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荷捧着药包退下后,我坐在妆台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银簪。窗外天光渐暗,风从帘角钻进来,带着一丝凉意。我刚要起身关窗,宫人来报,说是帝王召我去御花园偏径,说有新曲想听。
我怔了一下。
前日献乐,贵妃失言,药案已交尚药局彻查。我以为帝王会召见太医,或是召我去问话,却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私下的传唤。更没想到,是在御花园那条少有人走的竹影小径。
我没多问,只换了件浅青色的衣裙,披了件薄披风就去了。去时暮色正沉,竹叶在头顶沙沙作响,凉亭里只点了一盏风灯,帝王独自坐着,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我低头行礼,他抬手让我免了。
“坐吧。”他声音不高,像是怕惊了这夜色。
我依言坐下,琵琶放在膝上。他没让我弹,只问:“这几日,睡得可好?”
我指尖一颤,抬眼看他。这话不该是帝王问的,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关切。我垂下眼,“劳圣上挂心,臣妾还好。”
他没接话,只望着亭外竹影,半晌才道:“你三日来清减许多。不是病,是心事压得久了。”
我心里一紧。
他怎么会知道?连小荷都只说我看起脸色不好,却不知我夜里常醒,醒来便再难入睡。
“臣妾不敢有劳圣心。”我低声说。
他忽然转过头,“你入宫前夜,曾在窗前坐了整晚,后来哭了。那夜风大,吹熄了灯,你也没去点。”
我猛地抬头。
那晚的事,没人知道。我重生而来,那一夜的孤冷,是我藏得最深的记忆。
“圣上……如何得知?”我声音有些发紧。
他没答,只看着我,“你从不说苦,可朕看得出来。你走的每一步,都不是为自己。”
我喉咙发堵,说不出话。
他继续说:“贵妃那边,查药的事,你不必怕。朕知道你在查什么,也知道你查到了什么。”
我心头一震。
他知道?他知道多少?是试探,还是……真的明白了?
我悄悄开启心声洞察,五丈之内,他的心绪清晰浮现——
“她太累了。若能替她扛下这些,我宁愿不要这江山安稳。她不必再藏,不必再忍。”
没有算计,没有权衡,只有一片沉沉的疼惜。
我呼吸一滞,指尖冰凉。
这感觉陌生得让我害怕。我曾以为帝王不过是棋手,冷眼旁观,坐收渔利。可此刻,他像一个真正看见我的人。
“圣上……”我声音微颤,“臣妾不明白。”
“你明白。”他轻轻打断,“你什么都明白。只是不肯信。”
我低下头,袖子遮住发抖的手。
柔弱光环在我周身轻轻浮动,这是我第一次没刻意控制它。它竟随着我的心跳,一寸寸向外蔓延。我感觉到胸口发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破土而出,又立刻被我死死压住。
“你若不愿说,朕也不逼你。”他声音低下来,“可你若肯信我一次,我愿护你到底。”
我闭了闭眼。
护我?谁来护我?我早就不需要被人护了。我要的是血债血偿,是那些踩着我父母性命往上爬的人,跪在我面前认罪。
可为什么,听到这句话,我竟想哭?
我猛地站起身,琵琶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臣妾……臣妾失仪。”我后退一步,声音发虚,“夜风凉,圣上也早些回宫吧。”
他没拦我。
我转身就走,脚步越来越快,直到走出竹林,才扶着墙停下来。胸口剧烈起伏,掌心那道旧伤隐隐发烫,像是被什么点燃了。
回宫后,我让小荷退下,独自坐在灯下。从怀里取出玉符,指尖抚过上面刻着的名字——甄嬛、皇后、温实初。
血写的字,一道比一道深。
我盯着它们,一遍遍告诉自己:动心是劫,不是缘。我可以感激他的真心,但不能忘了我是谁。
窗外月光斜照进来,落在玉符上,泛出一点微光。我闭眼,运功压□□内乱窜的气息,柔弱光环渐渐收敛。
可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你不必再藏。”
藏了这么久,我早就忘了不藏是什么样子。
我睁开眼,拿起琵琶,轻轻放在琴案上,又缓缓盖上布。像是封了什么,又像是断了什么。
第二日清晨,我照例起身梳洗。小荷进来时说:“小主,昨夜风大,凉亭的灯被吹灭了,内侍去收拾时,发现圣上坐到三更才走。”
我没说话,只低头抿了抿唇。
她又说:“圣上走时,手里还拿着您落下的那块帕子。”
我手指一顿。
帕子?我什么时候落下的?
我回想昨夜,起身时袖子拂过石桌,或许那时就掉了。他一直没提,也没让人送回。
我沉默良久,只道:“知道了。”
小荷退下后,我走到窗前,推开一条缝。晨光洒在院子里,竹叶上还挂着露水。
我盯着那滴将落未落的水珠,忽然问自己:如果他早十年遇见我,如果我不是带着仇恨重生,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女子……
念头刚起,我就掐断了它。
我收回手,关上窗。
水珠坠地,碎成几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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