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落锁的闷响还在耳边回荡,我已走回寝殿。小荷跟在身后,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我伸手从发间取下那支银簪,指尖摩挲着簪尖上未干的“今夜”二字,墨痕被体温烘得微微发软。我走到铜盆前,将簪子浸入水中,墨迹慢慢晕开,像一缕烟散在水底。我把它收进袖袋,没再看一眼。
天刚亮,内侍就来了。
他捧着明黄卷轴立在门口,声音不高不低:“奉旨,宣安答应接谕。”
我跪在殿心,双手举过头顶。他展开圣旨,一字一句念下来:尚仪局提点谋害贵妃、篡改药方,罪证确凿,即日革职查办。安答应查案有功,昭雪宫闱冤情,晋为昭仪,赐凤纹金册、明珠十二旒,御前免跪。
我低头应是,嗓音平稳,像平日回话一样。
可那一瞬,胸口像是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不是痛,也不是热,就是一种说不清的空落落。我垂着眼,看见自己交叠的手指微微收拢,指甲掐进掌心,才找回一点实感。
小荷扶我起身时,嘴唇动了动,没敢笑,眼里却亮得藏不住。我轻轻摇头,她立刻收敛神色,低头去整理案上的礼单。
这一天,各宫的贺礼陆续送来。
惠常在送了一对玉镯,说是江南新贡的碧玉;丽贵人赏了一匹云锦,说是宫中最贵的织法;连皇后那边也遣了嬷嬷,捧来一对珐琅香炉,说是“清心养性,宜伴新位”。
小荷一边登记一边低声念叨:“这些人,前天还说您是妖女,今天倒都来凑热闹了。”
我没应声,只拿起一个锦盒,轻轻打开。里面是一串珍珠,颗颗圆润,泛着柔光。我指尖刚碰上去,心声洞察便悄然展开——
“她真能扳倒提点?莫不是帝王早有安排,拿她当枪使?”
这声音来自送礼的宫女,此刻正站在门外,低眉顺眼。
我合上盒盖,对小荷说:“把这些都退回去,只留惠常在的玉镯和丽贵人的云锦。”
小荷愣了:“都退?可这是……”
“附一张素绢,再送一盆绣兰去各宫,写‘素心如兰,感君厚意’。”
她明白了,低头去办。
傍晚时,宫人送来新制的昭仪朝服。金线绣凤,十二旒垂珠,沉甸甸的压在衣架上。我伸手抚过袖口,触感微凉。小荷在一旁轻声问:“小主,要试一试吗?”
我摇头:“明日宴上再穿。”
她应了,退到一旁。殿内安静下来,只剩烛火偶尔噼啪一声。
三日后,庆功宴设在紫宸殿。
我按品级入殿,立于阶下。群臣分列两侧,命妇们坐在后席,目光时不时扫过来。我低着头,双手交叠在身前,姿态恭顺。
老臣周大人忽然起身,拱手道:“陛下,女子干政,自古非吉兆。安昭仪虽有功,然查案涉密,恐有越矩之嫌。若开此先例,宫闱纲常何在?”
殿内一时寂静。
我指尖微颤,垂眸不动。柔弱光环悄然开启,不显山露水,只让殿中烛光柔和了几分,映得我脸色如月下初雪,连呼吸都像轻了一拍。
帝王坐在上首,听见这话,竟站起身来。
他走下台阶,亲自将我扶起,声音不高,却传遍大殿:“朕的宫闱清明,赖安昭仪守正不阿。她不动声色,却查出十年积弊。柔能克刚,何须声张?”
他回头看向周大人:“若刚硬可破阴谋,提点早已伏法。可她藏得深,防得严,偏偏是一个‘柔’字,让她无所遁形。”
周大人张了张嘴,终究没再说话,低头退回座位。
帝王赐我坐于侧席,位置仅次于皇后。
乐舞开始,宫人献上《凤鸣朝阳》。舞姬列队而入,长袖翻飞,鼓乐齐鸣。我端坐不动,目光落在前方的酒案上。琉璃盏里酒色清亮,倒映着殿顶的雕花。
一名命妇举杯向我致意,我微微颔首。她笑着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心声洞察却自动铺开——
“瞧她那副样子,弱不禁风,真能做成这事?莫不是背后有人指点……”
我收回感知,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酒很淡,几乎尝不出味。
宴至中途,一名内侍匆匆入殿,在帝王耳边低语几句。帝王神色未变,只点头示意。
我注意到,他袖口动了动,像是握住了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安昭仪近日劳心,朕心不忍。特赐御前免跪之恩,今后见朕,不必行大礼。”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几位老妃 exchanged 眼神,嘴角微动。一名命妇手中的筷子轻轻磕在碗沿,发出一声脆响。
我起身谢恩,声音轻柔:“臣妾惶恐,不敢受此殊荣。”
“你受得。”帝王看着我,目光沉静,“你是朕宫中,第一个用‘柔’字破局的人。”
我低头,没再说话。
宴罢,我由小荷扶着回宫。
夜风微凉,吹起衣角。我走得很慢,十二旒在身后轻轻晃动,珠玉相碰,发出细微声响。
进殿后,我摘下凤冠,放在案上。烛光下,金凤的眼睛闪着冷光。
我坐到铜镜前,取下发钗,一缕发丝垂落肩头。镜中人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比从前沉了几分。
我闭了闭眼,心声洞察缓缓扫出,越过宫墙,掠过庭院。
远处,一道低语飘进耳中:“她以为这就完了?”
我睁开眼,吹灭烛火。
黑暗中,我翻身入帐,手指搭在枕边。
窗外,一片叶子被风吹落,砸在瓦上,发出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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