瑾王府后园水榭里,秋阳透过雕花窗棂洒下斑驳光影。
李重霄大马金刀地坐在铺着软垫的石凳上,面前侍立着两位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一位姓张,面容清瘦,眼神透着世故。另一位姓李,圆脸带笑,瞧着更活泛些。两人都是京中颇有些名气的女说书先生。
“殿下,”张先生恭谨地开口,“如今市面上夫人小姐们常点的,多是《贞女传》、《孝妇经》这类教化人心的本子,最是稳妥……”
李重霄端起茶盏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我是问她们私下里爱听的,我要听实话。”
两位先生飞快交换了个眼色。
圆脸的李先生试探着道:“回殿下,若论私下里……大家伙儿最爱听的,还得是《梅月娘挂帅》、《杨金桂怒打薄情郎》这类的段子,场场满座,我们收的打赏也最多。”
李重霄放下茶盏,抚掌笑道:“好!巾帼英雄,狗血……咳,快意恩仇!这就对了!”
他兴致勃勃地一拍桌子,“本王今日找你们来,就是要排个新本子,花会上首演!要的就是这个味儿!”
他立刻眉飞色舞地讲起一个梗概,主角借用了前朝那位曾短暂监国,以勇毅著称的定襄公主李红玉。
故事从敌国悍将耶律雄率七万铁骑压境,边城告急讲起。京中无将可派,年迈的皇帝忧心如焚,定襄公主李红玉临危受命,执掌帅印!
朝堂哗然,质疑声一片。但李红玉力排众议,亲率三万京畿新兵星夜驰援。途中巧施妙计,疑兵惑敌,奇袭敌营粮道,最后在飞鹰峡以滚石加伏兵,大破耶律雄主力,不仅解了边城之围,更将被掳掠的数千百姓悉数夺回!
故事里还特意加了段红玉公主七擒七放耶律雄帐下第一猛将拓跋野,将其收服的桥段。
李重霄将他做编剧时积累的商业爽剧套路倾囊相授。
如何铺垫压抑、如何制造反转、如何塑造高光时刻、如何安插笑点和泪点。两位先生听得眼睛发亮,频频点头,手中的笔在纸上飞快记录着要点。
“妙!太妙了!”张先生激动得声音发颤,“殿下这故事跌宕起伏,红玉公主智勇双全,解气!过瘾!”
“殿下,”李先生更是按捺不住兴奋,“这《红玉川》的本子……花会之后,我们姐妹能否带出去说?保管能红透半边天!”
李重霄大手一挥:“尽管说!本王只要这个花会的首演权,让京里的贵妇们先听为快!回头赚了钱,记得请本王喝酒!”
三人就着细节又讨论得热火朝天。
直到暮色四合,李重霄意犹未尽,又突发奇想:“光有故事还不够,这样,你们再帮我写个花会节目预告,夹在请帖里发出去!要把《红玉川》的精彩使劲儿吆喝出来!”
然而,两位先生虽然口才了得,笔下功夫却稍逊。写了几版预告,要么过于文绉绉失了趣味,要么太过直白少了悬念,总达不到李重霄想要的那种抓心挠肝的效果。
看着纸上不尽如人意的句子,李重霄拧着眉,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
“殿下这是在……为难两位先生?”
一个清冽平静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李重霄回头,只见柳栖梧不知何时已站在水榭门口。
他刚从吏部下值回来,绯色官袍尚未换下,暮色为他昳丽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神情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还有几分探究。
李重霄挥挥手,让如蒙大赦的两位先生先退下,拿起桌上那几张写着半成品预告的纸递给柳栖梧:“喏,正为花会的帖子发愁呢。想加个节目预告,把咱们的新评书《红玉川》好好吹捧一番,可写来写去总差那么点意思。”
柳栖梧接过一看,纸上墨迹未干:
“……瑾王府秋日花会,名菊吐蕊,静候芳驾……投壶□□,雅趣怡情……更有评书新篇《红玉川》首演!且看定襄公主临危受命,三万新兵对七万铁骑!飞鹰峡火石如雨,七擒七放收猛将!巾帼不让须眉,热血激荡人心!……”
词句已算直白抓人。柳栖梧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仿佛冰面投入一颗石子,漾开一丝涟漪,连带着一天的案牍劳形带来的沉郁似乎都消散了些许。
“你笑什么?”李重霄敏锐地捕捉到那抹笑意,有点不服气,“这预告要是写好了,配上咱们那精彩故事,保准京里的夫人小姐们打破头也要来听个新鲜!”
柳栖梧敛了笑意,抬眸看他,眼中带着点促狭:“殿下所言极是。何不殿下亲自润笔?定能增色不少。”
他语气平淡,却像根小针,轻轻扎在李重霄最心虚的地方。
李重霄一噎,随即摆手:“咳,我一介武夫……”
“殿下过谦了。”柳栖梧不紧不慢地打断他,“殿下幼承庭训,师从大儒顾西亭先生,一手颜体也曾得先生赞许。何必妄自菲薄?”
李重霄心想那更不能写了,我的古文造诣可没那么好,更别提那一笔跟原主两模两样的字。
眼看柳栖梧的目光还定定落在他脸上,带着无声的催促,李重霄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他立刻换上一副夫妻情深的表情,凑近一步:“驸马此言差矣!本王这点微末道行,哪及得上驸马你三元及第,才冠京华?这点小事,自然要劳烦我的好驸马了!”
见柳栖梧一时沉默,李重霄立刻打蛇随棍上,眨眨眼,语气带着点委屈巴巴的控诉:“怎么?夫妻一场,驸马连这点小忙都不愿意帮?本王可是为了咱们王府的花会殚精竭虑啊!”
柳栖梧看着他那副故作姿态的无赖样子,沉默了片刻,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到书案前:“也罢。”
他铺开一张精美的洒金花笺,“正好,下官早年曾读过定襄公主留下的《北征札记》,对其生平韬略略有了解。便试着为殿下……润色一二。”
李重霄顿时眉开眼笑,殷勤地凑过去:“驸马辛苦!本王替你研墨!”
他挽起袖子,拿起墨锭在端砚里不紧不慢地研磨起来,墨香渐渐在暮色中氤氲开。
柳栖梧提笔蘸墨,落笔时用的却是左手。姿势略显生疏,笔下的字迹虽骨架仍在,却透着一股力不从心的歪斜感。
“嗯?”李重霄看得一愣,“驸马怎么用左手写字?”
柳栖梧笔下未停,头也不抬,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恕罪。那日与殿下嬉闹时,右手不慎扭了一下,这几日提笔总觉乏力不稳,恐污了帖子,故而换左手暂代。”
那日?嬉闹?
李重霄反应了一瞬,才明白是指洞房花烛夜那场差点要他老命的切磋。
他顿时一脑门黑线,差点脱口而出:神经病啊!你按我跟按小鸡仔似的,我手腕青了好几天都没吭声,你倒把手扭了?碰瓷呢?!
可不知怎的,想到那晚被死死压制在红鸾帐里的混乱场景,还有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轻点”,一股莫名的热气就“腾”地窜上了耳根。
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悻悻地闭上,没接话,只低头更用力地磨着墨,仿佛跟那墨锭有仇。
他盯着柳栖悟左手写出的字,那歪斜的姿态实在碍眼,忍不住嫌弃:“啧,你左手写字真丑。”
柳栖梧笔尖一顿,抬眼看他,神情依旧淡然:“殿下若嫌字丑,待下官写完,殿下若觉得内容尚可,帖子也可由殿下亲自誊录。”
李重霄默了几秒,没好气地嘟囔:“……算了算了,那么多帖子你想累死我?丑就丑点吧,多练练。”
柳栖梧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顺从地应道:“好,听殿下的。” 便继续用左手在花笺上书写。
李重霄磨着墨,看着那歪斜却依旧努力保持工整的字迹,还有柳栖梧微微蹙眉专注的侧脸,心里那点别扭劲儿又上来了。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放低了些,带着点别扭:“咳……你那右手,真扭着了?回头让陈大给你拿瓶活血化瘀的药油,宫里带出来的,效果还行。”
柳栖梧笔下未停,只轻轻“嗯”了一声,唇角似乎又向上弯了一下,声音也柔和了些许:“谢殿□□恤。”
很快,一叠带着柳栖梧独特左手笔迹的请帖,连同那份被他重新润色得更加精彩抓人的节目预告,由王府仆役送往京中各府。
镇国公府,世子夫人周铮玉刚送走来访的几位武将家眷。
她本是商户出身,嫁入镇国公府后还照常管着十几家铺子,性格爽利,长眉入鬓,一双眸子清亮有神。
丫鬟呈上瑾王府的帖子时,她正揉着额角,想着丈夫狄宸的叮嘱。
——花会那日务必去给瑾王殿下撑撑场面。
她展开那制作精美的洒金请柬,一眼就看到了夹在里面的那张写着节目预告的花笺。与其他府邸收到的不同,给镇国公府的这张,字迹格外歪斜些。
“预告?”周铮玉柳眉微挑,带着好奇展开细读。
瑾王府秋日芳宴启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王府园囿,金菊傲霜,丹桂流芳,更有异品名兰吐蕊,静待雅赏。
投壶博巧,弈棋会友,丝竹清音,茶香袅袅。诸般雅趣,聊助清欢。
特邀京中名师,首演评书新篇——《红玉川·巾帼破虏记》!
且看:
深宫弱质,如何临危掌帅印?
三万新卒,怎敌七万虎狼兵?
飞鹰峡中,火石如雨破敌胆!
阵前七纵,降服悍将拓跋野!
定襄公主李红玉,智勇无双定乾坤,热血丹心照汗青!
一段尘封传奇,一曲巾帼壮歌,瑾王府秋日花会,不容错过!
“好!”周铮玉忍不住拍案叫了一声,眼中迸发出兴奋的光彩,“竟然要讲定襄公主的书!”
这可是她最为钦佩的女中豪杰,钦佩到想起自己的名字里也有个玉字,都觉得与有荣焉。
她反复看着那几行预告词,心痒难耐:“三万对七万,火攻,七擒七放……”
预告笺点到即止,吊足了胃口。
想起丈夫让她去撑场面的话,周铮玉嘴角勾起一抹明快的笑容,小心地将预告笺收好,哼了一声:“这般精彩的评书首演,算那些素日里装腔作势的文官家眷没耳福!瑾王殿下这花会,我周铮玉是去定了!”
她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这《红玉川》的完整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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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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