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透进窗棂,小荷已经捧着朝服站在帘外。她动作轻,脚步也轻,像是生怕惊扰了什么。我坐在镜前,看着她把衣服一件件挂好,金线在微亮的天光里闪了一下,又归于平静。
“去尚仪局的事,记得吗?”我开口,声音不高。
“记得。”她低头应着,“一早去,问上月绣线用了多少,用在哪些宫里。不带礼,只问事。”
我点点头,没再多说。
她退下后,我起身走到案前,指尖在香炉边缘轻轻划过。炉里灰是冷的,昨夜焚过的纸早已化尽。我闭眼,心声洞察缓缓铺开,像一层薄雾贴着地面蔓延,顺着宫道一路延伸到尚仪局。
小荷的脚步声在石板上轻轻响起,进了门,报上我的名号。新任掌事迎出来,语气客气,却比从前热络得多。她们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只觉那掌事的心跳略快,像是等着什么。
“昭仪娘娘只是查个数目?”掌事问。
“是。”小荷答得干脆,“说是要核对绣兰的开支。”
掌事笑了笑,请她坐下喝茶。茶是新泡的,香气浓,盖住了原本的气息。她们聊了些闲话,天气、布料、谁家的绣工好。可就在小荷起身要走时,掌事忽然压低声音:“昭仪近来,可是睡得不安稳?”
我的心微微一沉。
小荷没多想,只回了句:“小主一向安静,夜里很少出声。”
掌事点点头,送她出门,脸上笑意未减,可心里却在盘算:这消息,得尽快传出去。
我睁开眼,香炉的冷意还在指尖。
小荷没说多余的话,也没被人套出什么。真正有问题的,是那个想打听我状态的人。他们怕的不是查账,是怕我开始动了。
我抬手,将心声洞察收回。炉灰不动,殿内无人,一切如常。可我知道,有人已经开始动了念头。这就够了。
午后的风带着暖意,我亲自去了制衣局。
李姑姑正在翻账本,见我进来,连忙起身行礼。她年近四十,脸上有几道浅纹,眼神却稳,从不乱看,也不多话。
“不必多礼。”我扶了扶额角,“近来夜里总醒,睡不踏实。想换身软缎的寝衣,贴身穿,舒服些。”
她应了一声,领我去看布料。丝缎一匹匹展开,有素白的,也有浅青的。我指尖拂过一匹月白软缎,触感柔滑。
“这料子好。”我说,“不扎人,也不闷。”
“这是南边新贡的,专供主位娘娘用。”她顿了顿,“您若喜欢,我让人赶制一件。”
我摇头:“不急。只是……近来总觉得,越是安静,旁人越觉得你藏了什么。”
她抬眼看了我一下,没接话。
我继续道:“前日让小荷去问个绣线的数目,不过小事。可听说有人揣测,说我这是要整肃旧人。”
李姑姑的手停在布匹边缘,指尖微微一收。
“我何曾想争?”我声音轻了些,“可若别人先动了手,我总得防一步。”
她沉默片刻,才低声道:“能想到防一步,已是难得清醒。”
我没看她,只轻轻抚着那匹软缎:“李姑姑在宫里多年,经的事多。我不求帮手,只求将来若有人拿制衣局说事,您能记得今日这番话。”
她没立刻答应,也没推拒,只将布匹轻轻卷起,放回架上。
“东西我让人送去。”她说,“您放心。”
我点头,转身离开。走出门时,风从廊下吹过,卷起一角衣袖。我没回头,但知道,那层薄冰,已经裂了一道缝。
回殿后,我关了门,焚了一炉新香。
火苗舔着纸角,我提笔在素笺上写。不为留证,只为理清思路。
第一行:耳目。
尚仪局掌事已生异心,太医署那边也有旧人未清。找那些职位低、却常进出各宫的差役,赏些银钱,换几句实话。不求多,只求准。
第二行:资源。
制衣局、膳房、药房,都是命脉。李姑姑这条路得走稳,不能急,也不能断。明日让她送两匹布去冷宫,说是“旧料翻新”,实则是示好。她若接了,便是信了我。
第三行:话语权。
宫女之间最爱传话。找几个嘴利的,平日赏些点心,慢慢让她们在茶水间说:“昭仪忍着不争,是怕连累旁人。”“她查账,是因为怕被人先下手。”话要软,理要硬。
写完,我将纸凑近香火。
火舌卷上来,字迹一点点变黑、卷曲、化成灰。我松手,灰落铜盆,轻轻一吹,散了。
我闭眼,靠在椅上。
不是我要争,是这局,不得不定。
暮色渐沉,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动案上空纸。我睁开眼,听见外头脚步声近了。
小荷回来了。
她进来时脸色如常,手里空着。“回小主,话已带到。掌事说了数目,还问要不要记档。”
“你怎么答的?”
“我说不必,昭仪只是心里有个数。”
我看着她,她眼神没闪,语气也没变。
我点头:“辛苦了。”
她应了声,退到一旁整理衣箱。
我起身走到窗边,天边最后一丝光也褪了。宫灯一盏盏亮起来,像钉在黑布上的铜钉。
我盯着远处尚仪局的方向,那里也亮了灯。
今晚,会有人去那里吗?会有人翻账本,改记录,或是递消息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等着谁出错的人。我是那个,能让别人出错的人。
小荷在身后轻声问:“小主,晚膳要现在用吗?”
我摇头:“再等等。”
她没再问,只安静地站着。
我转身,走到案前,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盒。钥匙在我袖中,一直没拿出来。盒子没开,但我能感觉到里面的药方还在——那张被调换过的避子汤方子,连着供词,一起锁着。
这是我的底牌之一。
我把它放回抽屉,锁好。
然后坐下,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小荷。”
“在。”
“明日,你再去趟制衣局。”
她抬头:“还是传话?”
“不是。”我看着她,“你去取一件新做的寝衣。月白色的,软缎的。”
她应了:“是。”
我抿了口茶,温的,不烫。
“顺便,替我谢谢李姑姑。”我慢慢说,“就说,那匹布,我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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