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火终于烧到了尽头，火星在铜炉底轻轻一跳，熄了。
我睁开眼，指尖还搭在膝上，呼吸未乱。外头更鼓刚敲过三声，夜最深的时候到了。我起身，没点灯，凭着记忆走到门边，拉开一道缝。
小荷端着碗站在外头，见我开门，低声道：“小主，汤凉了，要不要换一碗？”
“不必。”我接过碗，指尖触到瓷壁，温的，刚好能入口。她退下后，我把碗搁在案上，掀开盖子闻了闻，药味里混着一丝甜腻，是迷香。我抬手将整碗倾入脚边铜盆，汤汁渗进土里，无声无息。
我从袖中取出那支细铁签，轻轻拨动香炉里的灰烬，确认火已彻底熄灭。然后走向密室角落的铜镜，借着月光整了整衣领，发髻一丝不乱，脸上没有多余神情。
该去尚仪局了。
我沿着宫墙后巷走，风从檐角掠过，吹得裙裾轻摆。尚仪局的灯还亮着，掌事果然没歇。我贴在窗下，心声洞察悄然铺开——她正翻着账册，心里念叨：“这药方上的印怎么像是真迹？可皇后从不插手药材……莫不是有人动了手脚？”
她越想越急，猛地合上册子，起身就要往外走。
我退后两步，绕到偏门，等她出来。她提着灯匆匆出门，我从暗处走出，脚步虚浮，像是站不稳，扶住墙喘了口气。
她听见动静回头，见是我，皱眉：“安答应，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抬眼，声音发颤：“我……我睡不着，听说尚仪局在查药材，心里不安，想来看看……”
她打量我一眼，语气缓了些：“你倒是细心。可这事牵连重大，你先回去吧。”
“可我听说……”我咬了咬唇，像是鼓起勇气，“有人偷偷换了贵妃的药，说是避子汤……若真有这事，后宫岂不是乱了规矩？”
她脸色一变，压低声音：“你从哪儿听来的？”
“我……我不敢说。”我往后退了半步，手扶着墙，像是怕得要哭出来。
她盯着我看了片刻，终于道：“你先回去，这事我会查。”
我低头应了，转身慢慢走开，脚步踉跄，像随时会倒下。走出十步，我悄悄回头，见她已快步往内院去，显然是要去上报。
我知道，她会去找那个人。
果然，天刚亮，尚仪局就传话，说有要务需当面对质，请安答应即刻前往。我换上素色宫装，披了件薄披风，由小荷扶着，一步步走向偏殿。
殿内已聚了七八人，掌事站在案前，手里捧着铁盒。而坐在主位上的，正是她——尚仪局提点，后宫药务总管，多年来躲在暗处操控一切的人。
她见我进来，冷笑一声：“安答应，你昨夜私闯尚仪局，还敢来？”
我跪下，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臣妾不敢。只是忧心药材被篡，才斗胆请掌事查验……”
“查验？”她抬手一拍案，“你伪造药方，还敢说是查验？来人，把证据呈上！”
两名内侍抬出账册，翻开一页，上面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写着我曾私自调阅《内廷文书录》。
我低着头，肩膀微微发抖，像是吓坏了。掌事却在这时忽然开口：“提点大人，这药方上的印，确实是皇后的私印，可……可那铁盒钥匙上，沾的是安答应常用的香粉。”
她一愣，随即冷哼：“香粉能作何证？谁都能沾上！”
我却在这时轻轻咳了一声，从袖中滑出一枚小钥匙，掉在地上，发出清脆一响。
我慌忙去捡，手抖得几乎拿不住。她立刻命人夺过，仔细查验后冷笑：“果然是你留下的痕迹！”
我抬头，眼眶微红，声音发颤：“可……可那香粉，是前日提点大人赏的……您说新调的香，让我试试……”
她脸色一僵。
我继续道：“而且……那药方替换的事，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提点大人昨夜三更，亲自去烧了《内廷文书录》的原档……还说……”我顿了顿，声音轻下去，却清晰入耳，“‘只要那页药方没了，谁也查不到我替贵妃调换避子汤的事’。”
殿内瞬间死寂。
她猛地站起，脸色发白：“你胡说！我何时说过这话？！”
“您没说。”我抬起眼，直视她，“可您心里，是这么想的。”
她踉跄后退一步，指着我：“妖言惑众！你这是巫术！你窥探人心！”
几位老嬷嬷立刻附和，指着我喊“妖女”。
我依旧跪着，却慢慢直起背。柔弱光环轻轻流转，像一层看不见的光晕，覆在身上。我抬手，指尖在空中轻轻一划，光环随之扩散，映着晨光，竟让殿内烛火微微摇曳。
我轻声道：“若我是妖，那您心里藏了十年的毒，又是谁养大的？”
她张着嘴，说不出话。
我转头看向掌事：“请打开铁盒，取出原始药方，再比对贵妃近三个月的用药记录。另，提点大人心腹昨夜已招供，供词在尚药局差役手中，半个时辰内便会送来。”
掌事立刻命人查验。铁盒打开，原药方取出，纸上字迹清晰，与伪造版本对照，破绽立现。而用药记录上，避子汤的剂量被悄悄减了七成，连续三月未断。
她终于撑不住，跌坐在椅上。
我缓缓站起，声音不高，却压过所有人：“您掌管药务十年，换过多少人的药？瞒过多少事？贵妃不知，皇后不知，可药性不会说谎，人心也不会。”
她猛地抬头，眼里全是恨意：“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病恹恹的答应，也敢动我？”
我看着她，终于笑了：“是啊，我一向柔弱，连走路都喘。可您忘了——正是这柔弱，才能让你们放松警惕，才能让我听见你们最不敢说出口的话。”
她嘴唇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
殿外传来脚步声，尚药局差役到了，手里捧着供词。
我转身，没再看她一眼。走出偏殿时，风迎面吹来，我抬手扶了扶发髻，指尖触到银簪——簪尖上刻着“今夜”二字，墨迹未干。
我把它取下，放进袖中。
远处宫门缓缓关闭，锁链落下，发出沉闷一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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