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光吝啬地穿透污浊的窗玻璃,在积满灰尘的阁楼地板上投下几道惨白的光斑。空气里弥漫着隔夜的潮湿霉味、劣质橡胶热水袋的微臭,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般的血腥气。
陆烬生死死盯着沈知白手中那方粗糙棉麻布上的绣品。嶙峋的枝干,几点月白寒梅,还有那抹被随意抹开、晕染成一小片淡红的——血梅!刺眼得如同雪地上的伤口。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指腹那道新鲜的、渗着血丝的划痕上。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震惊和一种尖锐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痛楚!为了这方破布片,为了那点渺茫的钱,她竟……
她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那点淡红上,仿佛那不是她的血,只是画布上恰到好处的一抹朱砂。然后,她抬起眼,看向陆烬生,那双因为熬夜和疲惫而布满红血丝的杏眸里,没有委屈,没有抱怨,只剩下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清醒和一种破釜沉舟的锐利!
“买家在等。” 她将绣品轻轻放在摇晃的桌面上,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拍照。上架。”
命令般的语气,像一记鞭子,狠狠抽在陆烬生被混乱情绪占据的神经上!他猛地一个激灵!是啊!买家!订单!钱!那催命的十八万!这方染血的绣品,是他们此刻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所有的震惊、痛楚、自怨自艾,在这一刻被生存的本能狠狠压了下去!他眼中瞬间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凶狠专注!
“手机!” 他嘶哑道,向沈知白伸出手。
沈知白立刻将那块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递给他。
陆烬生强忍着腿部的剧痛和眩晕,挣扎着半坐起来,后背靠着冰冷的墙壁。他接过手机,手指因为虚弱和激动而微微颤抖,但操作却异常迅速。点开“闲鱼”,登录沈知白的账号“知白”。
后台的消息提示早已爆炸!数十条求购、询价、定制请求挤满了屏幕!陆烬生飞快地扫过,目光锁定在几个出价最高、需求最明确的买家留言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像一个最精明的猎手,在混乱的信息流中筛选猎物。
他点开相机功能。晨光熹微,阁楼里光线依旧昏暗模糊。他咬咬牙,示意沈知白:“举起来!对着光!”
沈知白立刻拿起那方棉麻绣品,走到窗边,将绣着血梅的那一面,尽可能贴近布满污垢的玻璃窗。惨淡的天光勉强透过,照亮了粗粝布面上那挣扎向上的枝干和那抹刺眼的淡红。
陆烬生举着手机,屏住呼吸,手指用力稳住颤抖。咔嚓。一张依旧不算清晰,但至少能看清轮廓和那抹特殊“血梅”的照片定格。
他迅速编辑商品信息:
“孤品手绣。棉麻底。血沁寒梅。独一无二。”
在价格栏,他指尖悬停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赌徒般的狠戾,重重敲下:¥800.00!
点击,发布!
几乎是在商品上架成功的瞬间——
“叮咚!叮咚!叮咚!”
密集的新消息提示音如同爆豆般响起!比之前更加疯狂!
【新消息】买家“孤山鹤影”留言:血沁寒梅?!这意境绝了!棉麻底更有风骨!800我要了!秒拍!
【新消息】买家“孤山鹤影”已拍下此商品!
【新消息】买家“孤山鹤影”已付款!
【新消息】买家“江南布衣”留言:博主等等!我出1000!让给我!急求!
【新消息】买家“旧时月色”留言:血沁?是天然染色还是……?意境太独特了!博主能聊聊创作灵感吗?价格可议!
看着屏幕上瞬间被拍下付款的信息,还有后面跟着的抬价和惊叹,陆烬生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成了!八百块!几乎是之前那方丝帕的四倍!而且……是被秒杀!
一股混杂着狂喜、荒谬和巨大压力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头顶!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攫住窗边捧着绣品的沈知白!
沈知白也看到了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她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她捧着那方染着自己血的绣品,如同捧着一块沉重的、却散发着微光的命运碎片,一步步走回桌边。
“他……拍下了。”陆烬生的声音嘶哑,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震颤。
“嗯。”沈知白轻轻应了一声,小心地将绣品放在桌上。然后,她拿起那包仅剩的、颜色暗淡的丝线,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几缕,眉头微微蹙起。
材料!这是横亘在眼前最现实的大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烬生立刻明白了她的沉默。他挣扎着,再次点开购物APP。这一次,他的目光更加锐利,搜索更加精准。真丝零碎料?要!颜色不论!棉麻边角?要!厚度适中即可!绣线?基础色混纺来几包!针?多备几包!他甚至咬牙,用最后一点余额,加购了一盏最便宜的、带放大镜的LED工作台灯!
结算。支付。看着屏幕上再次缩水的余额数字,陆烬生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希望,如同在绝壁上凿出的石阶,陡峭,却真实存在!
“最迟……明天下午到。”他放下手机,声音带着透支后的虚弱。
沈知白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她默默地收拾起桌上散落的剪刀、针线。然后,她走到墙角,开始沉默地清理阁楼里堆积的杂物和垃圾。动作有些迟缓,显然疲惫到了极点,但眼神却异常专注。她将角落里的破纸箱拆开压平,将散落的工具归拢,用扫帚仔细地扫去地上的灰尘和散落的玻璃碎渣(来自陆烬生摔碎的手机),努力在这方寸之地,清理出一片相对整洁、能容下一张桌子工作的空间。
陆烬生靠在墙上,看着她瘦小却异常坚韧的背影在昏暗中忙碌。她赤着的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脚趾上的伤口结着暗红的痂。湿透的衣服依旧没换,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肩胛骨轮廓。但她清理的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仿佛在布置一座神圣的祭坛。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种更深沉的悸动,在他胸腔里剧烈翻涌。他张了张嘴,想让她休息,想让她先换掉湿衣服,想问问她手指的伤……可所有的话,在对上她那沉默而专注的背影时,都堵在了喉咙里。
生存面前,所有的矫情都显得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开门!陆烬生!老子知道你在里面!别他妈装死!”
粗粝凶悍的咆哮伴随着沉重的踹门声,如同炸雷般在狭小的阁楼里爆开!锈迹斑斑的铁皮门发出痛苦的呻吟,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整个阁楼都在震颤!
是房东!那个满脸横肉、眼神像淬了毒蛇的城中村包租公!
沈知白瞬间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如同被冰水从头浇到脚!汴梁城中,被凶神恶煞的债主堵门逼债,家丁仆役被打得头破血流,值钱物件被洗劫一空的惨烈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触手,死死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
“沈知白!” 陆烬生嘶哑低吼的声音如同鞭子抽来,带着孤注一掷的狠戾,“藏起来!快!绣品!针线!藏到最底下!”
藏!必须藏起来!
那是他们唯一的生路!是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火种!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巨大的恐惧!沈知白猛地扑向桌子!双手因为剧烈的颤抖几乎抓不住那方染血的棉麻绣品!她胡乱地将绣品卷成一团,连同那包仅剩的、颜色暗淡的丝线和几根绣花针,死死攥在手里!目光如同受惊的鹿,仓惶地扫视着这间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破败阁楼!
藏到哪里?!
墙角那堆寒酸的编织袋?不行!房东肯定会翻!
铁架床底下?不行!太明显!
桌子底下?更不行!
“哐!哐!哐!” 踹门声更加狂暴!铁皮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门框连接处的螺丝似乎都在松动!房东的咆哮充满了不耐烦和戾气:“妈的!给脸不要脸!再不开门老子砸了!”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没有地方!根本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
沈知白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自己的旧行李箱上!那是她唯一的、贴着“沈”字标签的私人领地!房东……应该不会翻一个女人的箱子吧?至少……不会第一时间翻!
没有时间犹豫了!
她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到墙角,一把掀开自己那个小小的旧行李箱!粗暴地将里面叠放整齐的几件衣物掀开,露出最底层!她将卷成一团的绣品、丝线包、绣花针,一股脑地、极其慌乱地塞了进去!然后用那些衣物死死地压住!盖上箱盖!手忙脚乱地扣上搭扣!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是虚脱般地靠在行李箱上,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
就在这时——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那扇锈迹斑斑、早已不堪重负的铁皮门,终于被房东一脚狠狠踹开了!沉重的门板带着扭曲的门框,猛地向内拍在墙壁上,发出巨大的撞击声!门轴彻底断裂!
一个矮壮敦实、穿着油腻汗衫、满脸横肉的男人堵在门口,像一尊散发着戾气的铁塔!他嘴里叼着烟,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屋内,如同扫视着即将被宰割的猎物。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眼神不善的年轻跟班。
“妈的!装死是吧?!” 房东啐了一口唾沫,大摇大摆地踏了进来,油腻的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他第一眼就看到了裹着毯子、靠在墙边、脸色铁青的陆烬生,以及瘫坐在行李箱旁、脸色煞白如纸、身体还在微微发抖的沈知白。他目光在沈知白刺眼的短发和狼狈的样子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和鄙夷。
“哟呵?还藏了个小娘们?”房东嗤笑一声,语气充满了轻蔑,“陆烬生,行啊!自己都他妈快饿死了,还有心思玩女人?玩得还挺野啊,头发都剪成这样了?”
污言秽语像冰冷的污水,泼在沈知白身上。巨大的屈辱感让她浑身颤抖,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但她死死咬着下唇,低着头,不敢看那凶神恶煞的三人。
“少废话!钱呢?!”房东不耐烦地一挥手,凶戾的目光如同刀子刮过陆烬生,“拖了三天了!连本带利,两千二!今天少一个子儿,老子就把你这堆破烂和你这个野女人一起扔出去喂狗!”
他身后的两个跟班配合地向前逼近一步,眼神不善地打量着这间破败的阁楼,目光扫过墙角那几个寒酸的编织袋和沈知白靠着的小行李箱,显然在评估哪些“破烂”能抵点钱。
陆烬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腿部的剧痛和高烧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眼中没有丝毫惧色,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如同孤狼般冰冷而凶狠的光芒。他死死盯着房东,声音因为虚弱而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狠戾:“宽限两天!就两天!钱一分不少给你!”
“宽限?” 房东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掏了掏耳朵,随即脸色猛地一沉,狞笑道:“你他妈当老子开善堂啊?今天!就现在!拿不出钱,就拿东西抵!” 他目光扫向墙角那几个编织袋,又瞥了一眼沈知白靠着的行李箱,最后落在沈知白那刺眼的短发上,眼神里带着一丝恶意的戏谑,“我看你女人这箱子不错,还有你这堆破烂……”
他示意了一下身后的跟班:“去!给老子搬!”
两个跟班立刻狞笑着,大步走向墙角那堆编织袋!
“住手!” 陆烬生目眦欲裂,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腿部的剧痛让他瞬间脱力,重重跌坐回去,痛得闷哼一声!
沈知白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死死靠着行李箱,身体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僵硬!他们要翻行李!那里面……那里面藏着绣品和针线!那是他们的命!
一个跟班已经粗暴地抓住了一个装着陆烬生旧衣物的编织袋,用力往外拖!
“妈的!穷鬼!全是些垃圾!” 另一个跟班骂骂咧咧,目光落在了沈知白靠着的那个小行李箱上。他撇开那个编织袋,带着一脸的不怀好意,径直朝沈知白走了过来!
“小妹妹,让开!让哥看看你这箱子里藏了什么宝贝?” 流里流气的声音带着令人作呕的调笑。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扼住了沈知白的咽喉!看着那逼近的身影,看着对方伸向行李箱的手……前世汴梁府邸被暴徒闯入洗劫、女眷被欺凌的恐怖记忆瞬间冲破闸门!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不行!绝对不行!箱子里的东西不能被发现!那是最后的希望!是陆烬生的救命钱!更是她在这陌生世界立足的唯一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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