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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停舟

“哥哥,你今天还是不回来吗?”

刚打好的字被删掉,贺芜舟指尖停顿,犹豫了一会儿,又打到“我新学了一首曲子,你想不想听。”

落下的片刻,光速撤回。

“哥哥,你最近还好吗?”他反复审核这句话,最终按下发送键。

然后是漫长的等待。

自从上次苏沂问他关于出国的问题,一个周后,哥哥就刻意避着他,刚开始,只是很少回家。

后来连消息都不回复。

他以为苏沂在学校遇到棘手的事,就跑到高三精英班门口,亲自找人。

但每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不在。

之前有个不成文的约定,每个周六放假,先放学的他都会在楼下自习室里学习,等待忙碌的高三生苏沂。有时候需要等好几个小时,但一起回去的时刻,总是分外期待。

因为有苏沂,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好像也不再可怕。

等待的下午,干燥而绵长。

他安静地刷题,却控制不住留意那个沉寂已久的聊天框。

时间悄然流逝,周围人都纷纷收拾东西离开。

……

窗外的落日倾斜,林梢被微风刺得籁籁发响,月亮不知何时爬上云角,朦胧孤寂的余晖透过白纸,铺满只剩一人的教室。

手机传来消息铃声,他连忙点开查看【特殊关心】。

小沂哥哥:你自己回去吧。

他刚下打字,就被接下来的话按住。

小沂哥哥:还有,以后……不要再来班级找我了。

一瞬间,心像游乐园过山车行驶到顶点后,猛然下坠。

被讨厌了吗?

他下意识反省自己,过去一个月的种种行为,或许是太黏人,干涉到哥哥的个人生活空间。或许是一句任性的话,无意间刺痛了对方……或许是他最近学习表现不好,从年级前□□步到第十。

脑中闪过很多可能性,令他不自觉捏紧草稿纸,最后变成一个皱巴巴的纸团。

没关系,只要诚心道歉。

像以前那样,撒娇就会得到原谅。他们一定可以回到之前,一定。

自我安慰着,心底却不免失望、难过,还有一丝隐藏的担忧……他们之间,就像抓不住的流沙,飘向未知的命运。

假期很快到来,他开始新一轮的尝试。

得到的回应却是寥寥无几。

就像往湖心扔石头,荡起一小圈水花后,又归于缄默。甚至有几个时刻,他觉得苏沂比起屹然不动的磐石,更像冷泊的雪。

靠近时,被漠然的眼神带走体温。

贺芜舟开始抗拒弹琴、马术以及高尔夫等课程……甚至连之前固定的下棋时间也不出现。

因为苏沂先忘掉了,这个约定。

他再次吃得很少、昼夜颠倒,白天几乎昏昏欲睡,林姨察觉到这个情况,就偷偷找了苏沂,希望他能去劝阻。

苏沂最近一直很少回来,他这次只带了几本书,整个人看上去有点疲倦。听完林姨的讲述,神色平静,长叹一声,“……随他去吧。”

咔哒——

一阵脚步声。

林姨看向书房门口,远去的身影,慌张地说,“小少爷他……”

贺芜舟回到房间,用被子和枕头蒙住呼吸,整个人蜷缩成虾球,脑海里控制不住回响那句轻飘飘的话。

随他去吧。

直到这一刻,他可悲地承认。

自己被苏沂放弃了。

隔日,由于彻夜失眠,他起的很晚,匆匆吃完葡餐便寻找苏沂的踪影。

“您说苏沂?他似乎去……贺总卧室了。”回答他的是一位年轻的女佣,陌生面孔。

贺芜舟抿了下唇,内心反感将苏沂与贺州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他快步走到贺州卧室门口,一个他不愿,也从未踏足的领域。

就像阿克戎的绝望淤沼,只一眼,他便溺失自我。

未扣紧的门扉,两个愈靠愈近的脸庞,贺州甚至伸出手抚向对方的衣领,含情脉脉……而苏沂没有抗拒。

从侧面来看,甚至是个蜻蜓点水的吻。

这个念头浮现的那刻,他本能地想呕吐,眼前被重影环绕,逃离的那刻,差点跌倒在旋转楼梯。

洗手间里,他反复搓洗刚才碰过门扉的手,直到抓破皮渗出红丝。缭乱的发丝在灯光下织成一个庞大的囚笼,窒息地困住他,无处可逃。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喉头涌上一股腥甜,急促的咳嗽中,大脑忽然构成了清晰的逻辑链。

苏沂与贺州是密不见光的……情人关系,因为这个,他最近才一直躲着自己。

出于愧疚,还是担心碍事?

眼前又浮现了一张美丽的脸庞,憔悴不堪,厌恶地推开他,“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声音淡去,是他在病房外的匆匆一瞥。

昔日优雅的月桂,也化为了无生机的枯木。

“那好像是谢芜……可惜了,我之前还挺喜欢她演的剧,听说丈夫竟然在孕期就出轨,对象还是个男助理……才被逼疯成这样。”小护士与同伴窃窃私语。

“啊,真可怜,她和那个剩下来的孩子。男人果然没啥好东西。”旁边的人话音刚落,看见探班的小孩,尴尬地笑了声,立即转向其他病房。

贺芜舟看着已然泛红渗血的手背,怔然发笑。

那个被拒绝饼干的早晨,恰似此刻。

真可怜。

他耳畔循环着这句话,慢慢蹲下来,在空荡的洗手间,啜泣不止。

苏沂之前的关怀,原来是出于贺州,也有可能和其他人一样,觉得他……真可怜。

*

嘈杂的酒吧里,歌舞声震耳欲聋。

贺芜舟望着还剩一半的鸡尾酒,眼神迷离,指尖不停叩击桌面,就像传达摩斯电码般。

不过杂乱无序。

醉意上涌,他点开通讯录,未经犹豫按下号码。铃响后对面接了,却一言不发。

“苏沂,我知道是你。”贺芜舟半醉半醒,意识到这还是第一次直呼对方大名,他忽然轻笑,眼底却倒映杯中尚未融化的冰块。

“你应该知道我在哪,对,我逃了课,来你最厌恶的场所,准备不醉不休……你一定很失望吧,我理解。毕竟我自己有时都会厌恶,名为贺芜舟的行尸走肉,可是,可是……”酒精的作用下,他几乎语无伦次。

“为什么要背叛我?”他顿了下,放缓呼吸,轻声问,“小沂哥哥,你为什么要背叛我啊?”

说到尽处,忍不住哽咽,“我一直那么信任你,为了成为你期望的人,成为那个被南宁万人景仰的贺芜舟,付出百倍甚至千倍努力。你说的每句话我都有放在心里,如果我做错了,不管是什么……我都愿意改,只要你……”

只要你不抛弃我。

像是悬崖峭壁,冲出去的刹那,被名为理智的一根弦勒住。

他在做什么?丧家之犬般的哀鸣,痛苦地乞求,将自尊心丢弃于地,甚至碾碎成泥。

因为他本性难移,犯贱成瘾?

面对最亲近之人的背叛,不顾一切,潜意识竟然叫嚣着挽回。

一连串的思绪组成蛛网,恍惚间,心脏似乎重新跳动,愈演愈烈,冲破了那根弦,“只要你说出真相,我就相信你。”

无论是哪种真相。

所以拜托了,告诉我吧。

耳边传来一声轻叹,像钢琴谱上的休止符。

“注意安全。”

话音刚落,手机就传来一阵忙音。

电话被对面强制挂断了。

下一秒,手机被用力地砸向桌面,与鸡尾酒杯短暂相拥,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位先生,您……”服务员赶来,被推开。

再看怀中,多了一张黑金卡,远远高于结单金额。

顿时吓到腿软。

外面似乎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回到别墅时,从头到脚都被雨滴包裹了,白皙的脸更显阴沉,长睫如刃,刀锋向内。

他如沙漠旅人,刚经历了一场海市蜃楼。

又与绿洲狭路相逢。

苏沂眉头微皱,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似乎没想到他会此时回来。

擦肩而过时,抛下一句话。

“我会彻底离开这里。”

贺芜舟瞥了眼贺州房间,冷笑道,“上位失败了?”

苏沂沉默,推着行李箱就准备离开。

住了八年,离开时竟然冷冷清清。

就如他的个性般。

离开的刹那,一秒、两秒……一分钟后,贺芜舟捏紧拳头,夺门而出。

林姨连忙阻止,递上一把伞,“外面有暴风雨。”

贺芜舟置若罔闻,没接,直接跑出去。

雷声持续轰鸣,夹杂着突如其来的白光,闪电如蛇,层积的乌云遮蔽了明月,晃荡间,一场暴雨劫持狂风降临人间。

雨水似乎漫过呼吸,前进的路线若隐若现。

等到被淋透的那刻,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竟然追了上来。

实在是太疯狂了。

怨恨、不甘,还有各种负面情绪都被磅礴的大雨悄然发酵,看着前面不曾回头的背影,他控制不住地喊道,“艹,一句话也不愿多说,你不是最佳辩手嘛,怎么到了这种时刻,偏偏成哑巴……解释一下就那么难,还是说,你自甘堕落,无颜继续待在那……”

远去的背影似乎停顿了片刻。

转眼间,贺芜舟已经来到他面前。

雨幕如断线的珠玉帘,横隔彼此,只有两双不肯退让的眼睛,明亮如初。

贺芜舟放任雨滴落在脸侧,像来不及擦干的泪水,滑落唇间,颤抖道,“你真的……没什么要说的?”

他缓缓挂上一个笑容,几乎转瞬即逝。

昙花一现,苦涩余甘。

苏沂望着他,摇了摇头,将手上的伞递过去,温声说,“雨大了,快回家吧。”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

接过伞的瞬间,心上被雨滴砸出了难以治愈的窟窿,他怔然地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一种久居于心、莫名的烦躁被无限放大。

天地仿佛都沉寂了。

“我讨厌你。”

“离开的话,以后都不要出现了……可不可以,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不曾停歇的背影仿佛被定住,片刻后,又毫无眷恋地离开。

贺芜舟头一次,没有不安、懊悔。

甚至为恶语及对方的反应,感到无比痛快。

他被抛弃了,一如既往。

病得无药可救。

*

“贺芜舟、贺芜舟,你大爷的。开门,我再说一遍……别等我找人撬锁。”林曳用力地捶打着门扉,烦躁无比。

他的发小,已经人间蒸发两个月了。

不回消息,不参加聚会。

甚至将自己一直锁在房间里,除了一日三餐,几乎不出来。

刚听仆从说,他每天吃的比小鸟还少。

持之以恒的打扰后,门从里面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分明是白天,却显得格外阴沉。

林曳立即按开悬灯,刺眼的光迅速占领视野。

“操。”贺芜舟挡住视线,似乎被光线袭击了。

“你丫的成了吸血鬼是吧。大白天的,装神弄鬼,好玩吗!”林曳提高音量,二话不说地扯过他的手臂,立即检查。

看到没有明显的刀片划痕,才松一口气。

再看贺芜舟,依然半坐于地,一动不动。

偏长的碎发扫过眼睫,刺光下,平白显得有点脆弱。挺俊的眉峰与鼻翼像被雕刻时,误掉了一抹灰,覆上黯淡的琥珀瞳。

如折刃的宝剑。

他就这个样子,度过了六十天。

林曳心里一紧,有几分怅惘,喃喃道,“你不会用刀伤害自己,因为怕痛……你只是昼夜颠倒、不眠不休,拒绝进食,你在消耗自己的身体……你是想,慢性自杀。”

这四个字刚说出口,他就忍不住颤抖。

因为不被他人在意,所以干脆放弃自己?

“林曳。”贺芜舟忽然出声,有点低哑,“我想明白了。”

“什么?”

“我有个计划,需要忘却自我,需要尽心蛰伏五年……更需要一位忠心无二的协助者,你愿意吗?”

他似乎是自言自语,不肯直视对方。

“当然。无论发生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只是,你要向我保证,这个计划并不会伤害到你自己。”

贺芜舟轻笑道,“没有两全其美的计划,任何事都需要付出筹码。”

林曳:“好,我答应你。这一路上,我会努力监督,出谋划策,直到你如愿以偿……”

直到你停止强烈的自毁倾向。

贺芜舟得到肯定答复,没有欣喜与期待,依旧望着虚空中的一点,陷入沉思。

他的十六岁,落入一片荒芜的世界。

绿洲消失了,暴雨停歇了,干枯的沙漠迎来漫漫长夜,黑寂无边。

他决心做自己的灯塔。

服务员(这波赚大发,但不知道密码x

舟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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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的时候,看了鱼尾狮公园的漫天烟火,十分漂亮[烟花] 也祝xql拨云见日,长长久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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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停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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