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开阳大军抵达宁州城下。城外瑶光军队早已驻扎在城门前,皆是昂首挺胸,威风凛凛。
为首的将军正是李长缨,上官昱眼眸微眯,望向城墙上的身影。
“看来娘娘是要放弃这个女儿了。”
钟楹此时正如无知无觉的人偶站在上官昱身侧,泠香雪按耐住情绪扬声道。
“一国之存亡自然要比一个人的性命来的重要!”
“莫说被你挟持的只是我瑶光一个公主,今日被擒的,纵然是皇后、太子,我瑶光的将士也绝无投诚的可能!”
上官昱冷笑,“难道,你不在乎你女儿的生死?”
“人固有一死!可若是为了自己活命,而至数万万黎民于不顾,那这样的生,不如一死。”
泠香雪不舍地望着无神的女儿,哽咽道。
“倘若我的九儿还能听到我说的话,还能开口,我想,她一定会做出与我一样的选择。”
瑶光众将士无不心神哀恸,同时却又气血翻涌,肃清敌军的念头气焰空前高涨。
看着攀升的士气,上官昱磨了磨牙冷笑。
「果然是老狐狸,竟牺牲女儿来鼓舞士气。」
瞥了眼李长缨身后的少年,上官昱又心平气和地轻笑。
“那可真是可惜了,九公主如此貌美的可人儿,就这样先赴黄泉了。”
宋康禾一声令下,三枚弹药钻天直上。
三声爆鸣好似开战的号角,两军骤然爆发出呐喊高声,铁骑踏过冰雪,战事一触即发。
本以为瑶光将士不多时便会如前几次那般吐血倒地,不成想他们却越战越勇,开阳先锋军被打得七零八落,一时间竟让只有几千人的瑶光占了上风。
段世濯诧异于药效并不起作用,冷着脸询问同样惊诧的宋康禾。
“这是怎么回事?为何这次毒药不起作用?”
“这……”
宋康禾怎会知晓,上官昱脸色难看地盯着城墙之上的少女。
“是白幽兰,想必她已给瑶光军队服了解药。段将军,全军出击!”
“是!”
瑶光护城军只剩下几千人,而开阳将士却有十几万。今日一战,瑶光无异于以卵击石。
上官昱冷笑着望向被围的泠清风,纵然他武功再高,也无法从十几万人中脱身。
更何况。
看了眼披甲上阵的秦樾,上官昱悠然一笑,扭头看向一旁无知无觉的少女。
“真是可惜啊九公主,今日如此好看的大戏你却瞧不成了。不过没关系,他日当你知晓,是你的枕边人害死了你的亲人,那时你的表情一定会更漂亮。”
纵然瑶光将士士气高涨骁勇退敌,可是敌我之间相差太大,渐渐的,瑶光开始有了败退之相。
就在上官昱沾沾自喜之时,只听一声赛过一声的怒吼声自城内传来。
那声音气势如虹,响天动地,离得近的士兵纷纷吐血身亡。
上官昱脸色一变,自城墙上一一跃下的众人正是来自各门派的高手。
武林中人对上训练有素的军队,谁赢谁输,当真难以言表。
起码对于上官昱来说,那些武林高手不可能比得过他十几万雄师。
与此同时,左右翼皆传来号角助威之声。那声音在风雪之中呜呜咽咽,竟好似来自幽冥。
开阳将士皆心跳如鼓,毕竟不久前这片土地刚死过近万人。
一时间士气低落,人心溃散。段世濯见状大叫一声一刀斩了连连后退的士兵,扬声道。
“怕什么?!他们活着尚且是你们的刀下亡魂,死了又有何惧?!更何况,这世间哪有什么鬼神之说?!不过是人家略施小计,你们便被吓破了胆?!!”
宋康禾紧接着大声道,“段将军所言不错!无论他们是人是鬼,都要死在我开阳男儿的刀下!!”
“杀——”
肃杀之声伴随着铁蹄纷至沓来,冲出迷雾的军队果然是人非鬼。
那是瑶光援军,与数百蒙面铁骑。
“奶奶的!是人老子还怕什么?!”
“杀!!”
开阳众将士血气高涨,三军之战一触即发。
上官昱本幽幽然并无忌惮,毕竟那些武林各派加上瑶光援军,也不过几万人罢了,优势依旧在开阳这边。
但随着时间推移,上官昱逐渐发现了不对劲。那些瑶光将士竟个个以一敌十,若说那些江湖中人也就罢了,就连一普通小兵也能斩杀他开阳骑兵。
上官昱凝神盯着远处战场,果然让他发现了端倪。
那些瑶光将士手中所持兵器看似与寻常刀剑无异,却削铁如泥,个个如同神兵利器。
“藏剑山庄!”
上官昱咬牙,没想到藏剑山庄竟也参与进来,还为他们打造了兵器。
可是,这怎么可能?
这些兵器绝非小数目,纵然日夜不停,至少也需要藏剑山庄上下打造一个月。
上官昱眼中闪过杀意,究竟是谁泄露了他的计划?!
「白云遥?不可能,倘若是她,她便不会与我合作。」
「可是,会是谁呢?」
任凭上官昱想破脑袋也决计无法猜到,竟会有人早知先机。
段世濯算了算时辰,看了眼依旧势不可挡的泠清风,脸色难看地沉声道。
“陛下,我们被秦樾给耍了!他并没有给泠清风泠香雪下毒!”
上官昱如何看不出来?本已做了万全之策,怎料到那些江湖人会出现?就连埋伏在宁州城外截杀援军的人也遭遇不测。
如今不但有援军相助,更有藏剑山庄的利器相佐,毒药成了摆设,他这十几万大军竟有败退之势!
“嘭!!”
上官昱一掌打碎车辕,狰狞愤怒的脸上满是杀意。扭头看向一旁的少女,上官昱心中杀意更浓,拔出剑就要刺穿钟楹胸膛。
“唰——”
飞来的剑柄直击上官昱心口,而原本如木偶般的少女忽然闪身一动,一脚踢开挥刀而来的段世濯抬手接住剑柄直指上官昱咽喉。
变故在一息间发生,本受制于人的少女眨眼间将他挟制。
瞥了眼横在脖颈的飞花剑,上官昱看向不远处的秦樾。
“呵,终究还是小瞧了你们。”
虽不知何时秦樾将解药给了钟楹,上官昱冷着脸扫过被制服的段宋二人与周围诸将。
“通通住手!!”
秦樾扬声道,开阳众将士见皇帝军师皆被擒,不由一时怔愣被瑶光众将士压制。
“上官昱,胜负已分,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钟楹冷声呵道,上官昱冷眼盯着她,讥讽一笑。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以为我要杀你吗?!”
钟楹大声道,“七国之间虽不似骨肉兄弟,那也是和睦相处,从无刀兵!”
“可是你,你却为了自己的野心,葬送了多少性命?!”
上官昱冷笑,“自古哪一个皇帝不想称霸天下?他们愿意割据一方,而我却不甘心!”
“啪!”
钟楹一巴掌抽在男子桀骜的脸上,“你凭什么不愿意?!十几万大军,如今还存活多少?!”
“死去的那些人,家中皆有高堂幼儿,你怎么忍心?!”
少女悲戚的怒喝勾起了开阳士兵的思乡之情,是啊,他们谁的家中没有父母亲人?
“你!!”
脸上火辣辣的疼意让上官昱怒火中烧,自出生起,他何曾受过这样的耻辱?
钟楹掐着他的脖子压在血红的积雪之上,冰凉的血水猝不及防地涌入他的鼻腔,将上官昱呛得剧烈咳嗽。
可是这样钟楹尤还不停手,一把将人推在尸堆之上,踩着他的脑袋让他趴在血淋淋的尸体之上。
上官昱从身为皇子到继位成为一国之君,所见之人哪一个不是恭敬有加?他几时被人踩着脑袋压在冒血的尸体之上?
男子染血的脸上满是骇然,他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尸,那血淋淋的断肢,上官昱还能看到他破开的肚皮里冒血的内脏。
“钟,钟楹,你,你快放开——”
听着上官昱近乎崩溃的尖叫,钟楹拉开后转眼就将人踢在血水之中。
看着不停喘息满眼惊惧的男子,钟楹漠然道。
“你怕吗?”
上官昱仍旧惊魂未定,死人他是不怕的,曾经死在他面前的人不在少数,为他而死的人同样数不胜数。
可是,这是上官昱第一次如此直面死亡。
他不得不承认,他怕了。
他是娇生惯养的皇子,是人人敬仰的皇帝。这样鲜血淋漓令人作呕的画面他几时接触过?
“钟楹,要杀就杀,你何必如此羞辱我?”
男子沙哑的声音微微颤抖,钟楹讥讽一笑。
“如此你就怕了?那他们呢?当刀砍在他们身上那一刻,他们怕吗?”
“够了!!”
上官昱大叫,“你到底想说说什么?!”
钟楹看着快要崩溃的男子,扭过头看向不远处走来的母亲。
“我,只想这个世界上永无战争。”
少女双目泛红,桃花眼中满是悲悯与心痛。
“那些,都是人命啊。”
轻飘飘的呢喃被风卷着落入众人耳中,段世濯第一次认真地审视着他曾瞧不上的小公主。
上官昱沉默良久,看着扑在母亲怀中的少女,缓缓起身道。
“你想做什么?”
“你以为九儿会杀你吗?”
泠香雪冷笑,“我们无意吞并开阳,七国之间向来和平共处,从前是,往后亦然。”
她的弦外之音上官昱自然明白,男子默了默,擦去掌心血污伸手道。
“今日,上官昱欠你们一命,在我有生之年,开阳不会再起刀兵。”
诚如上官昱所言,想要吞并六国一统天下的皇帝并不在少数。上官昱只能保证他在位期间开阳不再来犯,但往后如何,便与他无关了。
泠香雪看了眼仰起头的少女,伸手握住那冰冷的手。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
翻身上马之后,上官昱正要离开,忽听身后传来声音,扭过头竟是钟楹。
“九公主还有何赐教?”
男子冷若冰霜的模样钟楹并不生气,抬手一抛将玉瓶扔给上官昱。
接住玉瓶之后上官昱眉头微扬,“这是何意?”
“龙蛇百草丸,无论是内伤还是各种奇毒它都可缓解。”
上官昱不明白她为何将这样珍贵的药赠与他。
“陛下,我想讨要一些寒烟翠的解药。”
寒烟翠正是白云遥交给上官昱的毒药。
上官昱眉头一挑,“你们不是已经找到了解毒之法?”
钟楹一笑,“实不相瞒,小兰的确找到了解毒之法。只不过这些药材需在三日之内才能送达,所以他们服用的只是暂时压制毒性的药。”
“你倒是实诚。”
上官昱冷笑,随手将怀里瓷瓶抛出,一拉缰绳头也不回地奔向前方军队。
攥紧手中瓷瓶,钟楹终于深深吐了口气。
目之所及是红白相交的雪原,那些尸体已被城中军士百姓带回安葬。
……
漫天华彩,朱红遍地。这一次的新岁不再只有城破的哀鸿遍野,而是向死而生的勃勃生机。
高耸的佛塔之上,两道身影正望着天际似近在咫尺的烟花。
“秦樾,你还记得上次我们在城外一起看烟花的事吗?”
少女扬起的侧脸依旧明艳动人,绽放的烟花映在那盛满星河的眼眸,让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秦樾依旧望着她,似望着天边最耀眼的明珠。
“怎么会忘?”
少年的声音怅然,钟楹不由扭过头,撞入那无奈悲伤又庆幸喜悦的眼眸。
钟楹觉得,秦樾总是在悲伤,不易察觉的恐惧与厌恶更是让钟楹摸不着头脑。
因为那厌恶是针对于他自己。
“秦樾,你究竟在怕什么?”
是的,害怕。
虽然秦樾常常表现地快意洒脱,可是钟楹能发现他掩藏着的恐惧。
秦樾沉默,望着那张明媚的面孔,秦樾哑声道。
“我害怕,你会像待南芜一样待我。”
钟楹不由诧异,既无奈又有些委屈。
“你怎能与南芜相比?你又没不顾我的意愿给我下蛊,操控我、欺骗我。相反,你处处以我为先,爱我、护我,不让我受到一丝伤害。”
“就算我不爱你,你在我的眼中,也是很好很好的哥哥。我又怎会,像对待南芜那样对你?”
“秦哥哥,难道在你眼里,钟楹当真是一个恶毒的,不知好歹的女人吗?”
梦中秦樾身边的女人总是骂她恶毒,钟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难道,秦樾也一直这样看她吗?
“当然不是!!”
秦樾急道,对上她难过的眼眸,忽的给了自己一巴掌。
“诶!你这是作甚?”
钟楹忙拉着他的手,秦樾眼眶微红,紧紧回握住掌中柔夷。
“是我恶毒,是我坏。我总是以为自己聪明绝顶,可是我才是那个又蠢又坏的傻子!”
说着,秦樾忽的泪如雨下。钟楹何曾见过他这样?只是还未开口询问,便听他哽咽道。
“从前,我总以为你瞧不起我,总是口是心非,说些让你生气的话。”
“可是,当我看到你因为生气,因为讨厌,而远离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什么是痛不欲生。”
“从前的秦樾总是为了维护他自以为的自尊而伤害他所在意,所爱慕的人,简直,愚不可及。”
“当我,当我知道,我做的那些蠢事,会,会害得你,你……”
秦樾泣不成声,口中的话再也讲不出来。钟楹却如遭雷击,电光石火之间总算明白了这一路上秦樾的变化是因为什么。
“你,你知道?”
钟楹诧异地看着他,看着那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嚅喏着点头。
“老天垂怜,让我看到了那些,也让我明白了自己的心。”
钟楹只觉不可思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真情实意说了一大堆,而她的关注点竟然在这。秦樾无奈一笑,擦了擦脸上泪水如实说道。
“其实,一开始梦中看到的那些我都不记得。只是,再与你斗嘴的时候,心底里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我,不要说出那些伤人的话。”
“那个声音说,我绝对会为那些口不择言的话而后悔。”
钟楹了然地抚掌,“难怪!我说你怎么忽然不与我作对了!我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秦樾失笑,“后来,我命悬一线之时,梦中的那些画面变得无比清晰。”
“我这才知道,一次次的口不择言,会造成怎样可怕的后果。”
那坠下城墙的红影,好似梦魇一般,让秦樾痛不欲生。
钟楹盯着秦樾看了许久,忽然拿出身旁的飞花剑抬头。心中震颤让她眼眶发热,颤声道。
“是,是你?”
无需多言,秦樾便知她说的是谁。
两双泛红的眼瞳紧紧相望,秦樾忽而泪下,笑道。
“是我,是我们。”
秦樾轻柔擦去少女脸上的泪水,拿出另一把剑。
不同于飞花剑的华贵秀丽,这把剑锈迹斑斑,满是疤痕。
钟楹将两把剑放在一处,轻声问道。
“它,它叫什么?”
“逐月。”
年少曾相遇的天边明月,织成了少年整个青春的绮梦。而他终其一生,却在不停地逃避与追逐,错过与失去。
幸而苍天有情,终会让有情之人圆满。
而隆冬终将过去,破晓将至,你瞧,春天还会远吗?
———正文完———
番外明天送上[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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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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