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宫中静得出奇。
昨日还信誓旦旦要再召群臣商议朔方之事的李琰,仿佛彻底忘了这茬。
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沉璧殿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悄无声息地移动,从清晨直至午后。
李重霄慢条斯理地用完了早膳、午膳,还品了一碟御膳房新送来的精巧点心。
他派去打探消息的内侍回报,只道是中书省几位大臣正闭门拟写此次出征朔方的主帅及随行人员名单,等着呈递御览。
大臣中包括他那昨夜被召往中书省,至今未归的驸马柳栖梧。
但没有他瑾王李重霄,也没有其他任何一位皇子。
李重霄捻起最后一块杏仁酥,嘴角勾起一丝了然的笑意。
看来,柳栖梧那边昨夜已成功给老皇帝套上了缰绳。一旦李琰心中有了定计,不再慌乱,他们这些皇子自然就得靠边站,静候旨意了。柳栖梧大概也要等一切尘埃落定,才会来接他一同回府。
时辰尚早,殿内空旷安静。李重霄沉吟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不能再等,有些戏,需得抢在李琰旨意下达前唱完。
他整了整衣袍,收敛起慵懒之态,心神微绷,朝着东宫方向而去。
他并不确定李重津是否能打听到比他更多的内幕,但当他步入东宫的临水轩榭,看到李重津又是一副故作高深,闲适煮茶的模样时,心中便隐约有了猜测。
这位太子殿下,恐怕还不知自己已然出局,还觉得自己正运筹帷幄着呢,这才有心思继续扮演淡泊风雅的戏码。
“四哥来了,坐。”李重津抬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带着几分虚假的亲热笑容,将刚沏好的一盏茶推了过来。
李重霄从善如流地坐下,目光却并未落在那氤氲着热气的茶盏上,而是直接开门见山:“柳侍郎说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却不知我一个已嫁作人妇的闲散王爷,还有何事能为储君效劳?”
李重津并未接话,反而轻叹一声,脸上适时地浮起几分落寞与伤感:“自打四哥出嫁,我们兄弟之间,竟是生分了许多。”
语气怅然,仿佛真心痛惜于这份兄弟情谊的流逝。
看着对方那黯然神伤的样子,李重霄都忍不住回忆了一下原著。
早期的李重津确实曾在‘李重霄’面前扮演过一段时间的乖弟弟,然而宫中一同进学的日子,明里暗里的较劲、给对方下绊子的事又何曾少过?更遑论后来联手柳瑜,构陷‘李重霄’,将其打入御牢,踩着他血肉铺就的路登上这太子之位。
纵观过往桩桩件件的烂事,此刻若要与他叙什么兄弟情谊,实在荒谬得令人发笑。
李重霄索性垂下眼睑,默不作声,只静静看着对方表演。
李重津的脸皮与心理素质显然远超常人,即便在李重霄那毫不掩饰的,仿佛看跳梁小丑般的目光注视下,依旧面不改色。
他动作优雅地将自己面前那盏茶与推给李重霄的互换了一下,而后端起来浅浅啜饮一口,姿态从容:“今日孤确是诚心欲与四哥一谈。孤可保证,接下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绝无虚言。”
他放下茶盏,声音压低了些:“四哥,这里没有外人,有些话孤就直说了。前些日子,孤偶然得见柳侍郎……唉,他手上那淤痕,实在触目惊心。虽他用衣袖遮掩,但孤眼尖,还是瞧见了。那般青紫交错,绝非凡俗碰撞所致……四哥,你……”
他恰到好处地停顿,观察着李重霄的反应,见对方依旧面无表情,便继续叹道:“柳侍郎那般清傲的人物,才华横溢,便是父皇也时常赞其有经纬之才。如今却要忍受这般折辱。四哥,即便你心中有何不快,又何至于此?这岂是长久之道?”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推心置腹,仿佛真心为李重霄考量:“孤知道,四哥或许是因往日旧事,心头郁结难舒,这才……但你想,他如今表面恭顺,不过是势比人强,不得不隐忍罢了。这般奇耻大辱,刻骨铭心,岂能真正忘却?他现在越是隐忍,他日若得机会,反噬只怕越发酷烈。养虎为患的道理,四哥难道不知?”
话锋至此,陡然一转,充满了诱惑与暗示:“但,若四哥肯念在兄弟情分,助孤此次。待孤日后……必定重重酬谢四哥。届时,莫说一个柳栖梧,便是四哥想要更多,又何难之有?孤可以向你保证,无论将来如何,他永远都只会是你掌中之物,翻不出你的手心。他会比现在更温顺,更懂事,完完全全属于你,岂不胜过如今这般同床异梦、相互提防?四哥既能得偿所愿,永绝后患,又能全了兄弟之义,岂非两全其美?”
李重霄默默听着,指尖无意识地在微凉的桌面轻轻划过。
他依旧没有去碰那盏茶,并非担心李重津愚蠢到下毒,而是对方拿着柳栖悟当作筹码来与他做交易的行径,让他从心底感到一阵恶心,即便那些暴虐全是假的。
看来,李重津对这次出征朔方的机会,是势在必得。那个昭字如同一根毒刺,虽惹得李琰猜忌,但又何尝不是深深扎进了李重津自己的心里?
击败一个号称圣武皇帝正统后裔的逆贼,以此来宣扬自身独一无二、无可争议的正统地位,这个诱惑,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
见李重霄始终沉默以对,李重津终于有些沉不住气,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加重了几分:“四哥究竟是如何想的?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不妨就此交付真诚,坦诚布公地谈一谈。孤保证,无论今日谈了些什么,都绝不出这东宫之门。”
李重霄忽然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嘲弄:“好啊,既然太子殿下如此有诚意,那做哥哥的,就跟你说两句掏心窝子的实话。”
他抬起眼,目光清亮锐利,直直看向李重津,慢条斯理地开口:“你知道吗,四哥我在十二岁以前,也一直觉着自己这储君之位稳如泰山,万无一失。那时候年纪小,甚至还在心里偷偷盘算过,以后等我真的掌权了,要如何收拾那些平日里看不顺眼的家伙呢。”
李重津脸色猛地一变:“你……”
“可惜啊,”李重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风云突变,我不过是一夕之间,就不再是太子了。那时候我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发现原来这个看起来尊贵无比,惹人觊觎的位子,其实脆弱得很。只要父皇一句话,所谓的荣宠和地位,倾覆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
李重津面色难看,强自反驳道:“那是因为四哥你早年行事过于骄纵任性,屡屡触碰父皇逆鳞,这才伤了父皇的心,岂能混为一谈!”
“呵,”李重霄轻笑一声,摇了摇头,“既然今日要说真话,太子殿下就别再演了吧。你从小就盯着我,盯着这个位置,我当年为什么被废,你心里当真没点数?狄家势大,功高震主,父皇岂能放心一个与外戚牵连过深的储君?
“我当时还天真地告诉自己,父皇是不想要一个未来可能被外戚架空的太子。所以后来我自请去了军中,刀口舔血,九死一生,就想着凭自己的本事挣一份军功,让父皇刮目相看,让他知道,没有任何人能掌控我李重霄。”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涩意,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嘲讽:“然后呢?后面的故事,太子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了。我在御牢里那些日子,想明白了很多事。我可真蠢啊,同样的错误,竟然犯了两次。怎么就一直看不清呢?父皇这两个字,其实该倒过来念,他先是‘皇’,然后才是‘父’。”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刀子,狠狠剜在李重津的心上,刺破了他一直试图掩饰的恐惧与心虚。
他嘴唇动了动,想强自争辩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话语来反驳这血淋淋的现实。
李重霄欣赏着他难看的神色,脸上的笑容愈发显得玩世不恭,有种破罐破摔的疯劲:“你说得对,现在的我,再怎么扑腾,也不可能再回到朝堂,更走不到更高的位置了。但无所谓啊,现在的我,可比当年那个战战兢兢、一心想着建功立业给父皇看的傻小子,让父皇安心多了。我乐意找谁的不痛快就找谁的不痛快,再也不用忍着憋着。至于跟你兄弟同心?”
他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我的好弟弟,四哥我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在帮你啊。你真以为,你得了这次讨逆将军的差事,风光凯旋,父皇会对你大加赞赏,更加器重?我是怕你……步了我的后尘,重蹈覆辙啊。”
“够了!”李重津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之前精心伪装的温文尔雅彻底消失不见,脸上只剩下被戳破心事的阴鸷与恼怒。
“李重霄!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在这里危言耸听、挑拨离间是何目的!你不过是想激孤做出悖逆之事,你好从中渔利!如今孤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你以为孤会那么蠢,上你的当吗?你等不到的东西,孤可以耐心等到!你可有想过,等到那一日,你的下场会如何?!”
李重霄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畅快却无多少暖意,反而透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癫狂:“自从下了御牢,我就不想那么远的事了。人嘛,活得痛快最重要,只看当下!太子殿下能忍,自然是好事。岂不闻前朝有位仁寿皇帝,做了五十多年的储君,熬死了多少兄弟,最后呢?老皇帝龙驭上宾不过两日,他哭灵时体力不支,也跟着一病不起,仁寿这个谥号还是死后追封的呢,啧啧啧……”
他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李重津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语气变得语重心长,仿佛真心关切:“我看父皇如今龙体康健,精神矍铄,颇有昔日仁寿帝父皇的遗风。真到了你说的那一日,我反正已经痛快了这么多年,怎么算都不亏。倒是太子你……”
他拖长了语调,意味深长,“从现在开始,可真得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头等大事啊。否则,年纪轻轻就这般忧思过重,老了以后,恐怕经不起太大的风浪,受不住那大喜大悲呢。”
李重津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殿门,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滚!给孤滚出去!”
柳瑜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水榭外,躬身做出送客的姿态。
李重霄心情颇佳地站起身,理了理衣袖,步履轻快地跟着柳瑜向外走去。
东宫的回廊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与那日柳瑜送别柳栖梧时的黄昏景象几乎重叠。
李重霄嘴角噙着笑,已经在心里盘算着等柳栖悟回来,要如何绘声绘色地描述自己今日如何大杀四方,气得李重津跳脚,然后再……讨个亲亲什么的?
行至宫门附近,李重霄随意地挥了挥手:“柳侍郎就送到这里吧,本王的亲随一直在外等候。”
柳瑜停住了脚步,突然声音很轻的问了一句,“你,到底是谁?”
李重霄顿了一下,回过头,又一次对上了柳瑜那双眼睛。
不再是之前的冷漠或怨恨,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审视的阴森目光,看得人脊背发凉。
柳瑜的声音始终很轻,却像淬了毒的冰针,一字一句扎进空气中:“你不是他……你把我的李重霄,弄到哪里去了?”
赶在晚班前修好了……上班去了,明天或者后天再见吧亲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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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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