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澜咽下最后一口微凉的豆浆,伙房残留的喧闹逐渐从耳边淡去。他利落地放下粗瓷碗。潘砚秋早已推开长凳站起身,顺手抚平了那身价格不菲的青白细绸儒衫上并不存在的褶皱,眼神里惯有的促狭笑意淡去,换成一种不容耽搁的催促。
“饱了?那就走。”潘砚秋的声音不高,却在嘈杂中听得真切。侯景澜随之站起,高大的身形在人群中有些惹眼。他们穿过人群,原本埋头吃喝或低声交谈的兵部汉子们,在潘砚秋走近时,动作会有片刻极其细微的停顿,微微点头,相当于打了个招呼,但当这位书院名人走过,那些或锐利或沉静的目光便或多或少地落在了紧随其后的侯景澜身上,带着打量的意味——陌生,高大,气息沉敛,这是谁?
刚走出伙房,温热的食物香气被迎面清冽的晨风一冲而散。青石板阶前,靛青短褂的少年瞻宁正双手交叠于腹前,安静地垂眸等待。见二人出来,立刻快步迎上,脸上先是习惯性的一丝恭谨拘束,目光对上侯景澜时,又下意识地垂了半分。他将那枚熟悉的乌木腰牌双手捧给潘砚秋。
“小爷。”声音规矩平稳。
潘砚秋随手接过腰牌,像抓了个零钱般随意塞入袖袋深处。
瞻宁抬起头,正要报告,秀气的眉毛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语气带上些试探性的迟疑:“侯先生的住处……寒阁的值夜管事安排在‘兵属二院’了。”他稍作停顿,抬眼飞快地扫了一眼潘砚秋的脸色,补充道,“只是……小爷您早先不是特地交代过,说兵属二院和三院……除非是哪两位先生本人来,否则不得安置旁人么?”他那双灵动的眼睛在侯景澜和潘砚秋之间游移,带着点“这样办真没问题吗?”的询问意味。
潘砚秋一听,短促地“呵”了一声,不是生气,倒像听到个有点意思的提醒。他身体一旋,极其自然地伸出胳膊,这次不是搭肩,而是带着点亲昵地用手肘轻撞了一下侯景澜的胳膊,脸上笑容瞬间灿烂:“嗨!有什么不合适的?正正合适!”他目光转向身边这位风尘仆仆的故友,那眼神深了些许,“那兵属二院的门牌钥匙,本就是给‘戍川’备着……哦,戍川是老侯的字!我留的条子上写的清清楚楚!”他似乎才想起应该向瞻宁明确这个关系,语气带点“我这安排天经地义”的理所当然。
未等两人反应,潘砚秋的目光又落回侯景澜身上那身虽洗得干净却仍透着寒素的靛蓝布袍上,眉头立刻拧得能夹苍蝇:“哎呦喂!瞻宁!先别忙着看院子!”他对着少年一摆手,指着侯景澜的衣服,“头等要紧事——你现在,立刻,马上!带他去礼部司衣局,给他弄一身像样的武服来!要快!要精神!就他这身打扮过去……” 他手指在空中虚点了几下,毫不客气地吐槽,“那群泡在故纸堆里的夫子们,怕不是眼珠子都要瞪出来,再撺掇出个‘潘砚秋强行塞个穷酸书生去掌兵’的笑话来!这脸我可丢不起,老侯也受不了这冤枉!”
语速快得像泼水,潘砚秋又猛地转向侯景澜,脸上浮起一种“前线告急,指挥所里还在扯皮”的不耐烦:“老侯,我这就得走!瞻宁会带你去换行头,然后立刻去‘铜枢议事阁’!我得先过去镇场子,不然那帮人,怕是为了谁坐上位、谁坐窗户边这种鸡毛蒜皮,能把议事桌给唾沫星子淹了!” 话音未落,他已脚尖一蹬地,青白身影如离弦之箭,沿着那条上坡的青石小径就蹿了出去,速度惊人,那身儒衫下摆都快被他迈开的步子掀起风来!哪还有半分教书先生应有的“温吞踱步”范儿?分明就是个心急火燎要去抢头功的健卒!
侯景澜望着那眨眼间就消失在竹林拐角处的背影,彻底懵在原地,下巴几乎要掉下来。一股强烈的荒诞感攫住了他:刚才还在门房那儿端着身份、在伙房里大嚼麻叶论国事的“潘先生”,瞬间变成了比赶着投胎还急的野小子?他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对着那消失不见人影的小路方向,喃喃自语地嘀咕了一句:“我的老天爷……这教书先生跑的……怎么比我当年营里那些闻着开饭哨冲得最快的老兵油子还利索?”他重重地揉了下脸颊,似乎想确认自己没眼花,哭笑不得地看向身边也被惊得瞪大眼睛、但已放松了不少的少年,“……随他去吧,风风火火的……管不了。瞻宁,咱走,办咱的正事去。”
从东侧的伙房走向靠近中央书院的礼部司衣局,路径变得开阔。晨雾彻底散去,阳光如同碎金,穿过古树浓密的枝桠,在湿润的青石板路上跳跃。空气清新,泥土、草叶、露珠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阵阵诵读清音交织,一派令人心旷神怡的书院景象。然而侯景澜无心欣赏,潘砚秋那些话——兵属二院的“专属待遇”、司衣局的“武服令”、议事阁里的“口水仗”……都像小石子投入心湖,荡起涟漪。他侧头看向身旁放松了姿态、脚步也轻快了些的瞻宁,主动开口,语气也带了点闲聊的随意:“瞻宁兄弟,”他顿了顿,“这‘瞻宁’二字,立意高远,清雅别致,听着就不像寻常的小名啊?”
少年瞻宁闻声,拘谨的神情明显一松,嘴角不自觉就扬了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眼睛也亮了几分,显出原本的活泛劲儿:“侯先生您眼真利!”他声音轻快起来,“晚辈姓李,双名知言。‘瞻宁’是长辈给取的表字。让侯先生见笑啦!”他说话时,还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流动感。
“知言……瞻宁……”侯景澜咀嚼着,眉宇间的风霜纹路似乎也舒展了些,带着点欣赏,“好名,也好字!通达言语,远瞩安宁……给你起名的长辈,心思很深啊!”他顺势问下去,更像是一种融入话题的好奇,“对了,那管住人的地方,为啥叫个‘寒阁’?听着有点……自谦过头了吧?”
提到这个,瞻宁彻底打开了话匣子,仿佛这是个有趣的老故事:“嘿,先生您问这个可有意思了!”他边走边比划,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书院刚建好那会儿,小爷是第一批搬进来的!那会儿人少,深山老林的,房子修得也简单,好多地方缝儿大着呢。大家住得随意,也没谁在意住的地方叫什么名头。”少年眼神闪亮,带着追忆的兴奋劲,“到了承元元年,老天爷开眼了——那年冬天,冻得鬼哭狼嚎!真真是百年不遇的奇寒!屋檐下的冰溜子能有手臂粗!风跟刀子似的,专往屋里钻。”他夸张地缩了缩脖子,“小爷住的那屋,据说半夜,愣是给冻!醒!了!”他学着打哆嗦的样子,惟妙惟肖。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大亮,小爷裹着厚厚的皮裘,哆哆嗦嗦地冲到管文书的老夫子那儿,铺开纸,抓起笔,唰唰唰——”瞻宁做了个挥毫泼墨的姿势,眉飞色舞,“一篇名动书院的大作《杏岭寒·岁岁依旧》!就在那里面,小爷把咱们当时冻够呛的住处,统称‘寒舍’!说这就是读书人‘耐寒苦读’的地界!”瞻宁嘿嘿笑着,“这‘寒舍’的名儿,随着文章一夜之间就传开了。后来书院大了,人多了,住得不好排布了,就设了个专门管房子的机构。取名的时候,管事们挠头了。有老学究一拍脑门:‘不如就叫‘寒舍司’?出处雅正!’结果旁边一位瞧着就是当大官样子的老先生眉头皱得死紧,大手一挥:‘不成!太腌臜气!书院煌煌,岂能冠以陋舍之名?得改个大的!’”
瞻宁模仿着那位威严老先生的神态语气,粗着嗓子:“‘舍’字太局促,当改‘阁’!”他学着在虚空中用力一划,“大笔一挥,‘寒舍’变‘寒阁’!这名字就这么定下了!雅是雅了,可大伙心里门清儿,这名号里的意思,就是让后来人记住那冻死人的滋味,知道什么叫‘吃得十年寒窗苦’!”他笑嘻嘻地结束。
谈笑间,一座挂着“司衣局”乌木牌匾的宽敞院落出现眼前。两人刚踏上院门前的石阶,一阵略显喧闹的吆喝与木质物碰撞的清脆响声便清晰地飘了出来:
“哈哈!九万!碰了碰了!”
“别急别急,我看看……”
“快着点儿!”
侯景澜脚步一顿,眉头刚习惯性地要皱起,便想起方才瞻宁说的书院旧事,心里那点好笑和疑惑便占了上风。再看瞻宁,这小家伙的反应让他忍不住莞尔——少年先是小嘴微张“啊?”,随即脸上瞬间转成了“果然如此”的无奈笑容,甚至还翻了个小小的、几不可察的白眼。
“允直先生!”瞻宁扬声,声音带点调侃的意味,“小爷不是说了,今儿有个要紧会议,让您务必到场吗?您怎么躲在这儿了?”
院内的喧哗戛然而止。随即,一个顶着颗极其圆润的光头、脑袋锃亮——但仔细看,短茬已微微发青,像是最近才剃过——的身影探了出来——正是于明典。他那张圆乎乎、天生带笑的脸,此刻笑得有些过分灿烂,甚至有点讨好的意思。他一边利落地用手摸了下自己光滑的后脑勺(这动作仿佛成了习惯),一边嘴里打着哈哈:“哎呦呦!这不是瞻宁小哥儿嘛!还有这位……气宇轩昂的新朋友!早哇早哇!哈哈,哈哈……”他笑声有点干,“这不是……这几日嘛,上头没下新款式图谱,礼部那边也没新规函文下来催,司衣局……嘿嘿,活儿少清闲嘛……”他一边说着,一边凑近瞻宁,压得极低的声音,却恰好让旁边的侯景澜也能模糊听到:“我的小祖宗诶!今儿这事儿,您可千万……千万别跟你家小爷提一嘴儿!”他那张圆脸皱成了一团,带着夸张的恳求,“他要是知道我又在这儿摸鱼,下个月的香油银子(显然是月例的戏称)保准又要被他扣去养他那后山草药圃子里那些宝贝疙瘩了!他那‘寒窗’脾气一上来,我可惹不起!”
说了一大通,他才像刚看见侯景澜似的,小眼珠滴溜溜一转,带着十足的好奇和自来熟的热情探问:“这位兄台瞧着面生,气度不凡,必是来找咱司衣局办差的了?是咱小爷的手眼?还是……?”他话只说一半,留了个钩子。
侯景澜抱拳,脸上也露出一丝善意的笑容——这司衣局的小插曲,和这圆脸官员的做派,反倒让他刚踏入书院时的些许拘谨散了不少:“在下侯景澜,草字戍川。确是受潘先生差遣,来司衣局寻一套趁手的武服穿用,有劳允直先生费心。”他坦然道。
“哎呦呦!原来是戍川兄!久仰久仰……呃,啊不,失敬失敬!”于明典反应极快,脸上的笑容更盛,一边说着一边像尊圆滚滚的弥勒佛般挪开了挡门的身子,“快请进快请进!里面库房宽敞,专司成衣发放的老吴就在里面!您随便挑随便试,保管让您满意!来,里边请!”他侧身做了个非常圆润的“请”的手势。
侯景澜说了句“叨扰”,带着些许好奇,迈步进了院子。绕过充当影壁的石山和黄杨树丛,只见院子一角的老槐树荫下,一张半新的方木桌上摊着副木制牌具(并非寻常麻料,而是书院里常见的“书山牌”),旁边围着三四人。看到有人进来,那几人慌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收拾牌具。为首一位年约四十、面相憨厚、穿着干净利落袍服的汉子迎上来,对着侯景澜拱手,歉意中带着点豁达的爽快:“哎呀,贵客光临,没来得及收拾,真是怠慢!司衣局差事说忙也忙,说闲是真闲,兄弟们凑堆找点乐子解闷,先生您别见怪。这边请,是来定制还是领用?”
侯景澜看他那坦然的笑容和解释,也笑了:“不妨事,我姓侯,潘先生让我来领套现成的武服,劳驾。”
“明白!侯先生这边请!”那汉子也不多啰嗦,引着侯景澜走向旁边一排连着的几间库房。推开其中一扇门,一股新布匹的棉麻气息混着淡淡的樟木清香扑面而来。库房里,一架架高大的木架上整齐码放着各式衣物:学子青衫、讲习锦袍、杂役短褐、玄色劲装……分门别类,码放得一丝不苟。汉子手脚麻利地爬上梯子,在摆放玄黑武服的区域翻找片刻,很快便挑了一套质地厚实、做工精良的下来,递给侯景澜:“侯先生身材高大挺拔,这套是最大号了。库里的武服少,就这几种规制。您去旁边隔间试试合身不?”他指了指角落一个小布帘隔出的试衣空间。
侯景澜道了谢,接衣入内。褪下旧袍,换上簇新挺括的玄黑武服,一种久违的干练利落感瞬间包裹全身。袖口紧束,裤腿收扎,腰间束带紧勒,活动了一下肩臂,毫无阻滞。他满意地点点头,低头习惯性地去摸左腰间——触手空空!心里咯噔一下,暗骂自己糊涂,佩剑还在之前交给瞻宁的包袱里!
匆匆撩帘出来,正要开口问询——
“侯先生,” 、瞻宁如同未卜先知般,已经笑吟吟地站在一旁,双手稳稳捧着他的佩剑!乌木剑柄,黑色鲨鱼皮剑鞘,古朴沉毅!“方才替先生收拾物件,想着先生换了武服必定风采倍增,但空悬剑鞘徒失威仪,就斗胆先把您的佩剑拿过来了。”他那双灵动的眼睛里带着点小小的机灵和一丝忐忑的期待,“还望先生莫怪晚辈多事。” 少年此刻与方才拘谨时判若两人,语气带着亲近自然的活泼。
侯景澜看着少年脸上那份毫不做作的机灵劲儿和体贴,再想想刚才进门时他小心翼翼的样子,一股暖意涌上心头,之前的生疏感彻底消散。他爽朗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赞许:“有劳小兄弟费心!想得真周全!多谢了!” 伸手接过熟悉的佩剑,那沉甸甸的分量入手,剑鞘冰凉的触感传来,仿佛补全了某种仪式。啪嗒一声,佩剑稳妥地扣入武服腰带特制的铁环扣上。这下,整个人更显得英气勃发,俨然一位能上阵也能议事的精锐武官。
“真精神!这才像样!”领他来的吴管事也由衷赞了一句。
侯景澜点头笑笑,转身与含笑不语但眼神带着赞许的于明典拱手告辞,便与李知言一同离开了司衣局小院。
看着那一玄黑一靛青的两个身影走出院门,于明典那圆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下来。他慢悠悠踱回自己那张官帽椅前(椅子上还随意搭着一件墨色镶暗金边的官服补子外袍),捻起桌上一枚刚收好的牌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眯缝小眼睛深处,倏地掠过一丝极为隐晦又极其锐利的审视光芒,如同寒夜里鹰隼的目光透过缝隙锁定目标。嘴角却挂起一丝极浅、深不可测的弧度。他仿佛只是自言自语,声音低如蚊蚋:
“侯景澜……戍川……多弥……呵,老潘这盘棋,动子儿越来越大了。也罢,待会儿会,终究是要去开会的……”说到这,他轻扶额角:“怎么又要开会啊......”
李知言在前引路,侯景澜随后。一路上,遇见捧着书卷的学子渐多。他们大多穿着统一的青衫,步履悠缓。但当看到一身玄黑劲装、腰间佩剑、身形挺拔、面容沉毅的侯景澜时,许多年轻学子脸上都不自觉地露出惊讶和好奇之色。窃窃私语如同微风拂过草尖:
“瞧那位……”
“是书院新聘的武教头吗?”
“不像,好强的威仪……是兵部新来的大人吧?”
“潘先生竟亲自引荐人进院,少见……”
好奇、探究,甚至带着点仰慕的目光纷纷投来。侯景澜面不改色,步履沉稳,偶尔对上那些年轻的面孔,也只是微微颔首示意。有李知言在旁,便觉得这书院之路走起来顺畅而有趣。
不多时,一座体量颇大、位置处于书院中心区域偏北的三层砖木楼阁出现在眼前。阁楼样式古朴,飞檐斗拱,覆盖着厚重的青色陶瓦,门窗皆是雕花松木。檐下悬着一块厚重的黑底金字大匾,上书五个苍劲有力的行书大字——铜枢议事阁 !阁前立着数根朱漆廊柱,显得端正肃穆,但也仅此而已。门边站着两名书院长年值守的普通门吏,穿着统一的藏青布衣,面容平和,见人过来,其中一位微微躬身相迎。
李知言在阁前台阶下站定,转过头,脸上恢复了轻松活泼的笑容,对侯景澜说道:“戍川先生,潘先生吩咐的,只能送您到这里了。您稍等片刻,里面自会有人下来接您上去。我还得去书库理几批新到的经卷,就不陪您进去了。” 他像模像样地拱手行了个半礼,带着少年特有的明朗活泼,并不拖泥带水。
侯景澜笑着点头:“有劳小兄弟一路陪伴,忙你的去吧。”
话音刚落,阁楼底层那扇颇为厚重的红漆雕花大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了一半。一个穿着深蓝色窄袖办事员长衫、年约三旬的男子走了出来。他面容端正,目光温和,对着侯景澜略一躬身,语气平稳客气:“请问可是侯景澜侯先生?潘讲习已在二楼落座。请随我来。”
侯景澜道了声“有劳”,跟在那办事员身后走入阁楼。一层厅堂开阔,地上铺着光洁的水磨青砖。靠墙摆着几排高大的书柜,里面整齐码放着一卷卷用布帛包裹的案卷和图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纸墨和木头香气。几个小吏模样的人或在柜台后整理文书,或安静地擦拭书架,一派井然有序但绝不紧张的公务场所氛围。办事员引着侯景澜,径直踏上右侧一架宽大结实的松木楼梯。楼梯打磨得光滑圆润,踩上去稳固无声。
二楼同样是一个敞亮的空间,采光极好,几扇大窗尽开,窗外可见院中绿树飞檐。正中央一张尺寸颇大的梨木长桌,打磨得光亮可鉴。此刻,桌旁已围坐七八个人。空气里有些交谈声,并不激烈,更像是会前轻松的交谈或议题酝酿。靠窗处甚至还放着两盆绿意盎然的兰草,点缀着肃穆的环境。
办事员在楼梯口停下脚步,低声道:“侯先生,您请自便,潘讲习就在那边。”便自行离开了。
几乎在侯景澜踏上二楼地板的瞬间,长桌一侧那个熟悉的声音就带着几分亲切又随意的笑意响了起来:
“嘿!老侯!卡着点来的?刚好!”
侯景澜循声望去。只见潘砚秋赫然坐在长桌下首靠里的位置(并非通常的主位),双腿有些懒散地交叠着,一只手随意搭在扶手上,另一只手正捏着一块不知道哪里拿来的、还没拳头大的甜饼往嘴里送!看到侯景澜进来,他不仅没有立刻起身,反而悠闲地把那小半块饼全部塞进嘴里,腮帮子鼓鼓地咀嚼了几下,才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朝侯景澜招了招手,像个老朋友招呼同伴聚餐一样随意:
“来来来,这边坐这边坐!就差你了。” 他指了指自己旁边特意留出的一个空座。
侯景澜看着潘砚秋那副随性的样子,再看看他周围那几位虽衣着官服或便袍、神态大多平和甚至有些微笑意看着他们打招呼的同僚,完全没有想象中阁老议事的肃杀气氛,他心中最后一点紧绷瞬间松弛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亲切感。看来这铜枢议事阁,就是个普通但重要的会议场所。
他步履从容地走向潘砚秋指定的座位。众人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带着温和友善的好奇聚集到他身上,并无任何令人不适的锋芒。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笃笃”两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一个温和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诸位大人安好,在下于明典。”
潘砚秋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进吧允直,就差你了。”
门被推开,一颗圆润的光头探了进来——于明典满面笑容,仍然穿着那件司衣局牌桌旁随意袍服。他一进门,先团团向着桌边诸位点头致意,嘴里连声说着“叨扰叨扰,来迟见谅”,眼睛却溜圆地扫视了一圈,看到侯景澜那身精精神神的武服,还特意多打量了两眼,笑容不变。
于明典在潘砚秋对面的一个空位坐下,位置也很随意,就在窗边。
眼看人已到齐,潘砚秋这才放下交叠的腿,微微坐直了些身子,不再是那副吃饼的懒散模样。他甚至抬手示意旁边的书办:“好了,人齐,关门吧,记录准备。” 语气随意得像吩咐上茶。等大门“咔哒”一声轻响关上,室内的光线依旧明亮。
潘砚秋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嘴角仍是那抹惯有的轻松笑意,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平日少见的正式和一丝锐利。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侯景澜身上,带着明确的指向,像是拉家常一样开口,声音清亮地响起:
“好了各位,言归正传。刚才扯的闲篇儿都停一停吧。” 他看着侯景澜,如同介绍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一样,自然而然地、甚至带着点亲昵的熟稔开始为在座诸人介绍:
“这位,是侯景澜——侯戍川。”
他停顿了一下,脸上露出一种近乎得意的笑容,加重了语气:
“他是我的同窗兄弟,知根知底。小时候在晋阳府,我俩一个锅里搅马勺,一个屋里挨训,他几岁还尿床的事儿我都门儿清!”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引得在座几位年长些的先生都忍不住露出了善意的笑容,连于明典都低头摸了摸他那几乎光溜溜的脑袋,忍俊不禁。这轻松的描述瞬间拉近了侯景澜与众人的距离。
潘砚秋话锋一转,收起了那点回忆中的促狭,目光变得更加坚定,语速也快了起来,直奔今日的核心目的:
“但更重要的是!” 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论才学见识,戍川通晓古今策论;论弓马武艺,他更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些年,他的足迹踏过大江南北、深山大泽、甚至边陲荒村,对民情风物、地理要害,有他独到深刻的见解!绝对的大才!”
他再次停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众人——于明典依旧是笑眯眯的,其他几位则露出更加专注、带有评估意味的眼神。
潘砚秋提高了些许音量,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宣布道:
“他!就是我之前跟兵部、跟几位大人沟通过,千挑万选、再合适不过的——
多弥道行军总管、专任多弥防务、统管军民事务的——最佳人选!”
他脸上重新挂起他那标志性的、略带点玩世不恭但又无比笃定的笑容,像谈论一件早已敲定的小事般,对着在座诸人和尚未从这朴实介绍中完全反应过来的侯景澜说道:
“侯景澜,就是我力荐的总督人选。”
会议正式拉开序幕。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梨木桌面上,光影温柔,阁内的氛围在潘砚秋这句总结性发言后,开始转向严肃而有序的讨论。侯景澜深吸一口气,将佩剑稳稳置于身侧,沉静的眉宇间充满了专注。这是他侯戍川,真正以全新的身份踏入这场漩涡的开始。
暑假周末一般不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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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会议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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