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芜舟提前出院，回到别墅。
一切如常，帮佣们勤恳地工作着，负责打扫花园、泳池与草坪。主屋内则过分宁静，整洁明亮。
“您身体好些了吗？”林姨见他突然回来，非常惊讶。
“嗯。”贺芜舟随意把玩着玉扳指，轻声问，“贺先生离开前，有吩咐什么吗？”
“没有。”林姨坦然地说，她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有句话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贺芜舟慵懒地半卧在丝绒沙发上，眼神扫过去，缓慢地说，“您之前和妈妈关系似乎挺好的。”
林姨闻言，露出了稍显惆怅的笑。
她正色道，“我并非刻意隐瞒您，贺总的行踪我们都不清楚……方才欲言又止，是想到了小苏的话。”
“小苏？”贺芜舟把扳指丢在一旁，冷笑道，“他说了什么。”
林姨想到那天晚上的约定，以及他尚在住院的儿子，实在难以透露。
不过，就在昨天，苏沂确实回来了一趟。
“他说，自己的房间里大概有……您想要的谜底。”她尽力地还原当时的情形，补充道，“他还说，等事情结束，自己会彻底离开南宁。”
“谜底……”贺芜舟喃喃低语，似笑非笑，让人看不出心情如何。
他忽然眨了下眼睛，一派乖巧模样，“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一直都很信任您。”
信任。
这两个字重重地砸在林姨心上，让她略感束缚的同时又不免心软。她既受惠于谢夫人，又看着他长大，内心某刻，已当作亲生孩子般照料，定是知无不言。
还未缓过神来，贺芜舟已经悄然离开，回到自己房间。
他有时和林曳视频通话，商量应变计划。有时联系线眼，打听贺州下落。有时会在客厅坐上一会儿，单纯走神……
某个黄昏降临的傍晚，他在走廊上晃荡，无聊至极，看到那扇悄然敞开，空无一人的房间。
过去五年，他刻意避免经过的地方。
那把锁消失了。
夕阳余晖透过庞大的玻璃落地窗，倒映在木质地板上，散漫地跃动着。干净、空荡的房间连墙壁彩漆都没有，也没有任何装饰品，看不出人间烟火气。
房间还余留一丝檀木香，深厚悠远。
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屋内，犹如站在潘多拉魔盒里，心神不宁。
应该屏蔽又一场谎言。
但本能地，被“谜底”这个词激起天生旺盛的好奇心。
如果得到渴望的答案，他又该去往何处。实际上，连渴望本身也是难以形容的，摸不清，看不透，雾里看花，阴晴不定。
他好似一直如此，在隐形的门外徘徊。
他走进苏沂卧室，开始四处寻找，最终在床头柜的夹层发现五本羊皮记事本，整齐摆放。
粗略的翻开一看，怔在原地。
一行飘逸流畅的字体，如挺俊的竹，“对不起，再见。”
看落款日期，恰好是他十六岁雨夜那天。
他快速往下翻阅，后面竟然记载了苏沂五年以来的日常，或者说心路历程。
并且每一页都附上了日期。
一本书恰好代表365天，而自上而下，便是苏沂的五年历。
第一年，他入职昌硕，开始接手不感兴趣的金融项目，为了尽快向上走，他接触大量业内优秀人士，为了A级项目和团队不得不熬夜加班。
或者无意义的社交应酬。
“难以想象，南宁的蠢人如此之多，还成为了商界高层，风险建模能力糟糕透顶……浪费时间的对话，每天都有。”
“这种酒会除了带来海马体萎缩，看不到意义。”
贺芜舟无声地笑了，继续往下看。
第二年，他慢慢掌握诀窍，天生的高智商和学习天赋，让他很快达成kpi，升职高管，逐渐接触昌硕核心业务。
计划初见雏形。
“沉迷个人权威，困在自己搭建的王国里，我猜，贺州与他们根本看不到特洛伊木马……如果没有，我愿意创造一个，只不过，大概要等五年后才能真的运进城。”
“我向贺州申请了一个寂静的庄园用以培养势力，按照最初约定，他不得过问。在这里，有一批真才实学的人，并且绝对忠诚于我。”
“他们收集情报的速度非常惊人……我又得知了一个南宁权贵的秘密，而秘密往往是控制人心的绝妙武器。”
“有时碰上难啃的硬骨头，就需要亲自找利益共通点。于我，似乎并不难，大概人类的本质是反复模仿学习，感情也一样？唯独这点……我大概无法断言。”
贺芜舟垂下眼睫，忽然联想到那次坠落山崖，苏沂出色的野外救生技能，以及对不同树种的精妙辨别。原来，他真的是庄园主。
这个词放在21世纪，有点荒谬，但对象是苏沂的话，竟然有点合理并且……有趣。
贺芜舟饶有兴趣的继续看下去。
第三年，他已经稳固了在昌硕的地位，成为炙手可热的核心管理层，并且悄悄建立了内部团队。
也是从这一年开始，日记的风格不再仅仅围绕工作，用冷冰冰的机械语言记录，反而出现了一些个人情绪的表达。
“有位女客户向我述说失恋的痛苦，声泪俱下，哭化了妆……我递了纸巾，说出那些电影里常见的安慰话，甚至讲起了文学。实际上，我无法真正共情，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被“他们”认成……怪胎，大概就是学术上的情感淡漠者。”
“如果人类感情的本质是社会认知建构的产物，或对存在主义的探究，那大概更倾向于哲学。”
“芬兰的四季都是如此寒冷吗？说实话，并不是一个适合留学的地方。但他喜欢的话……也无妨。”
“刚才他的舍友邀请我上去休息，但我拒绝了。他既然说过，讨厌见我，我该遵守约定才是。坐在长椅上，看着雪花慢慢飘落肩头，一点冰凉融化下滑……胸部涌起的感觉，是寂寞吗？还是烦躁。”
“我明明是个善于等待的人。但那一天，却希望光阴跑快些，让剩下的两年半都弹指间流逝。”
“唉……”
贺芜舟看着眼前的文字，心里也涌现出来一股异样的感觉，仿佛回到那个落雪的夜晚。他黯然神伤地从别处归来，收到了故人的慰问，两人隔着窗与时空，消弭了一瞬寂寞，让寒冬不再漫长、孤冷。
后面两年记载匆匆，大部分时间忙于整理南宁权贵私人情报，以及拉拢昌硕董事会成员，为最后的董事会改组做充分准备。
“昌硕的资本结构设计有点问题，等事情结束后，需要优化债权融资比例……另外，应该多回溯历史数据进行策略调整，应对市场的恐慌抛售。”
“徐进的信息处理能力出色，但缺乏逻辑推理技巧，不过，来日方长，随他自己摸索吧。毕竟实践出真知。”
……
贺芜舟好笑地想，苏沂也许回忆起了自己这桩教学案例，觉得无奈。
手把手填鸭式教育，溺爱过度。
他接着往下读，却被惊诧定在原地，久久未缓神。
“他近况似乎并不好，依旧郁郁寡欢，如果得知这一切都是为他一人而设的棋局，会稍微开心点吗？我不知道，希望他掌权昌硕后，可以找到内心渴望的安宁与自由，真正摆脱过去的噩梦。我愿为此反复祈祷，尽管某种程度上，我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那种眼神，仿佛我是将他送往十字架的犹大，而他宁愿做狄俄尼索斯……痛饮美酒，打破理性秩序，直到迎来毁灭后的重生。”
最后一本的扉页有几行铅笔字，混乱不堪，被擦后又描上，侧面凸显笔者纠结迂回的心。
“若即若离，靠近时又远离，分离后又思念……雾里看花，阴晴不定，爱是一场情不自禁的回避，归于虚无。歌剧《摇滚红与黑》里大概说的没错。”
爱是一场情不自禁的回避。
犹如钝锤忽然敲打贺芜舟的心，千里冰封下，裂开一丝不见光的缝隙，然后迅速蔓延，波及整个冬季的湖面，泛开涟漪。
他重新翻看五本书，发现只有每年的3.15号没有任何安排，右上角标了一个特殊的记号。
他们曾经秘密约定的，没有指针的时钟。
象征永久停驻的瞬间。
“终于可以和你说生日快乐了。”
最后一页的祝福，距离日历的开端，飞跃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圆了少年十六岁时，求而不得的愿望。
旁边放着一枚书签，“愿为西南风”。
是苏沂那天从他手上换走的。
翻开背面，是俊秀的五个字，字字珠玑。
“长逝入君怀”。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湖面彻底破冰，流水从山麓间倾泻而出，奔涌不息，从磐石隙中滑过，拨散林间朝雾，窥见一株迎风摇曳的桔梗花，然后永久停留。
不顾被打乱的心间连奏。
他知道了谜底。
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曹植
歌剧《摇滚红与黑》里那首歌是法语《本该知足》，大家感兴趣可听，不要在歌曲评论区提小说，么么哒[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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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卡卡文……挠头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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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谜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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