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苗熄了,香炉里只剩一点暗红。我收回手,指尖还带着余温。小荷站在帘外,听见动静便掀了帘子进来。
“小主,内务府的单子刚送过来。”她把一张纸放在案上,声音压得低,“文书房那边……写了您的名字。”
我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那张纸边上沾了点墨渍,像是匆忙写就。我知道,昨夜签到之后的事,已经开始动了。
我起身走到柜前,取出一个青瓷小盒,递给小荷。“把这个送去御前,交给李嬷嬷,就说是我新调的月魄香脂,春寒伤肤,让她替我分给几位近侍的姑娘。”
小荷接过盒子,迟疑了一下:“这时候送东西,会不会……”
“不会。”我打断她,“现在不是时候,才是时候。”
她没再问,低头退了出去。
第二日晨会,尚仪局掌事姑姑照例站在东侧首位。她看见我进来,目光在我脸上停了一瞬,又迅速移开。我没理她,走到自己的位置站定。
殿内安静了一会儿,外面传来脚步声。帝王来了。
他坐定后随意扫了一圈,目光落在我身上。“你今日穿的这件,倒是少见。”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月白交领,银线滚边,袖口绣着半朵未开的莲,样式简单,却比寻常宫装多了一分清气。
“回陛下,”我声音轻了些,“前几日梦里见着先皇后梳妆,穿的就是这般素纱衣。醒来心里放不下,便让尚仪局做了这一套试试。”
掌事姑姑身子一僵。
帝王没说话,只走近几步,仔细看了看衣料的纹路。“素而不寡,柔中见骨。”他顿了顿,“尚仪局,从今日起,春装规制就照这个样子改。”
掌事姑姑跪下应声:“是。”
我没看她,只低头抚了抚袖口的绣纹。那一朵莲,是我亲手画的样,昨夜才交出去。她来不及拦,也没法拦。
散会后,我路过尚仪局偏殿,听见里面有人低声说话。
“……真按她的样子改?那不是成了‘安氏仪制’?”
“陛下亲口说的,还能反了不成?”
“可李姑姑那边……”
话音戛然而止。我脚步没停,径直走了过去。
第三日,我闭门谢客,对外只说感了风寒,需静养三日。小荷每日按时焚香,却不许人进来探视。
到了傍晚,她悄悄回来说:“御花园那边,好几个宫妃在对镜梳头,学您那个流云髻。有位答应还问内务府要了素银簪的样式。”
我靠在榻上,手里翻着一本旧册子。“她们要,就让她们拿。”
“可……会不会太显眼了?”
“显眼?”我合上册子,抬眼看她,“谁规定宫里不能素净些?先皇后在时,也没见谁穿金戴银。”
她抿了抿嘴,没再说话。
第五日清晨,我照常起身梳洗。小荷捧着铜镜站在我身后,我缓缓将长发挽起,只用一支素银簪固定。镜中人眉目清淡,衣色如月,连呼吸都像怕惊了晨露。
“去告诉尚仪局,”我说,“今日茶会,我要见几位新入宫的姑娘。”
茶会设在西偏殿。我到得不早不晚,几位年轻宫妃 already 在座。见我进来,纷纷起身行礼。
我让她们坐下,自己端起茶盏轻啜一口。“我身子弱,一向怕吵。前些日子听说有姐妹行礼太重,震得香炉都晃了,吓得我不敢多摆。”
几位宫妃低头抿嘴。
“后来我想,动作轻些,心也静些,反倒舒服。你们若不嫌我啰嗦,不妨试试。”
没人说话,但有人悄悄放慢了动作。
回去的路上,小荷低声说:“尚仪局刚发了新训条,说‘行步如风止水,言语如絮拂耳’,要所有宫人背熟。”
我笑了笑,没应。
当晚,内务府送来一份急报:素银簪申领人数激增,库存告急;安神香供不应求,已加派三班赶制。
我让小荷把报子收下,又取了一盒香脂,封好交给她。“明早送去制衣局,就说是我给绣娘们的谢礼,辛苦她们赶工。”
她接过盒子,忽然问:“小主,咱们……是不是走得太快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远处宫墙下的小径。月光下,几个宫女正低头调整发簪,其中一个抬手扶了扶鬓角,动作极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
“快?”我轻声说,“她们已经跟上来了。”
小荷顺着我的目光看去,也怔了一下。
我转身回房,顺手摘下簪子,放在案上。银簪映着烛光,冷冷地亮着。
第二天,我照例去晨会。掌事姑姑站在原位,脸色有些发白。她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封面上写着“春装规制修订稿”。
我走过去,语气平和:“姑姑辛苦了。”
她勉强欠身:“昭仪……引领新风,实乃宫中幸事。”
我没接话,只看了眼她手中的册子。“那上面,可还写着‘不得逾制’?”
“写……写着。”
“好。”我点点头,“规矩不能乱。只是,什么叫‘制’,得由上面定。”
她手指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散会后,我路过御花园,听见两个宫女在说话。
“你说,是不是只要穿得像昭仪,说话走路都学她,就能得宠?”
“哪有这么简单。可现在谁敢穿得太花?尚仪局查得紧,说‘不合新规’。”
“可昭仪也没说要大家学她啊。”
“她不用说。”
我从她们身后走过,脚步很轻。她们没察觉,还在低声议论。
回到殿中,小荷正在整理衣箱。她抬头看我:“小主,内务府问,素银簪要不要出新样式?”
“不出。”我说,“就这一种。”
“可大家都用一样的,会不会……”
“不会。”我打断她,“当所有人都一样时,最先开始的那个,才是特别的。”
她没再问,低头把箱子合上。
傍晚,我坐在案前写字。一张纸上画着新的绣样:依旧是半朵莲,但花瓣边缘加了一道细银线,像是月光落在水上。
小荷进来添茶,忽然说:“刚才路过膳房,听见有人说,现在宫里最要紧的三件事——穿什么衣,梳什么头,点什么香。”
我笔尖顿了一下,继续写。
“还有人说,安昭仪不出声,可整座宫都跟着她呼吸。”
我写完最后一笔,吹了吹墨迹。
“让他们说去。”
烛火跳了跳,映在墙上,像一片摇动的影。我伸手扶了扶烛台,火光稳住。
外面传来脚步声,小荷出去看了一眼,回来时脸色微变。
“小主,制衣局送来一批新衣,说是……按您的样做的。可她们在袖口绣了整朵莲。”
我放下笔,站起身。
“去告诉她们。”我声音没高也没低,“花,还是半开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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