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若又一次醒来。
好消息，这一次总算是白天了，淡金色阳光从雕花木窗的窗格投进来，照亮了这个小小的温馨房间。
她注意到那些洒满阳光的窗格上有些特殊的设计，随着光线投入角度的转变，小小的龙影跟在金币之后的距离越来越短，仿佛在追逐正在跑远的金币。
一个可爱的动态设计，也许这里以前是给小孩子住的？
真好啊，她羡慕地看着那扇窗户，这种细节有几个人会注意到呢，只有真心爱着小孩子的人才会如此事无巨细。
与此同时，触目所及之处，房间里的陈设到处充满龙元素，雕花的床柱上是展翅欲飞的翼龙，床架顶端挂着磨成龙型贝母片串出的风铃。
书架，桌子，椅子上的图案都有龙的形状，甚至连床头柜上的熏香蜡烛台都镌刻着龙鳞花纹。
身下鸭绒填充的床褥柔软而蓬松，散发着阳光的气味，折角的边缘有一个精细的刺绣。
桑若伸手翻过折角，丝带绣成的银白色小龙团成一团，金线绣出的眼睛闪闪发亮。
房间原本的主人已经不言而喻，在这间房子里应该只有一个生物和龙有关，很大概率，这里以前是伊洛斯的房间。
桑若有些好奇弗洛尼纳究竟在薰衣草茶里放了什么东西，她浑身酸软，头脑却格外清晰，怎么也无法再次进入睡眠。
根本不科学，但是想到这是个有魔法，龙，邪教和神的世界，她猜薰衣草茶里功效矛盾的加料也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空气中有细微的，嗡嗡作响的蜂鸣声，她低下头，光滑的木地板上有一圈复杂的回旋刻纹，无数开放菱形组成的弧形图案包围了整张床，将床铺隔绝成一座孤岛。
桑若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弧形边缘上空，眼前明明空无一物，她手中却感觉到一道透明，冰冷而坚硬的屏障。
弧形的透明墙壁正好连成一个完整的圆，桑若不死心地沿着墙壁摸完一圈，仍然没找到任何可以供她逃离的缝隙。
冰墙透出的寒气将她的手指冻得冰凉，骨节发烫，皮肉刺痛，她不得不停下来，搓手嗬气，以免手指在低温下冻伤粘连
紧闭的木门吱呀响了一声，黑猫格里芬踏着骄傲的猫步从门口走了出来。
“哦，你醒了。”
格里芬抽动鼻子，它白色的胡子抖了抖，黑猫轻灵跃起，落在床尾的软垫椅上，它丝绒般的长尾圈出一个问号，端坐红丝绒软垫中央，像一颗掉进红树莓堆里的黑加仑。
那气势只绷住了三秒钟，就消失在格里芬懒洋洋伸出的后腿上，它尴尬地挠了挠耳朵尖。
“真沉默啊，我还以为你醒来之后会有很多话要说呢。”
说得像她问，它就会如实告诉她一样。
桑若心道，坏猫，但面上不动声色，问道：“所以，你们决定好把我怎么办了吗？”
“好问题。”坏猫说，“直击问题核心，但很遗憾的是，没有。”
“龙之心的诅咒无法可解，如果被诅咒的人不愿意成为地狱君主的奴隶，那么只有一个办法 ，就是在转化完成之前杀死自己。”
“显然这个办法并不适用。”格里芬叹气道，“偏偏你是伊洛斯的誓约对象，一旦你死去，伊洛斯也会性命不保。”
它接着说：“也许比起解开龙之心的诅咒，研究破解你和伊洛斯之间的誓约更有希望。”
桑若真好奇起来：“誓约能解开？”
格里芬：“更有希望，希望的意思就是……”
桑若：“不一定能行。”
她虚心请教道：“那么两种比起来哪个可能性大点呢？”
格里芬：“……要不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
“比如，你的来历？”
桑若陷入沉思。
一位身份尊贵，身着红衣的女士，她有着某种难言之隐，一个难以说出口的孩子，显然，这个孩子的出身充满谜团，但过早的离去造成了女士内心的缺失。
于是，她将这份缺失寄托在一个不可能的愿望上：用某种方法将这个孩子带回来。
通过寻求禁忌魔法的帮助，这个孩子成功回到了人间，然而，魔法是有缺陷的，回到人间的只有躯体，而缺少灵魂。
女士失去了耐心，她找到了另外的慰藉，邪教，准确地说，是拜龙邪教，红瞳，从亡灵魔法转向崇拜十一层炼狱领主红龙帕尔玛。
这样看来，那具躯壳似乎没什么用了，但红衣女士是个物尽其用的人，她将这具躯壳献给了拜龙邪教，而拜龙邪教用这具躯壳举行了一个仪式。
格里芬：“停停停，你到底要说什么？”
桑若眨眨眼睛，分享我刚编的故事给异世界魔法猫咪，她心想，以及一位不请自来的神秘女士。
不知何时出现的金发女士微笑着坐在一边，她美丽的指甲托在下巴上，纤细的小腿优雅地侧向一旁，亮橙色丝绒裙摆涟漪一般垂落地面。
“很有趣的故事。”女士说道，“哦，你好桑若，我是凯瑟琳，凯瑟琳·沙利姆，一名灵魂术士。”
桑若颔首：“您好女士。”
她试图寻找一点专业人士的认同，好增强她对瞎编故事的信心：“我想您或许知道这个仪式，游星召唤捕获仪式。”
凯瑟琳微笑的弧度增加了一些，那让她的浅蓝色眼睛在光线下更加闪闪发亮。
“游星……自从离开多玛尼克学院之后，我已经很少听到这个名字了。”
她说：“亡灵魔法的施术者认为世界上灵魂的总量是固定的，即死亡总是与出生平衡。”
她摆动指尖，闪烁的流金光彩在她的指尖流转，：“然而，灵魂的流转注定引起损耗，完全的复生是不可能的，就像你无法把一片已经磨花的镜子恢复成原样。”
凯瑟琳施施然站起来，缀满金色碎钻的鞋尖从裙下迈出一步,细锥般的鞋跟在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不紧不慢，遮盖住了楼下传来翻天覆地般的巨大声响。
“亡灵魔法师们发现，通过一种跨越屏障的召唤仪式，能够成功穿过我们世界表面的界限捕捉那些流星一般路过的异世灵魂。”
“而这些异世灵魂，就是他们称呼的游星。”
“亡灵魔法师们认为游星的灵魂与本世界的灵魂有本质的区别，使用游星献祭或作为力量来源，意味着跳出命运之线的钳制。”
忽然被认定为稀有品种的桑若受宠若惊：“我这么神奇？”
凯瑟琳大笑起来：“啊，我开始喜欢你了，可爱的小家伙。”
“不过，实质上这是一种存在已久的误解，即使灵魂来自异界，在穿过屏障被引入我们的世界时，它已经遵循我们世界的规则，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而关于灵魂的一切，都可以用一个词来解释——平衡。”
“有得必有舍，有舍必有得。”
桑若忽然明白了她隐藏在长篇大论之下的真意。
“即使是十一层炼狱领主，红龙帕尔玛也不能无端收走别人的灵魂，对吗 ？”
凯瑟琳赞许地点了点头：“是的，你很快就理解了这一切，不得不说，这是非常少见的天赋。”
她说：“龙之心的诅咒并不像想象中那样无药可解，只是很少有人支付得起与炼狱领主交易的筹码，帕尔玛已经活了上千年了，一般生物的思想根本无法与它比拟。”
桑若疑惑：“可是我在献祭仪式上见到过帕尔玛的分身，它似乎暴躁易怒，缺乏长远目光……”
甚至有点智商低下，回顾起来，它折腾了一通，不仅失去了一批自己培养的邪教徒，连祭坛也丢了一个，最后什么也没捞到，连她的灵魂还得后续想办法收。
“那是另一个问题。”凯瑟琳耸耸肩，“关于灵魂的分割投射是否和本体一致的问题，根据目前的研究来说，灵魂分身会在大方向上和本体保持一致，但细微之处就……”
她直白地敲了敲脑袋。
桑若恍然大悟，懂了，脑子不太好。
“因此掉以轻心并不明智。”凯瑟琳道，“在精神世界，我们也叫它星界，星界之中，距离和现实完全不同，有了龙之心的标记，红龙帕尔玛很快就会找到入口，进而侵入你的精神世界。”
楼下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听起来简直像两头熊在房间里打架，桑若的注意力不免偏移了一点，她不禁开始思考，到底什么情形会造成这种声音，以及这栋屋子还能撑多久。
“即使它没能找到你最想要的东西和你完成灵魂契约，它本体的精神力量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
“不过你有个它根本无法对抗的优势。”凯瑟琳笑道，“你可是来自异世界的人呢。”
格里芬完全没想到凯瑟琳的治疗方案居然是这样。
它傻眼道：“我原本以为我们应该想办法解开她和伊洛斯的龙之誓约，这样我们至少能保住其中一个……”
格里芬的耳朵顺到了后脑勺，它对楼下的声音反应格外大，看上去紧张兮兮的。
凯瑟琳扬起眉毛：“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龙之誓约才是真正没人能解除的东西。”
“如果你听过龙之誓约的誓约词就会知道，莎洛尼亚会在每一次的誓约词中变着法子加上‘从生到死，永不分离’。”
凯瑟琳感叹：“作为一个坚定的不婚主义者，说实话，我谨以个人观点深切怀疑这完全是她的私心，这就是为什么巨龙很少答应求婚，它们的誓约之神实在是太爱多管闲事了。”
“和强者讨价还价尚且是有可能的，但要求神把自己说的话吞回去？”
凯瑟琳摇摇头，那根本不可能。
格里芬：“那岂不是说……”
凯瑟琳道：“你应该庆幸那一刀戳中的是桑若小姐，首先，她是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这意味着帕尔玛对她缺乏了解，我们占据了主场优势。”
“次而，她的灵魂在星界之中不像龙的那么庞大，即使帕尔玛意识到自己得到了新的准入锚点，它也需要寻找入口，我猜至少得等月亮落下三次之后。”
她看着无辜被关在冰牢之中的桑若，无奈道：“抱歉，弗洛尼纳的反应有些过度，其实这些限制措施完全没有必要，我劝过她，但。”
凯瑟琳耸耸肩：“她总是不听我的，一贯如此。”
楼下开始短暂中场休息，安静下来，格里芬重新竖起耳朵，好奇道：“ 那如果是伊洛斯被割伤的话，会发生什么？”
“他必然撑不到这里，帕尔玛会利用他的灵魂做更可怕的事。”
凯瑟琳严肃道：“他的身份很敏感，黄金女王与十一层地狱领主积怨已久，而作为一头热爱血祭和背叛的红龙，即使已经转化为半亡灵，帕尔玛也不会放弃折磨同族的宝贵机会。”
桑若：“我应该怎么做？”
凯瑟琳思索着，她纤细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敲击着下巴。
“我不能给你具体的意见，任何过于清晰的预设都会在你面对它时增加你被它发觉的风险。”
“幸好，我们至少还有三天来讨论这个问题。”
凯瑟琳微笑道：“那么，我已经向您展示了我的诚意，您是否愿意接受我的教导，学习如何面对帕尔玛的知识呢？”
桑若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她拍了拍仍旧冰冷的屏障，歪头道：“我似乎没有其他选择。”
凯瑟琳哈哈大笑：“很好，我会把它视为同意。”
“记住，这是我教给你的第一课，时刻保持警惕，帕尔玛是一条恶毒至极的龙，仅仅为了自己的生命和力量，就能将数十个王国和它们的居民拖入地狱。”
“不要给它任何机会。”
哒哒哒，房间里的两人一猫都听见了那急促的上楼声，格里芬立刻转换飞机耳形态，平地飞起落进凯瑟琳早就准备好的怀里。
抱着猫的凯瑟琳朝一脸茫然的桑若眨眨眼睛。
“以及，帮我们说点好话，拜托了。”
说完这句话，她挥了挥手，青烟一般和怀里的猫咪消失了。
大门打开，冷着脸的银龙伊洛斯冲进房间，和瞪大眼睛的桑若面面相觑。
半晌，坐在床上的桑若小心翼翼道：“抱歉，我不应该未经允许就睡你的床？”
伊洛斯：“……”
他肉眼可见地僵硬起来，并没有回答桑若带着疑问的道歉。
桑若确信她从那张英俊的脸上看到了满心的疑惑，他在困惑该不该进来，而且显然，得不出答案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他走过来了。
桑若屏住呼吸，然后就看着他越来越近，接着跪在了地面上。
这下轮到桑若发问号了：“？”
[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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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审问与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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