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那个屏幕碎裂、沾满污泥的手机。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笨拙地滑动。她记得陆烬生教过她怎么用那个叫“闲鱼”的、可以卖旧东西的“铺子”。她凭着记忆,磕磕绊绊地打开APP,注册账号(名字胡乱填了个“知白”),拍照,上传。
昏暗的光线下,手机镜头拍出的照片模糊不清,那方丝帕的细腻和绣工的精致几乎完全无法体现。她不懂调光,不懂角度,只能生硬地将帕子铺在积着灰尘的桌面上,对着那昏黄的灯泡按下拍摄键。屏幕上显示的照片,背景脏乱,丝帕本身也显得灰扑扑的,只有右下角那点深青色的图案,像一块不起眼的污渍。
她看着那糟糕的照片,皱了皱眉。犹豫片刻,在商品描述栏里,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戳下几个字:
“家传绣帕。手绣。白梅。真丝。”
然后,在价格栏里,迟疑了很久,最终小心翼翼地输入了一个数字:200。
点击,发布。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将手机放在桌角,身体软软地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窗外狂暴的雨声似乎也成了催眠的噪音。她抱着自己冰冷的膝盖,蜷缩在角落里,意识渐渐模糊。
……
陆烬生是被一阵剧烈的头痛和腿部的钝痛唤醒的。
意识像沉船般艰难地浮出水面。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阁楼里依旧昏暗,只有那盏蒙尘的灯泡发出昏黄的光。雨声似乎小了一些,变成了连绵不断的淅沥。
高烧似乎退了一些,但身体依旧沉重无力,像灌了铅。喉咙干得像着了火。他转动眼珠,第一时间看向桌边的角落。
沈知白蜷缩在那里,头枕着自己的膝盖,似乎是睡着了。她身上的湿衣服依旧没换,单薄的T恤勾勒出瘦削的肩背。湿漉漉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脸颊和脖颈上,衬得那张小脸更加苍白憔悴。即使在睡梦中,她的眉头也微微蹙着,仿佛承受着无形的重压。赤着的双脚蜷缩着,脚趾上那几处被划破的伤口结了暗红色的痂,混着污泥,看起来触目惊心。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瞬间堵住了陆烬生的喉咙。他想起她拼死将他拖上楼的嘶喊,想起她笨拙却坚定地为他换上干衣服的颤抖手指,想起她抱着膝盖蜷缩在冰冷地上的样子,更想起她那双燃烧着孤绝火焰、斩钉截铁说出“我养你”的眼睛……
他挣扎着想坐起来,胸口的热水袋已经凉透了。毯子掀开,一股寒意瞬间侵袭。他闷哼一声,牵动了摔伤的左腿,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额头上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呃……” 压抑的痛哼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角落里的沈知白身体猛地一颤,瞬间惊醒!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猛地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迷茫和惊惶,但目光在触及陆烬生的瞬间,立刻被巨大的担忧取代。
“郎君!你醒了?!”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扑到他身边,冰凉的手指下意识地去探他的额头,“还烧吗?腿……腿很痛吗?” 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急切。
陆烬生艰难地避开她的手,声音嘶哑:“水……”
“水!对!水!” 沈知白立刻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拿起地上那个旧搪瓷杯,冲到楼梯间接了半杯冷水,又飞快跑回来。她小心翼翼地扶起陆烬生的头,将杯口凑到他唇边。
冰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带来短暂的慰藉。陆烬生贪婪地吞咽着,干裂的嘴唇得到滋润。意识又清醒了几分。
“你……怎么不换衣服?” 他看着她依旧湿透、紧贴在身上的单薄T恤,眉头紧紧拧起,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和……心疼。
沈知白喂水的动作顿了一下,眼神闪烁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视线:“……忘了。” 她放下水杯,又伸手去摸他胸口已经凉透的热水袋,“凉了,我去换水……”
“不用!” 陆烬生猛地抓住她冰凉的手腕。动作有些大,再次牵动了伤腿,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又白了几分。
“你别动!” 沈知白急了,想挣脱他的手去拿水壶。
“手机!” 陆烬生死死攥着她的手腕,力气大得惊人,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她,声音因为急切和虚弱而有些变调,“我的手机!给我!”
沈知白被他眼中的急切和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愣了一下,才指向桌角:“在……在那里。”
陆烬生松开她的手,几乎是扑爬着,伸长手臂去够桌角那部沾满污泥的手机。动作牵扯着伤腿,剧痛让他额头的冷汗大颗大颗滚落,但他浑不在意。指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机身,他一把抓了过来。
屏幕碎裂,沾满泥污。他用袖子胡乱擦了擦,按下电源键。屏幕亮起,锁屏壁纸依旧。但屏幕上方,那刺眼的短信预览框,如同等待已久的毒蛇,瞬间弹了出来:
【XX银行】尊敬的陆烬生先生,您尾号XXXX账户本期应还最低还款额¥18,652.79元,请于3日内还款,逾期将产生罚息并影响征信……
冰冷的数字,冰冷的期限,像两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扎进他刚刚清醒一些的意识里!一股巨大的、几乎令人窒息的绝望和无力感瞬间将他淹没!
“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充满戾气的低吼从他喉咙深处迸出!他猛地扬起手,用尽全身力气,将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狠狠砸向对面的墙壁!
“砰——哗啦!!!”
手机撞在粗糙的红砖墙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本就碎裂的屏幕瞬间彻底爆开,玻璃碎片四散飞溅!残破的机身无力地滚落在地,电池都摔了出来,彻底变成了一堆冒着电火花的废铁!
巨大的声响在狭小的阁楼里回荡,震得沈知白浑身一颤!她惊恐地看着那堆冒着青烟的电子残骸,再看看陆烬生因为极度愤怒和绝望而扭曲的、苍白的脸,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钱!钱!钱!” 陆烬生像一头彻底被逼疯的困兽,双眼赤红,布满血丝,胸口剧烈起伏,对着空气嘶吼,声音破碎而绝望,“十八万!三天!我他妈拿什么还?!拿命还吗?!啊?!”
他猛地转向沈知白,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一种近乎自毁的戾气,手指颤抖地指着地上那堆手机残骸,又指向墙角那枚冰冷的消防徽章,最后指向沈知白:
“你看到了?!这就是现实!冰冷的!吃人的现实!什么养我?!你拿什么养?!拿你那方破帕子吗?!绣朵花能值几个钱?!能填上这十八万的窟窿吗?!啊?!”
尖刻的、带着浓重自嘲和绝望的话语,如同冰雹般狠狠砸在沈知白心上!她看着陆烬生濒临崩溃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看着他摔伤的腿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委屈、愤怒、不甘,还有一股被彻底点燃的倔强,如同岩浆般在她胸腔里沸腾!
她没有退缩。反而猛地挺直了脊背!湿透的衣服紧贴着她瘦削的身形,却爆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迎上陆烬生疯狂的目光,红肿的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怯懦,只剩下一种被逼到墙角的、玉石俱焚的亮光!
“值不值钱,不是你说了算!” 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石子,狠狠砸在陆烬生癫狂的嘶吼上!
她不再看他,猛地转身,扑向桌角那个屏幕同样碎裂、沾满污泥的旧平板电脑(陆烬生之前淘汰下来给她学认字用的)。她一把抓起来,用袖子胡乱擦掉屏幕上的泥污,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却异常坚定地点亮了屏幕。
屏幕幽幽的蓝光映亮了她苍白而执拗的脸颊。
她点开那个叫“闲鱼”的APP图标,登录自己那个胡乱注册的“知白”账号。
陆烬生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嘶吼卡在喉咙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沈知白的手指在屏幕上笨拙却用力地戳点着,找到了她刚刚发布的那条商品信息。点开。然后,她将屏幕猛地转向陆烬生!
“你看!”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响亮!
陆烬生布满血丝的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在平板的屏幕上。
昏暗模糊的商品照片下,那方不起眼的素白丝帕静置在积灰的桌面背景里。商品描述只有寥寥几个字:“家传绣帕。手绣。白梅。真丝。” 价格:200元。
而在商品信息的最下方,鲜红的提示格外刺眼:
【新消息】买家“云水禅心”已拍下此商品!
【新消息】买家“云水禅心”已付款!
【新消息】买家“云水禅心”留言:请问是真丝手绣吗?针脚太细了,照片看不清,能多发几张细节图吗?如果确实如描述,这个价格太值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阁楼里灯泡电流的滋滋声,陆烬生粗重的喘息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陆烬生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几行鲜红的字。买家已拍下……已付款……留言……“这个价格太值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被绝望冰封的心湖上!冰层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难以置信地、死死地攫住沈知白!
沈知白举着平板,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同样写满震惊和一丝不敢置信的亮光的眼睛。她看着陆烬生,看着他那张被绝望和疯狂扭曲、此刻却凝固成一片空白和极度错愕的脸。
她挺直了那瘦弱却仿佛蕴藏着无穷力量的脊梁,迎着他惊涛骇浪般的目光,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阁楼里:
“陆烬生,你看!”
“它——值钱!”
“我——养你!”
“我们——一起活!”
沈知白那斩钉截铁、带着孤绝力量的话语,如同惊雷,还在狭小闷热的阁楼里回荡,与屏幕上冰冷的、却蕴含着巨大生机的文字,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他死死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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