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
“现在就绣!用你所有的本事!绣最好的!”
“材料!我来想办法!”
“订单!你只管接!”
“钱!我们——一起挣!”
陆烬生嘶哑破碎的声音,裹挟着孤狼般的狠戾和绝境中迸发的滚烫血气,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钉,狠狠凿进沈知白被震惊和茫然占据的脑海!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攫住她,那里面燃烧的不顾一切的光芒,几乎要将她灼穿!
手腕被他攥得生疼,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可这疼痛,却像一剂猛药,瞬间刺穿了她所有的无措!平板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求购信息,那刺眼的五百块打赏,还有陆烬生眼中那孤注一掷、如同濒死野兽反扑般的决绝……所有的一切,汇成一股汹涌的洪流,冲垮了她心头最后一丝迟疑!
“好!” 沈知白猛地吸了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金石之音!她迎上陆烬生灼热的目光,眼中的茫然被一种同样滚烫的锐利所取代,“我绣!有多少单子,我接多少!”
没有丝线?没有好料子?没有绣架?
那又如何!
汴梁沈家嫡女的绣工,是刻在骨血里的!是寒冬腊月里,在暖阁熏笼旁,被江南最好的绣娘用戒尺一点点磨出来的!只要给她一根针,一缕线,一片布,她就能在方寸之间,绣出一片乾坤!
陆烬生得到了她的承诺,眼中的疯狂稍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凶狠的专注。他松开她的手腕,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从毯子里撑起身体。摔伤的左腿传来钻心的剧痛,让他额头上瞬间沁出大颗的冷汗,闷哼一声,又重重跌了回去。
“别动!” 沈知白立刻按住他,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你要做什么?我去!”
“钱……” 陆烬生喘着粗气,指着平板屏幕上那笔五百块的打赏,声音嘶哑,“提出来!现在!马上!” 他眼中是刻不容缓的急切,“买丝线!买料子!买你需要的一切!”
沈知白瞬间明白了。她不再犹豫,立刻拿起平板。她记得陆烬生教过她绑定银行卡和提现的流程,虽然磕磕绊绊,但此刻求生的本能压过了一切。手指在碎裂的屏幕上笨拙却异常坚定地操作着。绑定陆烬生那张仅剩的、不知是否还能用的银行卡(卡号他之前告诉过她),输入金额,确认……
“叮。”
一声极其轻微的短信提示音,从墙角那堆手机残骸里微弱地响起——是陆烬生摔烂的手机SIM卡,在备用机(之前淘汰的旧手机)里发出的最后呻吟。
沈知白拿起那部屏幕同样碎裂、但勉强能用的旧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来自银行的入账短信:
【XX银行】您尾号XXXX账户于XX时XX分收入(网银在线)¥500.00元,余额¥512.34元。
五百块!到账了!
巨大的真实感如同电流,瞬间贯穿两人!这不是虚幻的数字,是实实在在、能换来针头线脑、能支撑他们活下去的命!
“手机给我!” 陆烬生再次伸出手,声音急促。沈知白立刻将旧手机递给他。
陆烬生强忍着剧痛和眩晕,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橙色图标的APP(某宝)。他不再看那些昂贵的品牌,搜索框里直接输入最基础、最廉价的关键词:“真丝边角料”、“零散绣线”、“基础绣花针”…… 他像一个在沙漠里濒死的旅人,用最后一丝清醒,精打细算地挑选着每一分钱能换来的、最基础的生存物资。真丝小料按斤称,颜色不全?没关系!绣线买最便宜的混纺,粗细不均?能用就行!针买最普通的一包……
结算。地址填这个散发着霉味的城中村顶楼。支付密码按下。看着屏幕上“支付成功”的字样,陆烬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重重地瘫回毯子里,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灰败,但眼中那团火,却未曾熄灭。
“好了……最迟……后天到……” 他声音虚弱,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喘息。
沈知白默默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看着他强忍剧痛、额头布满冷汗的样子,看着他在廉价材料里精挑细选的专注,看着他支付成功后那瞬间的虚脱……胸腔里那股灼热的气流翻涌得更加剧烈。她不再说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转身,走到桌边。昏黄的灯光下,那方刚刚售出的素白丝帕已经被买家拍走,桌面上空空如也。但此刻,在她眼中,这张摇晃、积灰的旧桌子,就是她的战场!
她拿起那包仅剩的、颜色暗淡的丝线。深青、月白、一点几乎用尽的鸦青……种类少得可怜。她又从自己那个小小的旧行李箱里,翻出最后一件勉强还算完整、但洗得发白、布料也略显粗糙的旧中衣(宋朝款式,棉麻混纺)。这是她压箱底的、唯一没舍得当掉或丢弃的贴身衣物。
没有犹豫。她拿起那把黄铜柄的裁衣剪。冰冷的剪刀握在手中,带着沉甸甸的分量。她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如刀锋,对着那件旧中衣,利落地剪了下去!
“咔嚓!咔嚓!”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清晰。
她剪下几块大小不一的布片。最大的一块,也不过比之前售出的丝帕稍大一圈。布料粗糙,经纬线清晰可见,远不如之前的苏杭软缎。但,这是她此刻唯一能利用的“画布”。
她将一块布片仔细地铺展在桌面上,用几颗从工具箱里翻出来的小螺丝,笨拙地压在布片的四角,勉强固定。然后,她拿起一根绣花针,捻起一缕深青色的丝线。
灯光昏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劣质橡胶热水袋的气味。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是唯一的背景音。沈知白微微低下头,凑近桌面。湿漉漉的短发垂在额前,挡住了她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唇和低垂的、浓密如蝶翼的眼睫。
针尖落下。
“嗤……”
极其细微的声响,淹没在雨声里。
没有绣样,没有底稿。所有的图样,都在她心里。汴梁沈府后花园里,那株临水照影、风骨铮铮的老梅;寒冬腊月,雪压枝头时,那几点破雪而出的、孤绝清冷的白。
针尖在粗糙的棉麻布料上游走。丝线暗淡,远不如上好的蚕丝光亮。布料质地疏松,针脚需要更用力才能固定。她的手指纤细,指腹之前被划破的伤口尚未愈合,在用力捏针和拉扯丝线时,传来阵阵刺痛。
但她浑然不觉。全部的意念,都凝聚在针尖那方寸之间。一针,一线。嶙峋的枝干在粗粝的布面上艰难地伸展,带着风雪磨砺的沧桑。枝头几点白梅,她用仅剩的一点月白色丝线,针脚细密到了极致,竭力在那黯淡的底色上,绣出冰雪般剔透的质感。丝线不够柔顺,绣出的花瓣边缘便少了几分圆融,多了几分料峭的锋芒,反而更添一种挣扎向上的生命力。
汗水,混着阁楼里闷热的湿气,顺着她的鬓角滑落,滴在粗糙的布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她抬手用袖子胡乱抹去额头的汗,动作间牵动了湿透紧贴的衣衫,寒意让她微微打了个冷颤。脚趾上的伤口在冰冷地面的刺激下,火辣辣地疼。
时间在针尖的起落间无声流逝。窗外天色由沉沉的墨黑,渐渐透出一丝灰白。雨声不知何时停了,只剩下檐角滴水的“嗒……嗒……”声,在死寂的城中村清晨格外清晰。
陆烬生裹在毯子里,高烧带来的眩晕和腿部的剧痛让他无法安睡,意识在半昏半醒间浮沉。每一次艰难地掀开眼皮,映入眼帘的,都是桌边那个几乎凝固的身影。
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肩膀因为长时间的固定而僵硬地耸着。湿透的衣衫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勾勒出蝴蝶骨清晰的轮廓。昏黄的灯光在她身上镀着一层疲惫的光晕。只有捏着针的手指,在极其细微却稳定地移动着。那专注的侧影,如同风暴中心一座沉默的灯塔,散发着一种令人心头发颤的、无声的力量。
终于,当第一缕惨淡的天光,艰难地穿透布满污垢的小窗,吝啬地洒进这间破败的阁楼时。
沈知白捏着针的手指,停了下来。
她极其轻微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息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也带着一丝尘埃落定的微弱满足。她放下针,揉了揉酸涩刺痛、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才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捏起那方完成了的绣品。
天光熹微,光线依旧不足。粗粝的棉麻布面上,深青色的枝干盘虬卧龙,带着一种粗犷的、挣扎的生命力。枝头几点月白色的梅花,在黯淡的底色上倔强地绽放。针脚细密,却因为丝线的粗糙和布料的疏松,显出一种与之前丝帕截然不同的、带着毛边的、野性的美感。像石缝里挣扎求生的野花,带着一身的风霜雨雪,却依旧傲然挺立。
她凝视着手中的绣品,眼神复杂。没有了真丝的柔光,没有了苏工的极致精细,但这方粗糙布片上的白梅,却似乎更贴近她此刻的心境——在泥泞中挣扎,在绝望中绽放。
“好了?” 陆烬生嘶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不知何时醒着,正支撑着身体,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手中的布片。
沈知白转过身,将绣品递到他眼前。
陆烬生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方绣品。粗粝的布料,暗淡的丝线,带着毛边的针脚……与他记忆中那方精致绝伦的丝帕天壤之别!一种巨大的失望和“果然如此”的冰冷预感瞬间攫住了他!这样的东西……能卖出去吗?能值钱吗?能填上那十八万的窟窿吗?
就在他的心直直往下坠时——
他的目光猛地凝固在绣品的一个角落!
那是枝干下方,靠近边缘的位置。一点极其微小、却异常刺眼的——暗红色!
不是丝线的颜色!那红色带着一种干涸的、不祥的质感!是……血?!
陆烬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沈知白的手!
她的右手食指指腹上,一道新鲜的、细小的划伤赫然在目!伤口不深,但显然刚刚凝固不久,周围还沾着一点深青色的丝线纤维和布料的毛絮!显然是在用力拉扯粗糙丝线时,被针尖或者布料边缘划破的!
那绣品上刺眼的暗红,正是她的血!浸染在了粗粝的棉麻布上,凝固成了这方粗糙绣品上,一抹无法忽视的、带着疼痛印记的——红梅!
“你……” 陆烬生的喉咙像是被滚烫的沙子堵住,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尖锐的痛楚!他指着那点刺目的暗红,又指向她受伤的手指,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爬满了骇人的红丝!
沈知白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绣品上那点暗红的血迹,以及自己指腹上的伤口。她微微一怔,随即却极其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近乎漠然的释然,轻轻摇了摇头。她看着陆烬生眼中那剧烈的震动和痛楚,苍白干裂的唇角,竟微微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出一个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委屈,没有抱怨,只有一种穿透了所有苦难的、平静的坚韧。她抬起手,用拇指指腹,极其随意地、用力地抹过那点暗红的血迹。粗粝的布料摩擦着伤口,带来一丝刺痛,她却浑不在意。
血迹被抹开,在粗麻布上晕染开一小片更淡的痕迹,像雪地里洇开的一点朱砂,反而更添了几分凄艳的意味。
她将绣品举到熹微的晨光中,目光平静地审视着那点被抹开的淡红,然后,转向陆烬生,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
“无妨。”
“郎君,你看——”
“这红,像不像……”
“雪里的——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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