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过来时，药碗还搁在床沿，边角磕了个缺口。手腕被帕子裹着，纱布底下有道红痕，是昨夜咬的。我动了动手指，外头脚步声近了，门推开一条缝，宫女探头：“小姐可醒了？轿子已在府外候着，老爷说，今日就启程。”
我没应声，只轻轻咳了两下，指尖搭在额上，凉得像冰。
她慌了：“可是烧着了？我去回老爷！”
“别……”我声音压得极低，像喘不上气，“我撑得住，只是……头沉。”
她扶我起身，我顺势靠她肩上，脚一软，差点跪下去。她赶紧架住我，我抬眼，看见她眼里的怜悯。
这就够了。
我被人搀着出了府门，天阴着，风不大，吹在脸上却像刀片。轿子是旧的，帘子发灰，我坐进去，腿还在抖。父亲站在阶前，眉头紧锁，没说话。轿帘放下前，我最后看了眼安府门匾，心里清楚——这一去，再不是任人摆布的安家小姐。
进宫门时已是傍晚。
宫门高，石阶长，我被扶下轿，脚刚落地就晃了下，宫女忙扶住。太监过来查验腰牌，我垂着头，呼吸浅得几乎听不见。
他皱眉：“脸色这样差，能过初选？”
我指尖掐进掌心，逼出一滴泪，顺着鼻梁滑下去，落在衣襟上。
“我……怕惊了贵人……”声音细得像风里一线丝。
他顿了下，挥挥手：“送去偏殿歇着，别扰了选秀规矩。”
我被人扶着走，穿过几道门，脚底踩的是青砖，不是石板。偏殿小，窗纸新换过，床是硬的，被褥薄。宫女放下我，说：“小姐先歇着，明儿有人来领你去录名。”
门关上，我立刻坐直。
偏殿没人守，只一个老宫女隔两刻来一趟，送水送药。我喝了半碗粥，没咽下去，全吐在帕子里。她惊得要叫太医，我摇头：“不碍事，惯了的。”
她叹气：“小姐这身子，怕是撑不到复选。”
我没答，只望着窗外。
天快黑了，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凉意。我知道，再弱也不能真病倒。药得喝，饭得吃，脸得养。但我不能显得有力气。
第二天一早，我咳着起身，让宫女扶我去园子透口气。
“御花园不让新人进。”
“我不进去，就在外头亭子里坐坐，药气堵得慌。”
她犹豫，最后点头。
亭子在御花园西角，挨着一道矮墙，墙内花影重重。我坐下，手搭在膝上，指尖微颤。风忽然小了，我察觉到不对——花瓣从墙内飘出来，不是乱落，是一圈一圈绕着我打转。
桃花、梨花、海棠，颜色不同，却都落得轻，像怕碰着我。
我屏住呼吸。
柔弱光环动了。
这不是我刻意催动，是身体自然反应——我越弱，它越强。现在我气息若游丝，光环就自己散了出去。
风停了。
花落尽。
香气凝在亭子里，不散。
墙内传来脚步声，太监低声说话：“怪事，风都停了……快去禀报。”
我知道，有人要来了。
果然，一刻钟后，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不急。宫女和太监全跪下了。
我撑着石桌想站起来，手一软，跌坐回去，唇发青，眼前发黑。
“免礼。”男人声音低，不重，却压得住全场。
我低着头，不敢抬。
“你，为何在此？”
我喉咙动了动，声音抖：“回……回陛下，妾身……药气郁结，求在此……喘口气……不敢擅入园中。”
他没说话，我感觉到视线落在我身上，停了很久。
“抬起头。”
我慢慢抬眼。
他站在亭外，玄色长袍，袖口绣金纹，脸轮廓深，眼神沉，像能看透人。
我立刻垂眸，睫毛颤了下，像受惊。
“身子如此弱，为何不报病退出？”
“妾……不敢。”我声音轻，“父命难违，选秀是恩典，退了……便是不敬。”
他静了两息。
“你叫什么？”
“安……安陵容。”
“安家女？”
“是。”
他又看了我一眼，这次更久。
我感觉到光环在动，像一层看不见的雾，从我身上散出去。他目光微闪，像是察觉了什么，却又说不清。
“你病得厉害。”他说。
我咬唇，没应，只轻轻点头，肩膀微微抖。
“既来了，便留下。”他转头，“赐茶，让她歇一会儿再回偏殿。”
宫女端来茶，我双手接，手抖得厉害，茶差点洒出来。我低头抿了一口，烫得舌尖发麻，却不敢吐。
“谢……谢陛下。”
他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众人跪送，我撑着桌子，慢慢跪下去，膝盖碰地时故意一歪，手撑在石板上，指尖发白。
没人扶我。
直到他走远，宫女方扶我起来。
回偏殿的路上，我没说话。脑中反复回放他看我的眼神——不是怜悯，是探究。
他知道我不简单？还是……只觉得我可怜？
我不清楚。
但我知道，他看了我三次。
一次在问话，一次在我低头，一次在我跪下。
三次。
这就够了。
偏殿灯点起来了，我坐在床边，手里捏着那块吐过药的帕子。茶还在桌上，没再动。我盯着茶面，映出我的脸——苍白，眼底有青，嘴唇没血色。
可眼睛是亮的。
我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有点热，是方才心跳太快留下的。
怕吗？
怕。
可我也清楚，那一跪，不是求生，是出招。
我用柔弱当盾，挡了他的审视；用颤抖当刃，割开他的好奇。
他没赶我走。
他让我留下。
这意味着，我进了他的视线范围。
不被注意是死路，被注意才有活路。
外面传来更鼓声，两下。
我起身，把帕子塞进褥子底下，又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昨日默记的药方。当归、白芍、茯苓，还有珍珠粉。
我得让这张脸再弱一点，再美一点。
不是为了谁喜欢，是为了谁不敢动。
我吹灭灯，躺下。
床硬，硌背。
我闭眼，听见自己呼吸声，很轻，像随时会断。
可我知道，这口气，我不会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