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里？”贺芜舟握着手机，犹豫了许久，终于发问。
对面传来漫长的沉默。
“……南茗。”苏沂尝着French Roast，嘴里还余留一丝甘苦，久久未散。
南茗？贺芜舟脑海里忽然闪过飞机上的一幕，他记忆里，与苏沂再次建立联系的咖啡馆。
也是后来某次查阅资料，才发现是南宁颇具人气的情侣餐厅。
原来，在他尚未发觉时，苏沂就用自己的行为一遍又一遍，书写着无形的情书。
只不过，彼时的他们争锋相对、扮演陌生人。而如今云散月明，却感觉距离越来越远，好似怎样也捉不住。
“你看到了期待已久的谜底，感想如何？”苏沂不经意地问。
贺芜舟听着散漫语气，心里没底，“我……”
却怎样也说不出下句。
被鱼刺扼住咽喉，恰如此时。
通话页面传来一声轻笑，让人分不清其中意味，“非亲非故之人，做到这个地步，如果是旁人看了，一定以为是芳心暗许……可惜，事到如今，你的感动我收到了，而我的义务也到此为止。”
“什么义务？”贺芜舟追问道。
“替你母亲照看你的义务。”苏沂自嘲地笑了下，接着说，“你当年对我承诺，永远不会让我孤独，但实际上，感到孤独、不安的人一直是你自己。你失去了谢夫人后，被迫从崩塌的童话城堡里逃开，然后偶然地选择我，渴望依附一个新的救赎或者仅仅是，幻影。”
“如你所望，我扮演得很好，让你越来越依赖……甚至再次无法独立生活，不过到此为止了。我累了，而你的梦总要醒来……”他语气坚定，似乎已下定决心。
进行一场正式、悲伤的告别。
贺芜舟摇了摇头，立即否认，“不，不是这样的……我们之间不是这种感情，没这么简单，该怎么说，我……”突如其来的质问让他思绪混乱，难以倾述内心所想。
落在苏沂耳中，是看不清心意的踌躇不定，就连最后一点闪烁的火光也悄然熄灭，他早该料到的。
“我们见一面，好吗？”贺芜舟下意识地挽留。
无论何种感情，他都不愿潦草定论，至少要时间去准备，真正想说的话。
“不必了……”苏沂看着杯中怅然若失的倒影，仿佛化为一张无形的棋盘，扣在心上，“你的故事很快就会迎来理想的结局，等一切结束后，我也会有真正的落幕。”
“彻底离开南宁，彻底离开……你的世界。”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忙音。
时隔五年，再次被挂断。
“倒是听我说完啊……”贺芜舟垂眸低笑，忧伤又无奈。
将话说的足够决绝，习惯逃避的自己就会知难而退吗？
而他依然能挥舞宝剑、披荆斩棘，为了一个不完美的童话故事，献上孤寂的守护。
像往湖心投石子，明知听不见回响，却依旧年复一年……
小沂哥哥，你未免过于狠心。
对你自己。
*
贺芜舟靠在车后座，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新消息。
林曳不是烨：你在哪里？
芜舟渡晚：去庄园的路上。
林曳不是烨：庄园？我怎么没听你提过。
芜舟渡晚：……刚查到。
他本来在昌硕就有自己人，结合苏沂留下的日记，查到这所避世庄园仅是时间问题。
但是过去后，要怎样做，要说什么，却没有标准答案，需要打好腹稿，谨慎万分，又踌躇不定，担忧结局。他的心像悬于崖谷的绳索，随着窗外流逝的风景轻轻晃动，某一瞬，绷紧后再恢复原状，任由颤动毁灭整场历险。
太多难以名状的情愫交织于心，潮湿闷热的仲夏夜雨缓缓漫延过时光，降临在此刻此时，笼罩着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
林曳不是烨：你现在感觉如何？
对面持续输入中，没有下文。
似是感知到他的隐忧，林曳忍不住劝慰道：为什么要紧张？明明一句话就可以的。
我没紧张。他刚想这样回复林曳，又删删改改，最终停留在空白框。
再说，一句话怎么足够表达？
贺芜舟轻笑了下，有点落寞地闭上双眼，放任思绪纷飞。
“再开快点。”他朝前方，忽然命令道。
司机握紧了宾利欧陆GT的方向盘，顿感压力山大。
好在一路顺风，无磕无绊。
*
“苏老板，外面有人找你，被堵在庄园门口，保安没放行。”徐进瞧着苏沂疲倦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说，“看上去是个长得不错的小年轻，会不会是贺柏川派来的细作……”
苏沂笔尖微顿，似乎联想到什么，表情不太自然，低声说，“请他离开吧。”
“刚才保安就劝过他了，说我们这不对外开放，只邀请宾客来。但是那小子置若罔闻，说出来的话呛死半个人。”
徐进脸色发黑，接着说，“他说自己准备好了帐篷和其他露营用品，如果不开门，他就干脆在外面过夜好了。反正死不了，顶多被蚊子吸干血。看他的打扮和车，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怎么大庭广众下耍无赖？您看，我们要不要联系警察……”
他瞥了眼苏老板的神色，立即止住话题。
不对劲，直觉告诉他，很不对劲。
刚才老板的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不同于以往每一次布局，好像拉扯他的，是关于人生那般重要的抉择。
苏沂靠近书桌旁的鱼缸，轻轻叩击玻璃，里面荡起的微涟迅速泛滥，两条相缠的金红鲤鱼忽然掉转方向，躲避水波，却又遥遥相望。
他神色平静，喂了几块虾肉进鱼缸，“放他进来，给他安排到东苑居住。”
“东苑？真的吗。”徐进张大嘴巴，分外诧异。
他从来这里起，就鲜少知道能进东苑的人。那是为不一般的贵客准备的。
也是第一次听说，允许人居住过夜。
看来他刚才的预想正确了。
那个小白脸，和苏老板之间绝对不简单。
而自己之前贴脸开大，难怪老板脸色不好，该不会在悄悄想着，怎样完美犯罪吧？
他会收拾东西滚蛋吗，还没领到年终奖金呢……
“还有事吗？”苏沂回头，看着陷入另一个世界，遐想连篇的徐进，略带不解地问。
徐进连忙摆手，“没、没有……我这就去迎接贵客。”
话音未落，已经像龙卷风般撤离现场。
留下怔在原地的苏沂。
他望着方才喂鱼后沾染水滴的手指，合拢后又松开。
水滴无声地嵌入地板，某一瞬，倒映着若有若无的笑。
转瞬即逝。
*
“这是您的房间，有什么需要的随时联系菲佣，或者打我的电话就行。”徐进递了张名片，忽然打量起眼前人。
的确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就连苏老板那种谪仙人也未能免俗。
颜控迟早要攻占地球。
不过，他以前好像在电视上见过对方，但又回忆不起来细节，只记得一群着装严肃沉穆的人聚集，现场好像还有许多摄像头，追着抓拍……
“你在想什么？”抬头，只听见懒洋洋的一句话。对方随意地解开外套丢在床上，冷脸抓了把头发，准备躺下。
“没……”徐进一脸憋屈。今天撞大运，遇到的都是祖宗，不敢惹。
他收起好奇心，准备离开，就听见一句话从后面传来。
“你们老板在哪里？”不轻不重，目的性极强。
怎么感觉，是来踢馆的？
徐进侧身，机械地回答，“我也不清楚，苏老板的行踪不会主动分享给我们。我们也只用做好他安排的事。”主打一个界渭分明。
贺芜舟沉沉地盯着他，似是审讯般，几秒后，收回视线。
“我起床气比较重，所以别派人打扰我休息。”
“好。”徐进心里暗想，他哪敢？这间房是苏老板的秘密花园，根本没人能轻易进来。
等他离开后，贺芜舟迅速从床上离开，来到某处地板。
根据他刚才的观察，大概是地下室的入口。
与周围的颜色有些许差别，还有翘起来的木隙。
他尽力搬动木隙，却徒劳无功。
忽然瞥见墙壁上的感应器，似乎是种智能指纹锁。
按照推理小说来讲，这种地下室，往往藏着最终惊诧的谜底。
好奇万分又无计可施的他，选择先补个觉。
夜色朦胧，窗外的清辉随着微风潜入迷幻的梦境。
他被独自留在自习室的那天，苏沂其实在窗外偷偷地注视他，等他回头，又消失不见。他匆忙追出去，幽静月色下，他想要触碰对方的手，眼泪却先滴落下来，化成一条鲸鱼。
下一秒，两人共乘于海面，船底是散落的无数繁星，时间冗长永隽，看不见尽头。
苏沂回握着他的手，温暖有力，低声道“我们一起逃走吧。”
那条鲸鱼穿梭于银河，靠近了他们，亲昵地示好。
“好。”话音刚落，月亮就从天幕坠落，一道耀眼的光芒划破寂夜。
旭日初升，曙光微熹。
那条看不见终点的漫漫长途，五年后，终于天光乍现。
无边荒漠，也重现万顷湿地，奇迹地覆盖了因暴雨而冲蚀的旧沙。
那里，生长着崭新的，名为勇气的绿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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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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