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关上院门,转身就听见小荷急匆匆的脚步声。她手里攥着一张黄边纸条,指尖微微发抖。
“主子,圣旨……圣旨到了,陛下召您去玉宸宫。”
我没接,只点了点头。她愣了一下,又说:“这会儿天都黑了,宫规里头……”
“去拿我的披风。”我打断她,“再烧一炉暖香,别让陛下闻着药味。”
她转身去取,我走到妆台前。铜镜里的人脸色偏白,眼睛却亮。我打开一只小盒,取出那支海棠珠花,慢慢插进发髻。珠子是粉的,像井台边那瓷瓶的颜色。我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抬手将左边一缕碎发别到耳后。
玉宸宫灯烛通明。我进去时,帝王正靠在榻上翻一本册子。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只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我低头过去,刚坐下,就咳了两声。
“身子还不稳?”他问。
“劳陛下挂心,只是夜里风凉,有些旧症犯了。”我说着,抬手扶了扶披在肩上的素纱。
他叫人端来参汤,又让人取了暖炉放在我脚边。我双手捧着炉子,热气往上窜,指尖慢慢回了温。他一直看着我,目光停在我发间的珠花上。
“这花式,没见过。”
“是旧物了,母亲留下的。”我垂下眼,“一直没舍得换。”
他没再问,只说:“以后常来。”
我低头应了。
第二天御花园设宴,我到得早。位置在偏席,离主座远。几位嫔妃见我进来,低头交耳,有人冷笑出声。我没理,安静坐下。风一吹,樱花落下来,有几片沾在肩上。
我正要抬手拂去,一道明黄身影忽然走近。帝王亲自抬手,将我肩上的花瓣摘下,顺手丢进风里。
四周一下子静了。
“花落得急。”他看着我,“人也瘦了。”
我低声道:“花落有时,臣妾只愿如这春枝,静待一顾。”
他盯着我看了片刻,忽然对身后内侍道:“取披帛来。”
不一会儿,一匹金丝团绣的披帛送到了。他亲手搭在我肩上,料子沉,金线压着手臂都有些坠感。
“谢陛下怜惜。”我没说“隆恩”,只说了“怜惜”。
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转身回了主座。
宴到中途,乐师开始奏曲。原定名单里没有我,可内侍忽然来报,说陛下点名让我奏一曲。
我起身时,听见有人小声说:“装模作样,也配碰御琴?”
我没回头,只缓步走到琴前。琴是新换的,桐木面,漆色亮。我刚拨了两下,弦“啪”地断了。
全场一静。
我低头看了看断弦,没换琴,也没起身。反而将手指按在剩下的弦上,轻轻一拨。
音色变了,低哑中带着颤,像风穿过空屋。我闭了闭眼,开始弹《寒松吟》。这首曲子本是孤冷调,断了一弦后,反倒更显凄厉。我慢慢将力道收住,让余音拖得长些,像人低声啜泣,又像雪压枝头将折未折。
曲到一半,我借心声洞察,听见帝王在想:“她这音,像极了她的人——外头看着弱,里头有根筋绷着。”
我嘴角微动,没睁眼,只把最后一段弹得更轻,像风停了,雪落尽了,只剩一根枯枝在月下立着。
曲终,许久没人说话。
帝王忽然开口:“安氏柔而不媚,静而不争,可称‘婉容’。”
没人接话。他也没再解释,只端起茶喝了一口。
可不过半炷香,内侍就悄悄传了话,说“婉容小主”四字记入起居注。我听见时,正低头整理琴匣。小荷站在我身后,手有点抖。
宴散后,我回玉宸宫暂居。宫人陆陆续续送来赏赐,三十六抬,从殿门口一直排到内室。有金玉首饰,有锦缎皮毛,还有两匣参茸。小荷清点时,数着数着就停了。
“主子,这……是不是太多了?”
“收着。”我说,“他给多少,咱们接多少。”
她点头,又问:“那披帛呢?要挂起来吗?”
“先收在柜里。”我伸手摸了摸金线,“太亮了,容易扎眼。”
她应了,抱去内室。我坐在窗边,外头风大,吹得帘子来回晃。我伸手把披帛从柜中又拿出来,摊在膝上。金线在灯下泛着微光,像一条不会熄的河。
小荷进来添灯油,说:“主子,老尚宫派人来问,说井台那块地清过了,柴也搬走了,还问您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我摇头:“就这儿挺好。”
她退下后,我起身走到门边,把窗关紧。风还在吹,可屋里暖。
我坐回原位,指尖顺着披帛的纹路慢慢滑。金线密,绣的是缠枝莲,一朵压一朵,没留空隙。
外头传来脚步声,是宫人送晚茶。我抬头看了眼门,没动。茶放在桌上,热气往上冒。我端起来喝了一口,不烫,正好。
小荷进来换蜡烛,说:“主子,刚路过偏殿,听说柳美人被押去冷宫了,翠云杖毙,陈太监下狱。”
我嗯了一声,把茶碗放下。
“您现在不怕了,对吧?”她小声问。
我盯着烛火看了会儿,说:“怕还是怕的。”
她没说话。
我抬手,把披帛叠好,放进柜子最底层。关上柜门时,铜环发出轻响。
夜深了,我让小荷去睡。自己坐在灯下,打开妆匣,取出那支海棠珠花。珠子在烛光下泛着柔光,像凝住的露水。
我把它放进袖中。
窗外风更大了,吹得檐角铃铛轻响。我起身走到门边,伸手去拉门闩。
门缝里漏进一道冷风,吹得烛火猛地一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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