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弥漫在清晨的花园,新绿初绽,空气中还沾带湿润的泥土气息。玻璃花园外,庞大林丛中央有镂空的一片,瀑布倾泻而下,流水淙淙称得上人间仙境。
“还没想好?”何亦辰看着持久未定的棋局,悠悠地问。
苏沂神色冷淡,迟迟未下自己的黑子。
他直视对方的眼睛,“今天找我是为了什么?”
仙境在侧,依然不为所惑。何亦辰无奈地笑了下,直入主题,“阿沂,你一定要淌昌硕这摊浑水吗?”
“那个收购大量散股的神秘人恐怕就是你,还推动了铺天盖地的新闻宣传……你对董事会改组后的领导权势在必夺,有没有想过,一旦事情败露,会被贺家众人极力围剿,分噬骨肉?到了那时,纵使想抽身而退,也晚了。”
苏沂抬眼,淡淡地说,“我为何要惧?我等待那一天已经五年了。”
“五年?”何亦辰忽然提高音量,“为什么?”
苏沂:“因为一个与贺州签订的合约。”
他简单地描述了一下当年的事情。
略去波澜起伏的心态。
何亦辰听完,除了震惊几乎失去其他判断。
他顿了下,接着说,“不管如何,如今贺州已失踪,你也过了容易受人要挟的年纪,摆脱过去不好吗?”
“受人要挟?”苏沂笑了下,如冷彻的流水,倾泻而下时爆发了强大的生命力,经过磐石也不改方向。
“我的人生从来没有将就或者迫不得已,一切不过是由我选择,由我改变。”
他落下一枚黑子,刹那间,局势明朗。
“你觉得我是因为年龄尚小,缺乏资源,畏惧贺州的威胁才答应合约的吗?”
“不,我是主动答应的。从那时起,我就察觉到贺州傲慢自大、表里不一的特点,如何能相信他的承诺?我渴望进入昌硕,五年,足以扭转乾坤了。”
何亦辰看着眼前人决然的神情,脑海里忽然闪过一点火花,点燃理智。
他联想到那个合约的前提条件。
与贺芜舟切断联系,换对方五年自由生活。
他惊诧地几乎说不出话,“你想要的不仅是昌硕的绝对控股权,你是为了他……”
“你要彻底终结他的噩梦。”
何亦辰颤抖着说,他好像从未真正认识过眼前人,这种堪称可怕的意志。
苏沂冷笑,“只要贺州与他们还在位,继续控制与监视,他就无法过真正自由随心的生活,我也是。我们都被命运这颗荒诞的骰子吸引住,落入循环无常的深渊。除此之外,他依然被过去的回忆困扰着,我希望能亲手结束这一切。”
“等他掌权昌硕后,也会逐渐得知十三年前的真相,解开关于家人的心结。只不过,那时我大概已经离开南宁了。”说到这里,他眼底闪过一丝黯然,很快消散。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何亦辰喃喃自语,提高音量,“答应贺州的合约,不仅能利用职位逐渐控制昌硕内部,实现变革。还可以接近他,更好地调查到当年那场意外的细节……”
“同时,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失败的下场,所以刻意保持距离。除了合约,也是对他的一种保护,失败后,主要受罚的就只会是你。”
苏沂没有正面回答,盯着棋局,淡淡地提醒,“你输了。”
刚才他的那枚黑子,提前结束了对弈。若何亦辰中盘认输,按照规定,他就是大胜。
“所以劝诫已经无用了吗?”何亦辰冷笑,或许是自尊心受刺激,他撕下平时披好的假面,嘲讽道,“苏沂。恕我直言,你现在真的很无趣。”
“以前的你理性至上,通晓一切,却丝毫不在意他人悲欢离合,就像个俯瞰众生的神,活在全由自己掌控的王国内……如今,为了一场虚构的梦、一个会消散的乌托邦,轻易地抛下宝座,沦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
“会被情感左右,结果只会是越来越弱小。”
苏沂抿了一口茶,神色如常,“那你已经足够弱小了。”
那层不存在的纸忽然被戳破。
难堪、羞恼和不甘就像被打翻的颜料瓶,混合成一团不知名黑褐生物,附上对面的脸。
“……”苏沂轻笑,直接转身离开。
身后传来何亦辰的呐喊,令淳淳流水都静止片刻。
“如果他不爱你,你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苏沂停顿片刻,任由发丝被微风吹拂,与背景融为一幅画。
……
“我从未奢求过他爱我,做这一切,也并非是为了他爱我。因为他是贺芜舟,仅此而已。”风中传来带有温度的话语,久久未散。
苏沂回眸,笑容也带上了一丝讥讽,“如何?这个回答可令人满意,毕竟你并非通晓一切。”
以牙还牙,很好。
何亦辰肺要气炸了,直接扫落桌上精心布置的东西。
留下四散的棋子与满地碎片。
狼狈不堪。
*
“你是说,这一切都是苏沂为你而设的局?”林曳赶到贺家别墅时,惊讶得合不拢嘴。
这几天,贺芜舟再次减少线上联系。
他担忧五年前的场景重现。
匆忙赶来确认情况,所幸,对面只是有点憔悴,看上去没休息好。
贺芜舟半卧在沙发里,偏长的羽睫自然下垂,白皙的脸庞暖光下显得格外柔和,良久,轻声说:“嗯。”
不知为何,林曳察觉到那份淡淡的忧伤,从不再明烁的瞳仁里,他小心翼翼地问,“他没有背叛你,还为了你去争取这一切,可为什么,你并不开心呢?”
“对啊,我为什么不开心呢……”贺芜舟喃喃自语,迷惘中又显得脆弱,他忽然望向林曳,“你觉得,那是出于什么感情?”
林曳懵了,硬着头皮回答,“我不知道,大概有守护、怜惜、孤注一掷、不求回报……的友情或者长久陪伴、渴望对方幸福的亲情?不对,还是感觉不能形容。”
他本来就是局外人。
贺芜舟失笑,缓缓说,“你是害怕说出那个答案,令我生气?”
“你竟然已经知道答案,为何还要让我做情感专家,替你说出来。”林曳不爽被利用,情绪波动,“他喜欢你,这个简单的事实,都不敢承认?”
“如果是错觉呢?”贺芜舟依然忘不掉那天知晓谜底时的心境,就像冷泊已久的湖面忽然袭来一阵狂风,将心底栖息的土壤卷得天翻地覆。
令他无措之余,有点畏惧。
害怕又是一场幻梦。
“那就当面去问他,问个清楚。”林曳顿了下,接着说,“以及你自己怎么想,有考虑过吗?”
贺芜舟怔忡不语。
林曳:“如果他对你就是爱情,渴望靠近、牵手、拥抱、接吻甚至产生欲/望,建立亲密关系。你希望如此吗?你对他,也是这种感觉吗?”
他没忘记,贺芜舟对于同性恋的恐惧。
随着时间流逝成了心结。
……
良久的沉默后,贺芜舟望着他,略带忧伤地低语,“是又如何,一切都太迟了。”
林曳一副撞见鬼的样子。
“你那是什么表情,丑死了。”贺芜舟被逗笑,少了点惆怅。
林曳:“没,我只是很惊讶,以为你会下意识否认……”
他思考了一会儿,万分不解,“那你还待在这胡思乱想?他喜欢你,你也抱有相同的感情。按照游戏来说,不是已经通关,就差惊喜彩蛋了。”
贺芜舟摇了摇头,“过去五年,我被怨恨蒙蔽,误会了他,也伤害着他……他却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如此任性、恶劣的我。听说他将彻底离开南宁,大概是……对我失望至极吧。”
“仔细想想,我确实不值得他这样做。”美丽的脸庞划过一丝黯然的笑。
如受伤后收敛蓝色鳞翅的蝴蝶。
“值不值得,你说的不算。”林曳不忍看他如此伤神,“再说,感情哪有那么多值不值,只有愿不愿。他肯真心为你,定有你值得的理由……或者根本没有理由,爱就是爱了,纵使前方悬崖万丈,也不肯回头。”
他靠近了一点贺芜舟,感受到对方细微的颤抖与逐渐湿润的双眸,直直地望进对方眼底,追问道,“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害怕伤害了他的你,失去资格,被永远拒之门外?害怕这一切不过是自作多情?害怕接触后,如镜花水月般消逝?还是说,你真正害怕的其实是……你自己。”
忽然,一滴晶莹的泪珠滑过白皙左侧脸颊,贺芜舟任其降落于锁骨下方,轻吻着心脏。
林曳放缓声音,“你在害怕展露内心最真实的自我。害怕再次受伤后,彻底失去自我,无法独自生活在这个世界……过去的痛苦,令你认为暴露真心意味着任人摆布,于是将自己一直一直关在没有门的房间里。十三年前,五年前,都是如此。”
“那时的我,非常想拉你走出来,却无计可施。可是,苏沂不一样。”林曳递过纸巾,柔和地说,“他有那种能力,可以平息你心中不安的旋律,结束循环往复的噩梦。更重要的是,让你拥有坦然享受与表达爱的勇气,就像刚才那样。”
他笑着说,“芜舟,我认为这是件好事,虽然说过,无论你选择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前进或原地踏步,甚至逃开都没有关系,全是你自己做的决定,我尊重。”
“只是站在朋友的角度,实在不忍心看着你压抑自己,继续困在没有门的房间,或者一场不愿醒来的梦境。每个昼夜交替时,隐藏心底的痛苦,却无人倾述、消弭。”
贺芜舟眼前忽然闪过一帧画面,令四周都悄然失色。
慢放镜头中,低沉如玉的话闯入脑海。
“能拯救你的人,唯有你自己而已。”
“究竟何时,你才愿意走出自己的房间呢?”
原来那时,苏沂就知晓他的困境,率先迈出那一步,是心疼也是劝慰。
他最大的心魔,原来是自己。
那个患得患失、自困自宥的自己。
破碎不堪的灵魂,在时间迷宫中随波逐流,忘却了一部分自我。
胆怯地抗拒幸福与希望。
如今……
“我明白了。”贺芜舟笑着说,琥珀瞳在淋过一场雨后愈发耀眼夺目,神采奕奕,嘴角的小梨涡可爱自然。
“谢谢你,林曳。”他决心重新启程。
丢失的那部分自我,他要亲手找回。
别惹腹黑(x
TvT终于写到这了,成功点亮立意,寻找自我寻找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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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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