太医退下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她。
她站在那儿,像一尊碎裂的瓷像,再也拼不回去。
我走回屋内,拿起那两张药方,一张烧了,一张收进木盒。火苗窜起来的时候,我听见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小荷回来了。
“外面都在传。”她低声说,“说沈主位被当场抓了把柄,气得摔了茶盏。”
我点点头,没说话。
她又问:“接下来呢?”
我望着窗外,风把灰烬吹散,一点一点消失在空中。
“接下来?”我轻轻抚过木盒边缘,“她以为我在求活,其实我在等死——等那个会信她、依赖她、唤她姐姐的我彻底死干净。”
小荷没再问。
我起身走到门边,把门闩从内侧插上。
这一次,不是为了躲谁。
是为了让屋里这个人,彻底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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