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重新凝固,闷热而沉重。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痒痒的。沈知白靠着冰冷的铁门站了一会儿,才慢慢转过身。目光扫过这间不足十平米的陋室:歪斜的铁架床,摇晃的桌子,断腿的椅子,角落里堆着她刚刚清理出来、还没来得及扔出去的垃圾袋,还有地上那几个寒酸的编织袋和塑料箱。
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茫感瞬间攫住了她。汴梁沈府雕梁画栋的庭院,锦衣玉食的闺阁生活,前呼后拥的仆役……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画面,此刻遥远得像一场褪色的旧梦。而眼前这粗粝的红砖墙壁,这污浊的空气,这无边的寂静和闷热,才是冰冷刺骨的现实。
她缓缓走到那个属于她的旧行李箱旁,蹲下身,打开。里面只有寥寥几件衣物,洗漱用品,还有那把用布仔细包着的黄铜柄剪刀。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拂过冰凉的剪刀柄,最终,还是落在了那枚被她贴身藏好的、冰冷的“熙宁元宝”上。
指尖传来铜钱特有的、带着锈蚀感的凉意。这枚小小的铜钱,像一个冰冷的锚点,将她死死钉在这荒诞离奇的现实漩涡里。火海……浓烟……红色的身影……那道狰狞的疤痕……陆烬生愤怒而惊惶的脸……
混乱的记忆碎片再次翻涌,带来一阵尖锐的眩晕和心悸。她猛地攥紧了铜钱,冰凉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这痛感让她稍稍清醒。
不能这样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目光再次落在这间令人绝望的阁楼上。脏、乱、破败、闷热……像一座等待埋葬的坟墓。不行。她沈知白,即便沦落至此,也绝不能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
一股倔强的劲头从心底涌起。她挽起袖子,再次走向墙角那堆垃圾袋。这一次,动作更加麻利。沉重的破纸箱、发霉的旧衣物、空酒瓶……她咬着牙,一点点拖到门口堆好,准备等陆烬生回来再处理掉。
清理完垃圾,阁楼显得稍微空旷了一些,但依旧闷热难当。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短短的碎发,黏在皮肤上。她走到那扇唯一的小窗前,踮起脚,试图推开那扇布满污垢、几乎看不清外面的窗户。窗户被陈年的油污和灰尘粘住了,纹丝不动。
沈知白皱紧眉头,目光在屋内搜寻。她走到墙角,从陆烬生那个敞开的、装着杂物的编织袋里,翻找了一会儿,找出一个边缘有些破损的旧塑料盆。她又从自己带来的洗漱用品里拿出肥皂。走到楼梯间那个公用的、肮脏不堪的水龙头前,接了半盆浑浊的水。
水很凉。她端着水盆回到阁楼,将肥皂浸湿,然后用力地涂抹在窗框边缘那些顽固的油污上。肥皂沫混合着陈年的污垢,变成灰黑色的粘稠液体流下来。她用指甲,用一块捡来的破布,一点一点,极其费力地刮擦着。油污黏腻,散发着难闻的气味,汗水顺着她的下巴滴落在窗台上。
时间一点点流逝。手臂因为长时间的用力而酸软颤抖,指甲缝里塞满了黑色的污垢。但她的眼神却异常专注,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拗。终于,“咔”一声轻响,那扇尘封已久的窗户,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了!
呼——!
一股虽然算不上清新、但远比阁楼里污浊空气好得多的气流,猛地灌了进来!带着城中村特有的复杂气味——饭菜油烟、潮湿水汽、远处车流的喧嚣,还有一丝……流动的风。
沈知白被这突如其来的气流冲得后退半步,大口喘息着。她扶着窗框,探出头去。
视野豁然开朗。虽然入目依旧是杂乱无章的城中村屋顶,晾晒的衣物像万国旗,远处是灰蒙蒙的城市天际线。但至少,有了光,有了风。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厚重的云层,给这片破败的景象镀上了一层黯淡的金边。
风吹拂着她汗湿的额头和刺眼的短发,带来一丝久违的凉意。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尽管空气依旧污浊,胸腔里却仿佛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活力。
她靠在窗边休息了一会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屋内。地上那个敞开的、属于陆烬生的编织袋里,一些零碎的东西散落出来。她的视线,被其中一个半埋在几件旧衣服里的、小小的、闪着微弱金属光泽的物件吸引了。
那是什么?
她有些疑惑地走过去,蹲下身,小心地拨开上面的衣物。
一枚徽章。
一枚小小的、圆形的金属徽章。暗金色的底子有些氧化发乌,边缘磨损得厉害。徽章的中心,是一面盾牌的浮雕图案,盾牌后面交叉着两把斧头(她并不知道那是消防斧的象征)。盾牌的上方,环绕着一圈模糊不清的小字,似乎是“……消防……”。徽章背面,没有别针,只有一个焊接上去的、同样磨损严重的金属小扣环。
这徽章很旧了,带着岁月的痕迹,但金属本身依旧散发着一种沉甸甸的、内敛的光泽。它静静地躺在旧衣服的褶皱里,像一颗被遗忘的星辰。
沈知白的心,毫无征兆地,轻轻一跳。
消防……
这个词,像一把冰冷的钥匙,瞬间捅开了记忆的闸门!火海……浓烟……那身厚重的、如烈焰般刺眼的红色衣裳!那个冲进火海,将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身影!
她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枚冰凉的徽章从旧衣服里拈了出来,放在掌心。
徽章不大,却异常沉重。
盾牌……斧头……消防……
她死死地盯着徽章中心的图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冰冷的金属浮雕。盾牌的形状,斧头的交叉方式……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伴随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一种宿命般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这徽章……和他有关吗?
和那个……火海中的“恩公”有关吗?
和陆烬生……手臂上那道疤……有关吗?
阁楼窗外,城中村的喧嚣声浪隐约传来。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沉入高楼之后,天色迅速暗沉下来。而在这间闷热简陋的顶楼囚笼里,沈知白攥着那枚冰冷的旧徽章,像攥着一个滚烫的、足以将她焚烧殆尽的秘密,站在了真相那幽深而寒冷的边缘。
那枚冰冷的消防徽章,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死死地烫在沈知白的掌心。盾牌,斧头,模糊的“消防”字样……每一个细节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记忆深处那片被刻意封存的火海。
火……好大的火……浓烟滚滚……房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那个穿着厚重、刺眼红色衣衫的身影……他手臂上,似乎……似乎也有一个类似的印记?在浓烟中一闪而过?还是她濒死前的幻觉?
混乱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带来剧烈的眩晕和心悸。沈知白死死攥着徽章,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冰冷的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受惊的鹿,仓惶地扫视着这间闷热、破败的阁楼——仿佛那场焚尽一切的汴梁大火随时会从某个角落重新燃起,将她吞噬。
不!不行!她不能待在这里!不能一个人面对这足以将她逼疯的混乱和恐惧!
陆烬生……他在哪里?那个“快跑”南城三站……他去了多久了?
沈知白跌跌撞撞地冲到那扇唯一的小窗前,踮起脚,不顾窗框上残留的油污,将头探出去。
天色不知何时已经完全暗沉下来。城中村杂乱无章的屋顶轮廓融入浓重的夜色,像一片片狰狞的怪兽背脊。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厚重的云层下晕染开一片混沌的橘红,却照不进这片被遗忘的角落。空气异常沉闷,带着浓重的水汽,一丝风都没有,粘稠得如同胶水糊在皮肤上。阁楼里更加闷热难当,汗水顺着她的短发鬓角不断滑落。
要下雨了。一场酝酿已久的、巨大的暴雨。
不安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她的心脏,越收越紧。陆烬生临走时那副疲惫、烦躁、孤注一掷的样子,还有那句粗暴的“别给任何人开门”……像不祥的谶语,在闷热的死寂中反复回响。
他会不会出事?在这陌生的、如同迷宫般混乱的夜晚城市里?骑着那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叮当作响的破旧自行车?
恐惧,混合着对那个“前世”谜团的巨大冲击,以及对陆烬生此刻处境的未知担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瓶里的飞蛾,焦躁地在狭小的阁楼里来回踱步。脚步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城中村零星的灯光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浓重的夜色和沉滞的空气里显得微弱而无力。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狗吠和醉汉的喧哗,更添了几分压抑。
突然——
一道惨白的、撕裂夜空的巨大闪电,如同恶魔的利爪,毫无征兆地劈开了浓重的黑暗!瞬间将整个阁楼,连同沈知白煞白的脸,映照得一片惨白!
紧接着,是震耳欲聋、仿佛要劈开大地的炸雷!轰隆隆——!!!
声音近得如同在头顶炸开!整个阁楼都在雷声中簌簌发抖!积年的灰尘从倾斜的屋顶簌簌落下!
沈知白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身体猛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耳朵!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紧闭着眼,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在汴梁,如此近在咫尺的惊雷,被视为天罚,是极其不祥的征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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