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潢府,契丹王宫。
燕郡主宫中,躺倒了一大片人,最前头鼻青脸肿的那位,正是耶律宗业。
“你好厉害呀小伞!”周楚夸赞道。
“那是,本伞天下第一!”须回自恋的模样,周楚是听不见也瞧不见的。
姜妘前脚方离开,后脚就冲进来一群人,约莫十来个。
须回当即摇醒了周楚,她慌张地看了眼来人,身子便止不住地颤抖,眼底皆是害怕。
“是不是你找人干得?”耶律宗业捂着眼睛,狠狠瞪着周楚,“真是给你胆了,现在都敢找人来打我了,兄长平时对你还是太宽容了些,来人,把她给我抓起来!”
“不,你走开,你们走开!”周楚拼命往后躲,整个人蜷缩在一块。
啪啦!下一刻,所有人便躺到在地,周楚震惊地瞧着护在她身前的须回。
“真是一群垃圾,等小姜水回来好好收拾你们!”
姜妘回来时,听见得便是须回的声音,她瞥了眼地上那群人,轻轻一抬手,那些家伙便不见了。
“阿楚,你没事吧?”陈瑁着急地问道。
周楚摇头:“阿瑁我没事。”
陈瑁又道:“阿楚你听我说,必须祈伞,这件事你就别再阻止我了。”
周楚方要说些什么,忽得后颈一疼,晕倒了过去。
陈瑁扶周楚回床上躺下,方跪在姜妘面前,言辞恳切:“执伞大人,求您救救阿楚。”
姜妘柔和的目光落在陈瑁身上,只道:“既然你想好了,那便开始吧。”
须回撑开刹那,《执伞祈事录》便显于姜妘手中,她执笔将陈瑁寿命减去三月,脚下冰痕之力亦随之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园蔷薇,鲜红似血,生机盎然。
“陈瑁,陈家村人,元贞明元年生人。天禧二年九月所求:好友周楚脱离魔笼,重获新生。共收取,其剩余寿数之一成。故,卒年,天禧五年九月。但……”
一个“但”字,听得陈瑁心中一紧,她忙问道:“执伞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
姜妘轻声道:“并无不妥,只是有一事我忘了告诉你。”
陈瑁不解,恭敬问之:“执伞大人有何吩咐?”
合上古书,姜妘双眉轻挑,眼角泛起一丝柔和的笑,那笑容好似在宽慰面前女孩。
“你不能离开魔神窟太久,但若死了,也就不算魔神窟内人,便可摆脱魔神窟的禁制,可对?”
陈瑁惊讶极了:“的确如此,执伞大人是若何得知的?”
“我自有我的消息来源,所以陈瑁,我要送你一份礼物。等你身死那日,灵魂和肉身分离三息过后,便会自动融合,届时你会苏醒,苏醒过后,你去洛阳城姜家,找一个叫姜医的人,他可以治好你。”
“信女记住了,多谢执伞大人!”
话音方落,陈瑁就消失了。
须回飘然而下,落于姜妘手中,话音传来:“小姜水,你为何要多此一举?陈瑁死后自会投胎,又何需再让姜医帮她重塑肉身?难道你是想让她第二世也能入人道?”
陈瑁生前,肉身被毁,只余灵魂困于枯骨之中,所披人皮袈裟,乃麟灏从人皮鼓中取出,也因此陈瑁才能有一息人气尚存于天地之间。
然天生万物,向来福祸相依,正因这一缕人气,陈瑁才在这世间活了百年之久,因吸收了天地人气,方才有投胎之可能。
可这百年行走世间,陈瑁在寿元尽时,也只可入一世畜生道,第二世方能投胎入人道,倘若在投生畜生道后有和闪失,只怕会脱离人道,难以再转世为人。
但陈瑁并无过错,实在不该受此等不公,因此姜妘才会直接让她以今生该有之形态,投胎转世。
虽说会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可相对于规则额外赠送的五百年生命值,简直不值一提。
“猜得不错,你越来越聪明了。”
姜妘毫不吝啬的夸赞,须回听闻险些飘到天上去了。
他一高兴就如同喝醉了酒般,傻乎乎的,姜妘有时都觉着它是不是被沈暮药傻了,怎得陈家村之事后,整个伞都不对劲起来。
“走了,该去找周楚了。”
一人一伞消失之际,燕郡主大殿里里外外依旧被冰封着。
……
景德元年,澶渊之盟签订,宋辽暂时止戈议和,然燕云十六州依旧未能收复。
十一月,幽州。
冬日渐冷,幽州湖上结着冰,冰层不厚,但尚可行人,百姓正趟冰凿洞,捕捞湖中鱼虾。
周夫子忙活半日,才钓上三条小鱼,顿觉着无法同家中妻子交代。
“爹爹,我们要不要去买点鱼啊,要是让娘亲知道你这么没用,会挨打的!”
“你这臭丫头,就不能盼你爹点好?这冬鱼哪是那么好捕捞的。”周夫子虽嘴上责怪,但眼角却是弯弯的,语气也是温润宠溺。
“那我们现在就回家吗?爹爹,楚儿都饿了!”
“好,我们这就回去,顺便去将这三条鱼换点银子,给你娘亲可好?”
“好啊好啊!爹爹,那我们快走吧!”
周夫子一手牵着女儿,一手背着竹篓,往回赶去。
父女二人离开不过半盏茶功夫,幽州湖上忽得轰隆一声巨响!冰层猛然断裂开来,无数捕鱼百姓,皆跌落冰湖。
遍地哀嚎,众人纷纷跳入湖中救人,而这厢场景,离开的父女二人丝毫未曾察觉。
周夫子卖了鱼,欢欢喜喜拿着银子,带着女儿回家去了。
可刚到家中,却只见院门大开,屋内空无一人,灶台上还放着煮了一半的粥。
“爹爹,娘亲去哪里了?”小楚儿焦急问道。
“周夫子,你怎么回来了?”
一老妇人之音传来,周夫子回头时,焦急问她:“韩大娘,你瞧见我家娘子去何处了吗?”
韩大娘道:“幽州湖塌陷,你家娘子寻你去了,你快去看看吧!可危险了,你家娘子还怀着身孕呢。”
周夫子闻言一慌,急忙嘱咐:“小周楚,你在家里别乱跑,我去找你娘亲。”
周楚重重点头:“爹爹你小心,一定要把娘亲带回来!”
“放心吧,爹爹一定把娘亲带回来。”
周夫子走了,周楚在家里等了整整一夜,都不见爹爹和娘亲回来。
她再也等不住了,刚要出门去寻,怎料家中突然间闯入一大伙人。
为首那位长得人高马大,一身辽人装扮,拿着画像对比了一番。
“是她,带走。”
几名侍卫一哄而上,压着周楚胳膊。
“你们是谁!快放开我!我爹爹马上回来了,你们快放开我!”
周楚拼了命反抗,可十岁的她又如何抵抗得了强壮的侍卫。
为首之人道:“小丫头,就是你爹把你卖给我家大人了。”
周楚喊道:“你骗人!我爹爹去找我娘亲了,我爹爹最爱我了!他怎么会卖了我!你骗人!你骗人!”
为首之人就那样看着她闹腾,等她累得说不出话来,才道:“你娘亲危在旦夕,你爹爹为了救她才把你给卖了,你放心,跟着我家大人,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来人,把人带走。”
“你骗人!你骗人……”
侍卫一掌劈晕了周楚,将她抗上了马车。
一路颠簸,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
那群辽人恭敬下马,刚要喊一声大人,忽听见砰得一声!马车里的周楚竟跳了出来!
那小小的身影落入幽州湖时,马背上大人神色一敛,嘴角却是慢慢勾起一丝弧度。
“大人赎罪,这小丫头实在太刚烈了……”
“救人。”
“啊?”
“大人说救人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是!属下这就去!”
一大群黑衣侍卫乌泱泱跳入湖中,可他们搜寻了许久,都未曾寻到周楚。
“大人,湖水那么冷又深,那孩子怕是……”
“找到了找到了!”
声音响起之际,只见一名黑衣人正抱着周楚,爬上了岸。
怀中那小丫头早已昏迷,几名黑衣侍卫刚要接过,谁知那救人的黑衣人忽然间往后一退,在众人未曾回神之际,一回头,疾步跑进了巷子,脚下生风般,消失不见了。
众人傻了眼,唯有那马背上的大人,冷静如初,半敛的眸子里,涌上了一丝好奇。
“大人恕罪!我们马上去追!”手下战战兢兢。
“不必追了,她们会回来的。”
“啊?……是!还是大人神机妙算!”
“去查一下那女子是何来历。”
“大人,那个女娃娃就是周夫子的女儿……”
“不是她,是那个黑衣侍卫。”
手下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那个救走周楚的竟然是个女子?
他竟丝毫未看出,他家大人却一眼就瞧出来了,果真不愧是大辽第一重臣。
幽州城外,神农庙内。
火堆燃起,上头悬挂一药炉,炉中熬着药,热气翻腾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打开盖子瞧了瞧。
“她怎么还没醒,昨夜不是也喝了一锅药吗?”
“可能药效不够,须回,你喂她。”
“好的。”
一只小手接过药碗,另一只手卸开了那高烧不退之人的下巴,一碗药就那样倒了进去。
这喂药的手法,简直同姜妘一模一样。
两碗药下去,周楚终于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时,就瞧见一位青衣小娘子正坐在火堆旁,穿着单薄的衣裙,聚精会神地读着书。
“你醒了?”
一张脸忽得出现在她面前,周楚吓了一跳,等瞧清楚那人模样时,扑通乱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那张脸的主人,是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郎君,长得粉雕玉琢,白皙圆润,可爱极了。
“小姜水,你快来看看,她醒了!”
姜妘放下书,走到周楚跟前,拉过她的小手,指尖轻轻搭在手腕上,沉凝片刻后,道:“烧退了。”
周楚只觉着同做梦般,脱口而出问了一句:“姐姐,你们是来救我的神仙吗?”
噗!须回刚入喉的茶水险些喷出来,而后便听见姜妘一本正经回答。
“我和阿弟是碰巧路过,见到你落了水就把你救上来了,我们是从洛阳来幽州寻亲的,不是什么神仙。”
周楚果真深信不疑。
“对了,你怎么会落水的?还有那群黑衣人为什么追你?我听说幽州湖昨日出了事,你们怎么还敢往那湖边去的?”
周楚低着头,浑身皆是沮丧和悲痛,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尽数道于姜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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