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烬生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仿佛一条被骤然抛上岸的鱼。砸向墙壁的手机残骸还在墙角冒着细微的青烟，碎裂的玻璃渣反射着昏黄灯泡的微光，刺眼地提醒着刚才那场彻底的崩溃。
可此刻，所有的绝望、暴怒、自毁的戾气，都被眼前这匪夷所思的现实狠狠击碎！只剩下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眩晕！
200块？
一方破帕子？
就……卖出去了？
还……被说“太值了”？
他的目光艰难地从屏幕移开，投向举着平板、站在他面前的沈知白。
她依旧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单薄的旧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得惊人的轮廓。参差不齐的短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上，混杂着污泥和未干的泪痕。赤着的双脚沾满污垢，伤口刺眼。可她的脊背挺得笔直！那双红肿的杏眸里，此刻燃烧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芒——那不是孤注一掷的悲壮火焰，而是一种穿透了绝望迷雾、看到了切实生路的、灼灼逼人的亮光！那光芒如此坚定，如此锋利，刺得他灵魂都在震颤！
“看……” 沈知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绝境逢生后的巨大冲击，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证明，“它……值钱！”
她不再看陆烬生那张凝固着震惊和茫然的脸，迅速低下头，手指在平板屏幕上笨拙却异常专注地点按着。她找到了买家“云水禅心”的留言，点开回复框。指尖悬在虚拟键盘上，顿住了。
怎么拍细节？怎么描述真丝？怎么证明手绣？
她不懂。汴梁的绣品，自有识货的牙人估价，何须向买家证明？
短暂的茫然只持续了一瞬。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锐利。她拿起桌面上那方素白丝帕，凑到那盏唯一的光源——昏黄的灯泡下。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丝帕的一角，对着灯泡的光，让光线尽可能透过那薄如蝉翼的丝缎。
另一只手举起平板，屏幕的摄像头对准了透光的丝帕。她努力稳住颤抖的手，试图将右下角那株用深青色丝线绣成的白梅清晰地拍下来。灯光昏黄，背景是积着厚灰的桌面和粗糙的红砖墙，她的手指也因寒冷和之前的用力而微微发抖。拍出的照片依旧模糊，但那细密到几乎隐没的针脚，在透光下，隐隐约约显露出一种精妙绝伦的、非机器所能及的脉络感。
她看着屏幕里那张依旧不算清晰、但总算能看出些门道的照片，抿了抿唇。然后，在回复框里，用指尖极其缓慢地、一个键一个键地戳下几个字：
“是真丝。手绣。祖传。可细看。” 想了想，她又加了两个字，“信我。”
点击，发送。
做完这一切，她像是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身体晃了一下，扶着摇晃的桌子才勉强站稳。湿透的衣服带来的寒意和巨大的精神消耗，让她脸色更加苍白。
就在这时——
“叮咚！”
一声清脆的新消息提示音，在死寂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沈知白浑身一颤，几乎是扑到平板前！
屏幕上，买家“云水禅心”的回复弹了出来：
【收到！太美了！这针脚，绝对是老师傅的手艺！200块我简直捡了大漏！地址马上发你！请务必妥善包装！期待！】
紧接着，一个详细的收货地址信息跳了出来。
成了！
真的成了！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狂喜、难以置信和巨大压力的热流，猛地冲上沈知白的头顶！她的手指死死攥着冰冷的平板边缘，指节泛白，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两百块！那是钱！是能买米买药、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实实在在的钱！是她用一方旧帕、几缕丝线，在这陌生而冰冷的世界里，挣来的第一份希望！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依旧瘫在毯子里、神情呆滞的陆烬生。眼中的光芒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初战告捷的振奋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郎君！你看！成了！有……有钱了！”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两百块！可以……可以买药！可以买吃的！”
陆烬生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着沈知白眼中那灼灼的、如同寒夜星辰般的光芒，看着那方在昏黄灯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泽的素白丝帕，再听着窗外依旧淅淅沥沥、却仿佛不再那么刺耳的雨声……胸腔里那颗被冰封的、绝望的心脏，仿佛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炭火。
冰层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叮咚！叮咚！叮咚！”
平板的消息提示音，如同骤然奏响的激昂乐章，打破了阁楼短暂的寂静！一声接一声，密集得如同骤雨敲打芭蕉！
沈知白被这突如其来的“叮咚”声惊得差点把平板丢出去！她手忙脚乱地捧住屏幕，定睛看去——
【新消息】买家“江南布衣”留言：这白梅绣得绝了！请问还有类似的手绣帕子或小件吗？价格好商量！
【新消息】买家“清风徐来”留言：博主！看细节图了！这绝对是苏工老绣！200太委屈了！还有吗？我出300收一方！
【新消息】买家“旧时月色”留言：请问能定制吗？想要一方绣兰草的，尺寸稍大些做茶席用。预算500以内。
【新消息】买家“云水禅心”追加留言：收到帕子了！美哭了！已确认收货并好评！姐妹还有货吗？或者能定制吗？求加急！急！价格不是问题！
一条条滚动的消息，带着惊叹、询价、求购、甚至抬价，瞬间挤满了沈知白的“闲鱼”后台！那方被她随手标价200块的素白旧帕，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超想象！
沈知白彻底懵了！
她呆呆地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动、刷新的消息提示，手指僵硬地悬在半空，大脑一片空白。两百块……三百块……五百块……定制？加急？价格不是问题？
这些冰冷的、带着￥符号的数字和词语，像一道道汹涌的洪流，冲垮了她刚刚建立起来的、关于“两百块”的认知堤坝！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方帕子，不过是她闺阁中消遣的玩意儿，汴梁城里，这样的东西……值当如此吗？
狂喜？茫然？巨大的不真实感？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开水，在她胸腔里剧烈翻滚。
“给……给我看看……” 一个嘶哑、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急切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知白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将平板屏幕转向陆烬生。
陆烬生挣扎着，用肘部支撑起上半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一条条滚动的求购信息，如同最强烈的强心针，狠狠注入他濒临枯竭的意志！他的呼吸变得粗重，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爆发出一种绝境中看到生路的、近乎贪婪的光芒！
“绣……你能绣多少？”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攫住沈知白，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这样的帕子……小件……最快多久能出一件？”
沈知白被他眼中的光芒烫了一下。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纤细，带着薄茧，指尖因为寒冷和之前的清理而有些破皮红肿。绣一方这样的帕子，在汴梁有绣架、有上好的丝线、有安静舒适的环境时，或许只需一两天。但现在……
“没有丝线了……” 她喃喃道，声音带着一丝茫然，“颜色也不全……没有好料子……也没有……” 她环顾着这间闷热、潮湿、弥漫着霉味的破败阁楼，目光扫过摇晃的桌子、冰冷的水泥地、墙角堆着的寒酸行李……这里，哪里是能安心做精细绣活的地方？
陆烬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心猛地一沉。狂喜如同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材料呢？环境呢？还有……钱呢？买丝线、买好料子的启动资金呢？他现在连买药的钱都没有！
现实的冰冷獠牙再次显露，狠狠咬住了刚刚升腾起的希望。
“叮咚！”
又是一声清脆的提示音。
这次不是买家留言，而是【系统通知】：
【您的账户“知白”收到一笔来自“云水禅心”的打赏：￥500.00元。附言：帕子太美了！物超所值！一点心意，请务必继续创作！】
五百块！
打赏？！
沈知白和陆烬生的目光同时凝固在屏幕上那行小字上！空气仿佛再次凝固。
陆烬生死死盯着那个数字，又猛地抬头看向沈知白，看向她手中那方素白丝帕，看向她那双纤细却仿佛蕴含着无穷力量的手……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被绝望和希望反复灼烧的脑海里疯狂滋生！
他猛地抓住沈知白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地蹙起眉。
“绣！” 陆烬生的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斩断一切后路的、孤狼般的狠戾和决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滚烫的血气，“现在就绣！用你所有的本事！绣最好的！”
他指着平板屏幕上那不断跳动的求购信息和那刺眼的五百块打赏，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不顾一切的光芒：
“材料！我来想办法！”
“订单！你只管接！”
“钱！我们——一起挣！”
他的目光死死攫住沈知白震惊的眼眸，声音低沉，却蕴含着足以劈开一切绝望的力量：
“沈知白！”
“用你的针——”
“把我们的活路——”
“一针一线——”
“绣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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