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西配殿临时辟出的演武场上,空气被沉闷的撞击声撕裂。李重霄赤着上身,露出线条流畅、蕴藏着爆发力的肌肉。汗水沿着他的背脊沟壑蜿蜒而下,在午后的光线下闪着微光。他面前的,是一个用数层浸油老牛皮密密缝合、内填粗粝铁砂的特制沙袋,沉重异常。
只见他拧腰送胯,一记凌厉的直拳如炮弹般轰出,“咚!”一声闷响,沙袋剧烈震颤,表面甚至出现一个短暂的凹陷。紧接着是迅捷如风的低扫腿,带起的劲风刮过地面,“砰!”沙袋被踢得高高扬起,铁砂在内部哗啦作响,仿佛下一刻就要破囊而出。
他的动作大开大阖,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劈山裂石般的威势,毫无花巧,纯粹是力量与速度的碾压。脚步腾挪间,地面微尘轻扬,身形却稳如磐石,那属于靖朝第一高手的彪悍体魄与战场淬炼出的煞气,在他刻意为之的爆发下展露无遗。
陪侍在廊下的老嬷嬷,脸色随着那一声声沉闷如雷的撞击而越来越白,指尖死死绞着帕子。她想起前几日初来乍到,仗着有皇帝暗示的底气,捧着一柄玉如意戒尺,想给这位即将出降的瑾王殿下立些规矩。
结果话未说完,李重霄便停了拳,踱步过来,随手抄起那柄象征“教导权”的玉如意戒尺。嬷嬷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动作,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上好白玉雕琢的戒尺竟在他指间应声而断!碎片溅落在地。
李重霄随手将断尺扔开,对着面无人色的嬷嬷,扯开一个懒洋洋却毫无温度的笑容:“嬷嬷一片苦心,本王心领了。只是……”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语气无辜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外面不都说本王这儿被御牢关坏了吗?一个脑子不清醒的疯子,怎么学得会这些精细玩意儿?想必驸马爷……嗯,柳侍郎那样知书达理的体面人,最是宽宏大量,定能体恤本王这点难处。嬷嬷您啊,还是歇歇心,别操这份闲劳了,免得本王这不清醒的手,下次不小心重了点,吓着您就不好了。”
那“重了点”三个字,被他刻意咬得轻飘飘,却像冰锥子扎在嬷嬷心上。看着地上碎裂的白玉,再对上李重霄那双笑意不达眼底的眸子,嬷嬷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哪里还敢有半分立规矩的心思。
一套刚猛无俦的拳脚打完,李重霄浑身汗出如浆,热气蒸腾。他随手抓起搭在一旁的布巾抹了把脸,便径直走向后殿的浴房。
“本王沐浴,不喜人伺候。”他丢下一句话,嬷嬷如蒙大赦,几乎是带着身后一众噤若寒蝉的宫人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生怕慢了一步又触了这位“疯王”的霉头。
厚重的殿门关上,隔绝了外界。李重霄整个人沉进巨大的浴桶里,热水包裹上来,他舒服得长吁一口气,瞬间卸下了所有的强悍伪装,露出一副累死老子了的咸鱼相,毫无形象地瘫着。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的处境。在外人面前,他绝对不能露怯!必须死死维持住原身靖国第一高手的煞气和深不可测的形象,更要拼命锻炼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和基础体能。
万一哪天需要动手震慑,哪怕只是虚张声势,也不能让人看出他这壳子里是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现代弱鸡!
可问题也在这里。这身体机能是好,爆发力、耐力都远超他前世,但关于武功的记忆,那些精妙的招式,内力的运转法门……丁点没继承给他!他根本就是个空有宝山的穷光蛋!
找武师教?那是自曝其短。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用最笨的办法:一力降十会!拼命练体力,练速度,练反应,练最基础的拳脚力量。
所以他才搞了那个沉重的铁砂沙袋,每天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就为了外表看起来足够唬人。
“唉……”李重霄把头埋进水里咕噜噜吐了几个泡,心里哀嚎,“希望成了亲,老东西觉得我这疯子没有政治威胁了,能放松点盯梢吧。”
热水舒缓着酸痛的肌肉,思绪也漫无边际地飘散。
他召回了陈大那批伤残老兵。原著里,这群人是原主最忠诚的死士,在流放路上和后来的战场上,用命护着原主,尤其是陈大,最后替原主挡刀惨死,那段剧情让他当时都看红了眼眶。现在提前把他们拢到身边,生命多份保障,也算替原主弥补一点遗憾。
不过这些人熟悉的是战场上杀伐决断的四皇子,他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能在他们面前露出马脚。这就意味着,体能训练更不能停,起码靖国第一高手的架子要撑足了。
“守寡……守寡……”李重霄扳着手指头算日子。
原著里柳栖悟这人,好像是原主流放后的第二年病死的?他记得清楚,柳瑜还去吊唁过,剧情里提过一笔这位侍郎大人是自幼体弱多病的药罐子才子。
选人的时候他特意打听过,确认柳栖悟的身体确实很差,常年缠绵病榻。这样算来,最多再熬一年,身边这个最大的官方监视器就能自动下线了!想想就有点小激动。
也不知道柳府那边修他的瑾王府修得怎么样了?那可是他未来宅家养老、远离风暴的核心根据地!要是修得够舒服……
李重霄忍不住幻想了一下。要是情况再好一点,老皇帝对他彻底放下戒心,他是不是能借陈大他们的手,悄悄跟外面联系上?
提醒舅舅狄戎一家低调苟住,保住有用之身,让其他被牵连的旧部都蛰伏起来。这样,万一原著里那个草原大可汗突木卓多还是打来了,靖朝也不至于无将可用,生灵涂炭。
“唉……”想到这些,李重霄又叹了口气,感觉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装疯、扮高手、周旋各方、操心未来……
简直是左支右拙,分身乏术。
他一个只想躺平的现代咸鱼,为什么要承受这种地狱难度的剧本?
“要是有个能让我完全不用伪装,还能真心实意帮我一把的人就好了。”这念头在氤氲的热气中一闪而过,纯是过度疲惫之下的白日梦。
泡得太舒服,加上身体透支的倦怠感涌上来,李重霄眼皮打架,几乎要在浴桶里睡过去。
“殿下!殿下!” 殿外嬷嬷刻意拔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传进来,“太子殿下携二皇子殿下、五皇子殿下前来探望您了!”
啧,麻烦找上门了。李重霄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心里骂了一句,认命地爬出浴桶擦身穿衣。
殿门打开,身穿杏黄色云锦蟒袍的太子当先步入,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温润笑容,身后跟着两人。
殿内早已备好了座椅,李重津目光在殿内一扫,便自然而然地走向主位方向最尊贵的那张紫檀木圈椅,跟在他身后的两人也自下首处一左一右的分坐下来。
李重霄随意在旁边的软榻上重新歪倒,脑子里快速梳理原著对应的人物信息。
二皇子李重宜的生母是个出身低微的舞姬,生下他不久后便病逝,他自幼被养在李重津的生母谢贵妃膝下,是太子最忠实的跟班。目测,应该是左边那个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神情的人。
那右边就是五皇子李重嘉了,他母亲齐妃是皇帝身边的老人,早已色衰爱弛。李重嘉早年曾在军中跟着李重霄历练过一段时间,如今在兵部任职,与柳瑜算是同僚。他脸上挂着圆滑世故的笑容,眼神却滴溜溜转着。此人向来精明,对什么都是作壁上观,绝不轻易站队。
“四哥!”李重津笑容满面,语气亲热,“你搬来坤宁宫备嫁,孤与众兄弟心中挂念,特来瞧瞧。这坤宁宫,母后仙逝后封存多年,四哥住得可还习惯?若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 他环顾着殿内陈设,目光在角落那个特制的铁砂沙袋上停顿了一瞬。
李重霄懒洋洋地靠在软榻上,眼皮都没抬:“托太子的福,睡得着,吃得下,就是这沙袋不经打,没几天就快破了。太子殿下日理万机,还惦记着给哥哥送东西?那感情好,正好缺几块上好的牛皮和百炼精铁砂,多多益善。”
李重津笑容不变:“四哥说笑了,这等小事,回头孤让人给你送来。”
一旁的二皇子李重宜按捺不住,脸上带着幸灾乐祸的笑容,从袖中掏出一本装帧簇新,封面却空白无字的书册。他清了清嗓子,故作关切道:“四弟,这嫁人嘛,虽说有明昌皇祖的旧例在前,可咱们靖朝百年间也没几个真格的。哥哥我啊,生怕四弟没有前车之鉴可循,日后在柳侍郎府上失了体统分寸,特意命人参照《女诫》的精髓要义,给四弟编纂了这本《男德妇容》!”
他将书册往前一递,眼中闪烁着恶意的光芒,“四弟定要好生研读,莫辜负了哥哥一片苦心,也让满京都等着看……咳,关心四弟的人,都能安心啊!哈哈!”
他身后的随从也跟着发出几声压抑的讪笑。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嬷嬷和宫人们吓得大气不敢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重霄身上,连李重嘉都放下了茶盏,饶有兴致地看过来。李重津微微蹙眉,却并未立刻阻止。
出乎所有人意料,李重霄不仅没怒,反而眼睛一亮,他从容将那本《男德妇容》从李重宜手中抢了过来,兴致勃勃的翻了翻:“二哥有心了,这可是本好书啊,不止是为我,你这可是为咱们靖朝立下大功了!”
李重宜倒有些懵了:“你……”
李重霄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最后落在李重宜脸上,语气变得无比严肃和忧国忧民:“男德!妇容!这立意多高!多正!二哥,你想想,若天下男子皆能修习此道,懂得谦恭守礼、进退有度、安分守己,何愁家宅不宁?”
他一拍大腿,斩钉截铁道,“应该立刻刊印,广发天下!让所有男子,尤其是那些身居高位手握权柄的,更该以身作则,都好好学学!不修男德,国将不国!”
李重宜安张着嘴,脑子一片空白。
这跟他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啊!李重霄不是该暴跳如雷,把这破书砸他脸上吗?
“你……你……” 李重宜安指着李重霄,半天憋不出第二个字。
“哦,对了!” 李重霄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看着李重宜,换上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认真道,“说到这安分守己啊,二哥,前年你奉命监修南郊皇陵,这差事是怎么砸在你手里的来着?”
他示意了一下李重宜的下三路,啧了一声:“当时要有这本书带着,二哥闲暇时就可以多多学习,也不至于被御史台参你监工狎妓,秽乱皇陵,轻慢祖宗……”
“你闭嘴!”李重宜被戳到痛处,脸色瞬间涨红,指着李重霄的手指都在发抖。
将那本《男德妇容》轻轻拍在李重宜安剧烈起伏的胸口,李重霄慢条斯理道:“二哥尤其该好好看看这本书,好好琢磨立身之本四个字怎么写,省得哪天再因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儿站不稳摔了跤,连带着把恩典你的贵人也扯个趔趄,那可就真不好看了。”
“李重霄!你放肆!你……”
“够了宜安!”李重津沉声打断,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李重霄这番话,明着打李重宜的脸,却连他都捎带上了。
“四哥身体不适,心情烦躁,口不择言,你做兄长的,岂能与他一般见识?” 他先给李重霄扣了个身体不适心情差的帽子,又转向李重霄,语气带着安抚,“四哥莫恼,宜安也是关心则乱。对了,望舒……柳侍郎他其实也很是挂念你,只是如今你们这身份,他实在不便前来探望,托孤向你问好。”
他一边说一边盯着李重霄的脸。想看柳瑜两个字是否还能引起他神色的波澜。
李重霄脸上的冷意瞬间消散,变脸比翻书还快,甚至还带上了点真诚的遗憾:“哦?柳瑜啊,有心了有心了。确实,他一个外男进宫也不方便。不过没关系!” 他大手一挥,豪爽地说,“认识这么多年,感情不是假的,他人不到没关系,礼到了就行!哥哥不挑!太子殿下回去记得提醒他,添妆礼可得送点实在的,别整那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本王现在,就喜欢黄白之物,多多益善!”
“……”
李重津被这毫不掩饰的敲诈和厚脸皮噎住,准备好的其他试探和软刀子都堵在喉咙里。
李重嘉旁观全程,看得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喝茶掩饰。这四哥,疯得可真够别致的。
最终,在李重霄“兄弟情深,你们来看我总得带点添妆意思意思吧?”、“哎呀,礼部跟户部那群吝啬的老头子总是推诿,我这嫁妆还没备齐呢”的连番敲打下,三位皇子无奈地许下了一些聊表心意的金银玉器古玩,几乎是落荒而逃。
临走前,李重津强压着怒气,总算留下了两个有用的信息:
“瑾王府已按四哥的要求修缮完毕,不日即可入住。”
“礼部已合议,钦天监也择定了吉日,下月初六,四哥你便从这坤宁宫,风风光光地出降!”
看着那三人带着一身晦气消失在宫门外,李重霄掂量着刚到手的添妆,想着气走了讨厌鬼,还赚了一笔,心情彻底多云转晴。
这时,嬷嬷又小心翼翼地捧着两份礼单进来:“殿下,大公主与三公主也派人送了添妆礼来,单子在此。”
李重霄接过来展开。礼单上的字迹娟秀,所列之物却颇为实在。大公主送的是一套顶级的文房四宝,几匣子上好的老山参和灵芝,还有几匹颜色庄重厚实的云锦。三公主送的则是一柄镶嵌宝石的精致匕首,一套赤金镶嵌各色宝石的马具,外加一箱子沉甸甸的足金金锞子。
这两位公主也不算受宠,想来手里也没多少好东西,这些贵重且实用的礼物,想必是攒了很久。
李重霄指尖拂过礼单,心中了然,这两位姐姐是真心实意的。
他脑海中掠过原著的只言片语:大公主性子温婉,后来被父皇送去与北狄和亲,没几年便郁郁而终,客死异乡。三公主性情刚烈,被嫁去西戎,接连死了两任年迈的丈夫后,竟凭铁血手腕掌控了部落大权,但也落得一身伤病,死前不愿见靖朝来使。
指腹下礼单的纸张似乎变得有些沉重。李重霄轻轻合上单子,对嬷嬷道:“收起来吧。替本王谢过两位皇姐。”
初六,下月初六。
希望那柳栖悟不算难缠,等他出了皇宫,还有不少事需要筹谋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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