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绝望!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将心脏撕裂的酸楚和一种被彻底击穿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在陆烬生胸腔里猛烈冲撞!他想吼,想让她清醒,想质问这荒唐的承诺!可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烙铁堵住,只发出嗬嗬的、破碎的嘶哑气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牵动着摔伤的腿,剧痛让他眼前发黑,身体在毯子里蜷缩得更紧。
“别动!” 沈知白见他咳嗽,眼中的决绝瞬间被巨大的担忧取代。她立刻俯下身,动作笨拙却异常迅速地重新掖好他胸口的热水袋,又拿起旁边的水杯,小心地凑到他唇边,“喝水!郎君,喝水!”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清明。陆烬生艰难地吞咽着,目光却无法从沈知白近在咫尺的脸上移开。她喂水的动作那么专注,那么小心,仿佛捧着易碎的珍宝。额前湿漉漉的碎发垂下来,扫过他的脸颊,带着冰冷的湿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的气息。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疯狂地捶打着铁皮屋顶,发出震耳欲聋、永无止境的轰鸣。风声凄厉。阁楼里潮湿阴冷,唯一的灯光在湿漉漉的空气中摇晃。可这一刻,在这方寸之地,在震天的雨声和刺骨的寒意里,陆烬生却奇异地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暖意。那暖意来自胸口滚烫的热水袋,更来自眼前这个狼狈不堪、眼神却亮得惊人的女子。
沈知白喂完水,看着他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微弱的活气,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一瞬。她放下水杯,颓然地跌坐回冰冷的地上。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再次如跗骨之蛆般缠绕上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抱着膝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试图汲取一点可怜的温暖。目光下意识地扫过阁楼这令人窒息的破败景象:歪斜的铁架床,摇晃的桌子,墙角堆着的寒酸行李,还有……地上那枚被她慌乱中带出来、此刻静静躺在污水边缘的冰冷消防徽章。盾牌,斧头,“消防”……冰冷的金属在昏黄的光线下折射着幽微的光。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汴梁冲天的火光,浓烟,那身刺眼的红色,那道狰狞的疤痕……她猛地闭上眼,强行将这些画面压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活下去!先活下去!让他好起来!
这个念头如同磐石,压过了所有的恐惧和混乱。她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水汽和霉味的空气呛入肺腑。她再次睁开眼,眼神重新变得清亮而坚定。她不能就这么干坐着挨冻。
沈知白挣扎着爬起来,走向墙角那个属于她的旧行李箱。打开箱子,里面寥寥几件衣物下,压着一个用素色粗布仔细包裹的小包袱。她解开包袱,里面是几件她仅存的、从宋朝带来的贴身小衣和一方折叠整齐的素白丝帕——那是她唯一没舍得典当或丢弃的、带着汴梁记忆的旧物。丝帕是上好的苏杭软缎,薄如蝉翼,触手生凉,右下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枝几不可见的、含苞待放的白梅。绣工精湛,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是沈家鼎盛时,专门供养的江南绣娘的手笔。
她的手指在那方丝帕细腻冰凉的缎面上轻轻拂过,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追忆,但很快被更深的决绝取代。她将丝帕小心地放在一边,又从那几件旧衣服里,翻找出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细细的绣花针和几束颜色暗淡却依旧柔韧的丝线。这是她当初藏在襦裙夹层里,唯一带过来的“家当”。
没有绣绷,没有撑架。沈知白环顾四周,目光最终落在那张摇晃的旧桌子上。她走过去,用袖子用力擦了擦积着厚厚灰尘的桌面,擦出一小片相对干净的区域。然后,她将那方素白的丝帕,小心翼翼地铺展在桌面上。
昏黄的灯光下,薄如蝉翼的丝缎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她拿起一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捻起一缕深青色的丝线,对着灯光,极其专注地将线头穿过细小的针孔。她的手指纤细,指腹因为之前的清理和攀爬而有些发红破皮,但捏着针的动作却异常稳定。
她微微低下头,凑近那方丝帕。湿漉漉的短发垂在额前,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低垂的、浓密的眼睫。昏黄的灯光勾勒着她专注的侧影,在粗糙的红砖墙壁上投下一小片柔和的剪影。
针尖落下,极其细微的“嗤”声,在震耳欲聋的暴雨背景音里,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细密的针脚,如同有生命般,开始在素白的缎面上缓缓蔓延。
陆烬生裹在毯子里,意识在剧痛和高烧的夹击下浮浮沉沉。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着胸腔深处的闷痛。昏暗中,他模糊的视线捕捉到桌边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背上,勾勒出瘦削得让人心惊的肩胛骨轮廓。她在做什么?那么专注……在这样冰冷绝望的境地?
他努力地聚焦视线。昏黄的灯光下,他看到她手中捏着一根细小的、闪着微光的针。针尖起落,牵引着丝线,在那方铺开的、似乎泛着柔光的白色布料上,一点点勾勒着什么。
她在……绣花?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奇异的光,刺破了陆烬生意识里的混沌和绝望。在这个散发着霉味、被暴雨和债务双重围困的破败囚笼里,在这个他刚刚从冰冷地狱被拖回来的时刻,这个来自宋朝的女子,这个刚刚斩钉截铁说要“养他”的女子,竟然在……绣花?
荒谬。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近乎悲壮的宁静。
他看着她微微低垂的脖颈,看着那刺眼的、参差不齐的短发下露出的青白头皮,看着她因为寒冷和专注而微微绷紧的脊背线条……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一种更深沉悸动的暖流,缓缓地、不容抗拒地,注入了他冰冷绝望的心湖。
窗外的暴雨依旧疯狂。铁皮屋顶在雨点的狂暴捶打下痛苦呻吟。风声凄厉如鬼哭。阁楼里闷热潮湿,唯一的光源摇晃不定。
而在这片喧嚣与绝望的中央,在那张摇摇欲坠的旧木桌旁,沈知白捏着那根细小的绣花针,屏息凝神。针尖在薄如蝉翼的素白丝缎上轻盈游走,细密的针脚如同无声的誓言,一针,一线,缓慢而坚定地,绣着一枝于冰天雪地中悄然绽放的、孤绝而坚韧的——白梅。
针尖在薄如蝉翼的素白丝缎上轻盈游走,每一次细小的“嗤”声,都微弱得被窗外狂暴的雨声彻底吞没。沈知白捏着那根细如牛毛的绣花针,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微微泛白。她低垂着头,湿漉漉的短发垂在额前,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和低垂的、浓密如蝶翼的眼睫。昏黄的灯光笼着她单薄的身影,在粗糙的红砖墙壁上投下一小片专注而孤绝的剪影。
一针,一线。
深青色的丝线,如同有了生命,在素白的底子上缓缓蔓延。不是繁复的花鸟,不是富丽的云纹,只有嶙峋的枝干,在冰天雪地的留白中,倔强地伸展。枝头,几点细若米粒的白梅悄然绽放。针脚细密到了极致,几乎隐没在缎面之下,只有对着光仔细看,才能窥见那丝丝缕缕勾勒出的、孤绝清冷的轮廓。
汗水混着未干的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桌面上。阁楼里闷热潮湿,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寒意却依旧如跗骨之蛆,让她时不时打个冷颤。脚趾上被划破的伤口,在冰冷和污垢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但她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念,都凝聚在那跳跃的针尖和那一小方逐渐成型的素白之上。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对抗这无边绝望和冰冷现实的浮木。
陆烬生裹在厚实的旧毯子里,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腿部的剧痛如同潮汐,一**冲击着他脆弱的意识。昏沉中,他模糊的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桌边那个单薄的身影。
她在做什么?
那么专注……在这样冰冷绝望的境地?
绣花?
这个认知带着一种荒诞的宁静,像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石子,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漾开微弱的涟漪。他看着她微微耸动的肩膀,看着她因为寒冷和全神贯注而绷紧的脊背线条,看着她刺眼的短发下那片青白的头皮……胸口那个滚烫的热水袋似乎将一丝微弱的暖意传递到了四肢百骸,却又被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酸楚所取代。他艰难地合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再次沉入半昏半醒的泥沼。
时间在震耳欲聋的雨声和沈知白无声的穿针引线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沈知白捏着针的手指终于停了下来。她极其轻微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肩颈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姿势而僵硬酸痛。她放下针,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方素白丝帕的两角,对着昏黄的灯光,轻轻展开。
灯光下,薄如蝉翼的丝缎流淌着柔和的光泽。右下角,一株白梅悄然绽放。嶙峋的枝干带着风雪的寒意,却更衬得那几点细小的白梅清冷孤绝,仿佛蕴含着穿透寒冬的、无声的生命力。绣工精湛到了极致,针脚完全隐没,图案如同天然生长在丝缎之上。唯有凑得极近,才能感受到那丝线带来的、极其微弱的立体感。
沈知白凝视着手中的绣帕,眼神复杂。这方帕子,曾是汴梁闺阁中再寻常不过的物件,承载着早已消散的熏香和少女的心事。如今,却成了她在这陌生世界挣扎求生的唯一依仗。她轻轻抚过那细腻冰凉的缎面,指尖划过那株孤绝的白梅。一丝微弱的希冀,如同寒夜里的星火,在她疲惫而冰冷的眼底悄然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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