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枯瘦的手立刻将那块刚刚拿出来的、盛着螭龙衔月阴佩的丝绒托盘，往陆烬生面前一推，语速都比平时快了几分：“陆先生，您的佩，收好！” 仿佛急于撇清关系。
然后，他转向顾砚舟，脸上挤出几分干瘪的笑意，声音带着恭敬：“顾先生言重了。小店粗陋，东西能入您的眼，是福分。”他浑浊的目光扫向陆烬生身后，“这位小姐，您看……？”
这无疑是默认，甚至可以说是催促！
压力，瞬间如同山岳般压在了陆烬生和沈知白身上！
陆烬生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他死死盯着老头那副趋炎附势的嘴脸，再看向顾砚舟那张看似温和实则冰冷傲慢的脸，胸腔里翻涌着巨大的屈辱和愤怒！他下意识地想去抓柜台上的玉佩，那是他们最后的念想！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温润如玉的冰冷触感时——
“郎君……” 身后传来沈知白极其细微、带着巨大恐惧和一丝决绝的呼唤。
陆烬生的动作猛地顿住！他僵硬地转过头。
只见沈知白脸色惨白如纸，额角渗出的冷汗和血痂混在一起。她的身体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那双红肿的杏眸里，此刻却燃烧着一种被逼到墙角后、孤注一掷的亮光！那光芒，如同寒夜里最后一点星火，脆弱，却带着焚尽一切的决绝！
她看着陆烬生，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恐惧，有哀求，有巨大的不舍，但最终，都被一种更深沉的、名为“保护”的意志所取代！她不能连累他！不能让他为了护住这个箱子，再次和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冲突！玉佩已经赎回来了，那是沈家的根！是陆烬生前世今生的谜！绝不能再有闪失！
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然后，在陆烬生惊愕、心痛的目光中，她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从他那并不宽厚的背后，走了出来！
一步。
两步。
她抱着那个旧行李箱，如同抱着自己最后的尊严和筹码，独自面对顾砚舟那如同深渊般的审视目光。脊背挺得笔直，瘦削的肩膀却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小姐，请。”顾砚舟微微侧身，做了一个极其绅士的“请”的手势，指向柜台旁边一张积着厚厚灰尘、却还算稳固的八仙桌。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在沈知白身上，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种猎人欣赏猎物踏入陷阱的玩味。
沈知白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恐惧。她抱着箱子，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到那张八仙桌前。冰冷粗糙的桌面硌着她的手臂。
她将那个沾着污渍的旧行李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着。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打开了箱盖。
昏黄的灯光下。
箱子里，没有绫罗绸缎，没有金银细软。
只有几件叠放整齐、洗得发白的换洗衣物。
以及……几方被仔细折叠、用粗糙纸张包裹着的布片。
沈知白颤抖着手指，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稀世珍宝，将其中最大的一包拿了出来。她一层层，极其缓慢地剥开那粗糙的包装纸。
当那方米白色的真丝茶席完全展露在昏黄的光线下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了。
顾砚舟脸上那抹从容玩味的笑意，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冰面，凝固了。
他深邃的眼眸猛地收缩！瞳孔深处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如同发现新大陆般的巨大惊愕和一种近乎狂热的亮光！
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死死钉在那方展开的茶席之上！
灯光昏黄。
米白色的真丝底子流淌着柔和的光泽。
一幅清雅孤高的兰草图，在方寸之间徐徐展开。
兰叶修长挺拔，如剑指苍穹，带着一种遗世独立的清冷风骨。叶片舒展的弧度，转折的力度，花茎抽拔的姿态，无不精妙绝伦，充满了生命的韧性与空灵！
针脚！那针脚细密到了极致！如同天然生长在丝缎之上！丝线的走向、疏密、捻度，形成了一种极其微妙的光影变化，赋予了兰草一种近乎立体的、呼之欲出的生命力！
最令人心惊的是——在几片兰叶交叠的阴影深处，在花茎转折的微妙节点上，几点极其细微、如同针尖大小、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泽，如同古画上晕开的朱砂印，又如同雪地里洇出的血梅！非但没有破坏整体的清雅，反而为这孤高清冷的意境，平添了一抹难以言喻的、带着疼痛质感的沧桑与神秘！
“嘶……”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吸气声，从顾砚舟的喉咙里溢出。他脸上的从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近乎痴迷的专注！他的目光死死黏在绣面上，仿佛被无形的磁石吸住，再也无法移开分毫！
“这针法……” 他喃喃自语，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锐利如鹰隼，在绣面上飞速移动，“……是失传的‘水路藏针’！苏工老绣里最顶级的藏线法！针脚完全隐没，靠丝线本身的走向和光影形成图案！还有这‘捻丝分色’……对丝线捻度和光影的运用……妙！妙到毫巅！”
他猛地抬起头，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带着一种灼热的、仿佛要将人点燃的狂热，死死攫住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沈知白！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定：
“这不是仿古！绝不是！”
“这针法！这意境！这……这融入骨血的古意！” 他的目光扫过沈知白身上那件古朴的旧中衣，扫过她额角的血痂，最后如同钉子般钉在她那只缠着污布的、受伤的右手上，一字一句，如同惊雷般在寂静的当铺里炸响：
“小姐——”
“你——”
“是活着的——”
“宋绣！”
顾砚舟那句石破天惊的断言——“你——是活着的——宋绣！”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藏拙斋”内反复回荡，震得空气都在嗡鸣。
沈知白如遭雷击，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下去。怀中的旧行李箱“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箱扣弹开，里面那些染血的《草茶席》、《竹石书签》、以及一些尚未完全展开的丝绢绣片，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陈旧与新鲜交织的血腥气息，散落出来。
“知白！”陆烬生惊怒交加，顾不上腿伤剧痛，猛地回身想要扶住她，同时用身体遮挡那些致命的证据。他充血的眼睛死死瞪着顾砚舟，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你胡说八道什么！”
然而，顾砚舟的目光已经完全被地上的绣品攫住了。他脸上那层温文尔雅的面具彻底剥落，只剩下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他甚至无视了陆烬生的怒吼和威胁性的姿态，径直向前跨了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离他最近的那幅《草茶席》。
“看这‘离火纹’的变种！‘叠丝走针’的手法！光影流转间，仿佛火焰在丝线上跳跃燃烧！”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稀世珍宝的颤抖，修长的手指虚点着绣品上精妙绝伦的细节，“还有这‘绘丝分色’，对丝线捻度和光影的运用……妙！妙到毫巅！这绝非后世任何仿品能达到的境界！这是……这是失传的绝技！是活生生的古艺！”
他猛地抬起头，那狂热的目光如同实质的火焰，烧向瑟瑟发抖、面无人色的沈知白。他的视线扫过她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旧中衣——那针脚、那形制，此刻在他眼中都成了活生生的佐证；扫过她额角新鲜的血痂；最后，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钉在她那只缠着污布、正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右手上！
“小姐——”顾砚舟的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这伤口！这新鲜的、笨拙包扎的伤口！还有这血……”他指着绣片上那暗红发褐的污渍，又指向她手上渗出的、新鲜得刺眼的血迹，“是‘活血入绣’！是古籍中记载早已失传的‘以生血固色，引魂入绣’的禁忌古法！对不对？！”
“你闭嘴！”陆烬生目眦欲裂，手中的破木棍带着风声狠狠砸向顾砚舟的头颅！他不能容忍这个男人再用那种剖析珍宝般的眼神看着知白，更不能容忍他说出更多可怕的真相！
然而，顾砚舟看似全神贯注在绣品上，反应却快得惊人。他只是看似随意地微微一侧身，木棍便擦着他的鬓角呼啸而过，重重砸在柜台的边角上，发出沉闷的断裂声。
“陆烬生，何必动怒？”顾砚舟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他的视线依旧牢牢锁在沈知白身上，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只是想请这位小姐……不，这位‘活着的宋绣’，为我解惑。或者，让我看看她这双能绣出千古绝唱的手？”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优雅的残忍，步步紧逼。压力如同实质的冰山，轰然压向孤立无援的两人。沈知白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恐惧让她几乎窒息。身份被揭穿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知道了！宋朝的秘密、绣品的来历、甚至……她手上伤口的含义！
就在这时，一直缩在柜台后，脸色变幻不定的干瘦老头，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散落的绣片，尤其是那幅染血的《草茶席》。他的呼吸突然变得粗重起来，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着。
“血……血浸丝线……色沉如锈……”老头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一种比顾砚舟的狂热更加贪婪、更加不顾一切的光芒，“是‘血髓绣’！传说中能沟通阴阳、延年续命的‘血髓绣’！天哪！真的是！顾先生！这是无价之宝！真正的无价之宝啊！”
老头的失态尖叫如同在油锅里泼进了一瓢冷水！他看向沈知白的眼神，不再是惊疑或畏惧，而是变成了一种**裸的、看待绝世奇珍的贪婪！他甚至忘记了顾砚舟的存在，枯瘦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猛地从柜台后扑了出来，目标直指地上那幅《草茶席》！
“我的！这是我的宝贝！”他嘶吼着，状若疯癫。
“找死！”顾砚舟眼神一厉，他没想到这趋炎附势的老东西竟然也识货，而且贪婪到敢在他面前动手。他身形微动，就要出手阻拦。
陆烬生也看到了老头的动作，他离得更近，几乎是本能地，他拖着伤腿，用尽全身力气扑向沈知白，想将她护在身后，同时用身体挡住扑来的老头！
场面瞬间混乱到了极点！
顾砚舟要阻拦老头抢夺绣品！
老头疯狂扑向地上的《草茶席》！
陆烬生扑向沈知白试图保护！
沈知白被巨大的混乱和恐惧冲击，身体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只枯瘦如鬼爪般的手抓向她的心血之作！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骤然响起！
扑到一半的老头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身体猛地向后倒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后面的博古架上！价值不菲的瓶瓶罐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而发出惨叫的源头，竟然是沈知白！
不，更准确地说，是沈知白那只受伤的右手！
就在老头的手即将触碰到《草茶席》的瞬间，沈知白心中那股极致的恐惧、绝望以及对绣品如同生命般的守护意念，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她下意识地、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护住地上的绣品！
就在她意念凝聚到顶点的刹那，一股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从她缠着污布的右手食指伤口处炸开！那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同时刺入骨髓，又像是有什么沉睡的、狂暴的东西被强行唤醒，顺着她的血脉奔腾咆哮！
与此同时，地上那幅染血的《草茶席》上的“离火纹”，仿佛被注入了生命，骤然亮起一层微弱却无比灼热的、肉眼可见的赤红光芒！那光芒如同跳跃的火焰，瞬间灼伤了老头伸出的手指！
老头正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无法理解的灼痛和一股无形的力量弹飞！
“呃！”陆烬生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动作一滞，堪堪停在沈知白身前。
顾砚舟的脚步也猛然顿住！他深邃的眼眸瞬间收缩到极致，死死盯住沈知白那只剧烈颤抖、包裹的污布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一种诡异的暗金色光芒浸透的右手，以及地上那幅兀自散发着微弱赤芒的《草茶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