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我睁开眼，手还搭在柜子边沿。那盒香静静躺在案上，盖子半开，昨夜我取出它时，指尖碰到了一点潮气。
小荷在外间轻手轻脚地收拾茶具，听见响动便探头进来：“小姐，您起了？”
“嗯。”我合上香盒，用红绳重新缠了一遍，“去趟尚仪局，就说前日查账漏了两处香炉损耗，今日补录。”
她应了声，正要走，我又叫住她：“记得问一句，御前那炉‘松雪香’，换的是不是莲花纹的盖钮？”
她一顿，点头记下。
我坐回案前，翻开节庆簿。上元夜宴只剩两日，流程早已定好，教坊司、尚仪局、南苑各司其职。我盯着“熏事”一栏，手指在“松雪香”三字上轻轻划过。
这香，不该有烟。
可那夜我看见的，是淡青一缕，直冲御座。
小荷回来时，天已近午。她站在门口，喘了口气：“尚仪局的人说，昨夜确实换了新盖钮，说是内务府新制的，图个吉利。春桃亲手接的货，登记在册。”
我点头，没说话。
她又道：“我还打听了一下，那批香料今早已经送进御前备品库了。”
“送进去了？”我抬眼。
“是。由南苑老管事亲自押送，签了双押。”
我慢慢合上簿子。她们动作比我快，但没我细。
她们以为香进了库，就成了定局。可她们不知道，库里的东西，也能换。
我起身走到柜前，从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瓷罐，里面是我昨夜调的香。颜色、气味、触感，和“松雪香”一模一样，只是没有那点要命的粉。
“你认得太医院张医女吧？”我问。
“认得，前些日子您咳得厉害，还是她帮着配的安神方。”
“你把这罐香送去，就说是我私下调的助眠香，怕别人误用，只交给她。让她帮忙存进太医署的密柜，等我派人来取。”
她接过罐子，迟疑道：“可……怎么才能混进去？”
“不急。”我淡淡道，“明日御医还会来。”
果然，第二天一早，御医就来了。说是听闻我仍在避香静养，特来复诊。
我把手伸出去，他搭了片刻，眉头微皱：“脉象比前几日稳了些，只是心神仍虚，不宜多思。”
我轻咳两声：“昨夜又梦到烟雾，满殿都是，我走不出去。”
他神色一动：“梦由心生，您这是心里挂着事。”
我缓缓道：“我也知道是多心。可那‘松雪香’，燃久了真不呛人么？节令交替，气流不稳，万一香气浊重，伤了贵人体息，可怎么担待得起。”
他沉吟片刻：“您说得有理。这香虽清雅，但确有几分厚重，若连燃三时辰以上，的确易生闷气。”
我低头：“我也是瞎想。您别放在心上。”
他却没应，只道：“待会我去内务府议事，顺口提一句便是。”
他走后，我让小荷去太医院找张医女。半个时辰后，她回来，点头：“香已经存进密柜。张医女说，她会亲自交给今日轮值的李太医，让他‘顺路’带去御前库房，补作备用。”
我这才松了口气。
香换了，话也传了。剩下的，就看那一夜。
夜宴前一日，我称病未出席晨会。傍晚时，小荷进来禀报：“春桃被安排在御前换香，时间是乐舞第三折。”
我点头：“让她换。”
“可……万一她发现香不对？”
“不会。”我说，“她只负责换，不负责验。香料入库时已有登记，她没权力开罐。”
小荷咬唇：“可要是事后追查……”
“追查？”我淡淡一笑，“等她们发现不对，烟都没了。”
她愣了愣，终于明白过来，低声道：“是。”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风很冷，吹得烛火晃了一下。
明日，一切都会在光天化日下发生。
夜宴那日，我早早称病推辞。偏殿里灯火昏黄，我坐在屏风后，听着远处传来的乐声。
第一折，鼓乐齐鸣。
第二折，舞姬登场。
第三折，乐声稍缓，正是换香之时。
我让小荷守在门边，随时听消息。
一盏茶后，她快步进来：“换了！春桃亲手换的，燃起来了，可……一点烟都没有，只有点香味飘出来。”
我闭了闭眼。
成了。
又过了片刻，外头传来一阵低语。小荷侧耳听了听，回头道：“御前有人说，这香怎么没烟？往年都是青烟袅袅的。”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
没烟，才是对的。
再过一会儿，小荷又进来：“陛下问了一句，说最近常听人提熏香之事，是谁先说起的？”
“谁答的？”我问。
“李太医回的，说昭仪前些日子因咳喘避香，还特意向他请教过节令用香的讲究，他受了启发，才向内务府提了建议。”
我嘴角微动。
很好。
我起身，整理衣袖：“走吧，去晚了，倒像我故意躲着。”
我从偏殿绕出，沿着回廊往主殿走去。远处灯火通明，笑语盈盈。
快到殿门时，我停下，扶住栏杆，抬头望了一眼夜空。
星很亮。
我缓步走入殿中，众人目光纷纷看来。帝王坐在上首，正与人低语，听见动静抬眼望来。
我行礼：“臣妾病体未愈，来迟了。”
他点头：“无妨。听闻你近日对熏事颇有见解，倒是替大家避了一回隐患。”
我低头：“臣妾不敢居功，只是体弱多虑，随口一提，没想到竟被重视。”
他笑了笑：“谨慎总没错。”
我站在侧席，没坐。乐声再起，舞影婆娑。我看着御前那炉香，静静燃着，无烟无异。
没人知道，那罐香曾在我手中打开过。
也没人知道，我昨夜最后一次尝试系统签到时，画面依旧空白。
不是看不到了。
是事情，已经走出了系统的线。
小荷站在我身后，轻声道：“小姐，您冷吗？”
我没答。
风从殿外吹进来，拂过我的袖口，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甜香。
那是我调的香，混在空气里，轻得几乎闻不到。
可我知道，它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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