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汤端上来的时候,我正靠在床头翻一本旧诗集。小荷站在旁边,把碗放在案上,说:“小主,该喝药了。”
我没动,只抬眼看了一眼。汤色比往常浑,表面浮着一层极细的油光,气味也沉,苦得发闷。以前那味药,清苦里带点甘香,喝完舌尖会泛一阵凉意。这碗不一样。
我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碗沿,手忽然一抖,整碗药泼在袖子上,顺着衣料往下淌。
“哎呀!”小荷慌忙拿帕子来擦,“小主您手怎么了?”
我垂着眼,声音轻得像刚睡醒:“许是昨夜没睡好,手软。”
她一边收拾一边念叨:“这药还是那个宫女送来的,说是太医署新调的方子,让您连服三日。”
我嗯了一声,把湿了的外衫褪下来,顺手搭在屏风上。那宫女我见过,不是常来的人。前些日子查药方的事刚起头,这就换了送药的,太巧。
我闭上眼,心声洞察缓缓铺开,像一层薄雾漫向门外。那宫女还在廊下站着,背对着窗,心里念着:“只要她喝下三日,神志就会乱,御前哭笑无常……主子说,这叫‘失心散’。”
我睁开眼,指尖在膝盖上轻轻划了一下。失心散不致命,但能让人神志不清,在皇帝面前失态一次,就足够被废出宫去。这招不狠,却阴得刚好。
小荷收拾完,问我还要不要另煎一碗。
“不必了。”我说,“这药我不踏实,先停两天。”
她点头应下,没再多问。忠心是好事,可也容易被人当枪使。我得让她少碰这些事。
第二天我去请安,贵妃坐在上首,手里捏着一串佛珠,眼皮都没抬。皇帝在批折子,我行完礼就退到角落。等了半晌,他头也不抬地说:“近来身子可好?”
“回皇上,夜里总醒,心口发慌。”我声音低,“太医开的安神汤喝了也不见好,反倒更悸得厉害。”
他这才看我一眼:“药有问题?”
“臣妾不敢断言。”我低头,“只是觉得,或许是体质不合。”
他没再问,只说:“既如此,让尚药局另派专人煎药,每日送到你宫里,当面签收。”
我跪下谢恩,头垂得很低。这一招,表面是为我好,实则是断了别人下药的路。可我也知道,他们不会就此罢手。
果然,第三天太医署来了个新医女,二十出头,说话细声细气。她把药包递给我,说这是尚药局亲自配的,分量都称过,不会有误。
我接过药包,指尖轻轻摩挲封口的纸。她站在我面前,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袖角。
我忽然说:“我这身子,连梦里都在煎药……可梦里的药,和现在的不一样。”
她猛地抬头,眼神闪了一下。
我盯着她:“你说,是不是人病久了,连药味都会记错?”
她勉强笑了笑:“小主多虑了,药方是太医定的,不会错。”
我点点头,没再追问。可就在她转身要走时,我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青冥草……不该入安神汤吧?”
她脚步顿了一下,很快又走了。
我心里清楚了。青冥草性寒,单独用可安神,但配伍不当会扰神志。这味药不在原方里,是后来加的。而能越过太医署直接改方的,只有贵妃身边的人。
当晚,我照常服药。其实喝的是小荷提前备好的温水。我在床边点了新香囊,薄荷混着艾草,闻着清爽,实则能激化失心散的反应。若有人来探药效,一定会察觉异常。
夜深后,我假装睡熟,呼吸放慢,眼皮微颤。心声洞察悄然开启。
子时刚过,窗纸外有影子晃了一下。接着,窗棂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人探头进来,穿着内侍服,脸藏在帽檐下。
他蹑手蹑脚走到床前,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低声说:“若她翻白眼、呓语无序,便是药成了。”
我心里冷笑。他们还真派人来验。
他继续盯着我,忽然皱眉:“怎么还有薄荷味?这香……不对。”
他退到窗边,从怀里掏出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含在嘴里,像是防备什么。然后又靠近床边,伸手探我鼻息。
我依旧不动,呼吸平稳。
他等了片刻,见我没反应,终于低声自语:“贵妃说了,三日后御前献乐,若她失态,便以‘疯疾’废之。”
我记住了这句话。
他走后,我睁眼坐起,小荷立刻从外间进来。
“小主,您没事吧?”
“没事。”我从妆匣底层取出银簪,用小刀在尖端刻下三个字:三日后。
她看着我:“小主,咱们真要等到那天?”
“等。”我说,“现在揭发,他们只会换人再试。我要他们自己跳出来。”
她咬唇不语。
我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抚过簪子的刻痕。他们想让我在御前失仪,那就如他们所愿——但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第四天清晨,我照常去请安。走路时脚步有点虚,小荷扶着我。贵妃看我一眼,嘴角微微翘了下,像是满意。
皇帝问起献乐的事,说让我准备一段琵琶曲。
我低头应下:“臣妾尽力。”
退下时,我故意踉跄了一下,小荷扶住我,我低声说:“头有点晕,回去再睡会儿。”
回宫后,我把银簪插回发间,对小荷说:“从今天起,药还是照常端进来,但别真喝。夜里门窗都留条缝,让他们看得清楚。”
她点头。
我坐在镜前,摘下簪子,看着那三个刻字。三日后,我会在御前弹琴。他们会等着我看笑话。
可笑的,从来不是我。
我放下簪子,拿起琵琶,试了试弦。
弦音清亮,像刀锋划过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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