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州湖冰陷,数以千计百姓落入湖中,辽官府派兵营救,可无济于事。
城中百姓围在湖边,燃起河灯,为遇难亲人祈福。
姜妘一手一个须回与周楚,慢悠悠沿着湖边走。
天色未晚,幽州湖却灯火通明,周楚目光落在一小贩身上,似有迟疑。
“你想买河灯?”姜妘蹲下身子,柔声问道。
周楚点了点头。
姜妘自衣袖中取出三枚铜钱:“去吧。”
周楚眼底含泪,重重点了点头。
须回已然不知从何处买了两串糖葫芦,递给了姜妘一串。
“没想到她这么惨。”须回吃着糖葫芦,嘴里咕噜着,话音都有些迷糊。
姜妘接过糖葫芦,却只是拿于手中,目光所望之处,皆是那幽州湖上河灯。
“以一汉人孤女,收幽州百姓之心,契丹之谋,向来如此。可怜周楚,遇到一群假仁假义之徒,往后十余年,过得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此次执伞,与以往不同,自来幽州,周楚往日所经历种种,便尽数入了姜妘脑中。
周楚失忆后,被韩德让所救,带回临潢府,赐名耶律燕,而这正是她苦难的开始。
然姜妘所知,皆是周楚所忆,所以周楚失忆前的事,姜妘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执伞祈事录》所记,让她能寻到些周楚的蛛丝马迹。
“可不是嘛!什么义父兄长,简直就是禽兽猪狗!”
须回忿忿不平,一嘴咬下去一个糖葫芦。
亡魂新丧,辽官府为收复汉人之心,对伤亡百姓予以补偿,免税发粮,以安人心。
瞧着仁义,不过是为堵悠悠众口。
燕云十六州落入契丹将近百年,百年间,辽官府轻傜役、薄赋税,推行众多两族融合之法。
契丹对中原虎视眈眈久矣,燕云十六州的融合,也不过是他们企图入侵中原的手段之一。
冬日捕鱼,从前本不是什么举城共喜之事,幽州湖虽结冰,可近百年来天下大暖,哪里会有厚厚的冰层,捕捞风险自是极大。
可重赏之下,必有趋之若鹜者,只因一条成年冬鱼便价值一两银子,捕捞十条便是普通人家一年之口粮。
那日周夫子只用三条小冬鱼,就换了一两五钱银子。
幽州城中,收冬鱼者,大多是些权贵之家,而这鱼所用,并非人食,乃用其喂养海东青。
海东青之命,在幽州,甚至贵于人命。
幽州湖冰陷不过一日,就有渔夫冒着严寒,撒网捕捞。
须回见那渔夫刚捞起的鱼跳回了湖里,微微一抬手,那鱼又中邪了似得跳回了船舱。
渔夫高兴极了,直觉今日撞了大运,那冬鱼成色足以换三两银子。
姜妘收敛目光,手中捏出一道神诀,指尖轻抚刹那,忽见积雪浮云端,片片飞雪落入尘世,落在河灯之上。
“下雪了,下雪了!”
“定是上天听到我们的祈祷了!”
欢呼声响彻幽州湖。
“小姜水,那周楚怎么买河灯买了这么久?”
一刻钟已过,买河灯的周楚却依旧未回,姜妘却不觉惊讶。
“她不会回来了。”
“啊?”须回往那河灯摊贩处瞧了瞧,果然未见周楚身影,“她这是去哪儿了?辽国人一直在抓她,乱跑怎么成。”
姜妘却道:“她要救自己父母,又不想拖累我们。”
“哎,也算是个好孩子。”
须回语气老神在在,全然不似一个十岁大的小娃娃。
姜妘好奇地瞧了他好几眼,直瞧得须回脸色泛红,不好意思起来。
“小姜水,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我在想,你怎么突然就成了人形,还是沈暮模样,莫不是在陈家村有了什么机遇?”
姜妘所问,须回也不甚清楚,他只知自己从幽州湖出来不久,忽然就成了人形。
昨日幽州湖救人,非姜妘意料之中,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也不知是否须回不稳,还是规则出了纰漏,她回到过去寻周楚时,却晚了一步,那周楚为躲贼人,跳进了幽州湖。
幽州湖冰冷刺骨,深不见底,姜妘来不及思索,化作黑衣侍卫装扮,趁乱跳了下去。
在湖中,姜妘好不容易寻到周楚,谁知她周身萦绕冰痕之气,那股气息熟悉无比,姜妘轻而易举将其除去后,不知怎么那股冰痕之气进入须回体内。
须回原是一红伞挂坠模样,坠于姜妘颈间,冰痕之力吸入其中时,他便成了白色,恍若被冰冻般。
直至出了水,才缓缓成了红色,待赶到神农庙时,须回忽然异动,红色琉璃缠绕姜妘腕间,闪着亮光。
姜妘只是小憩了片刻,一睁眼,险些吓了一激灵。
一个十岁大娃娃正趴在她胸口,睡得比那昏迷的周楚还要香甜。
再一瞧见那娃娃的脸,心底更是一惊。
“喂喂,醒醒。”
姜妘摇着身上那小娃。
小娃迷迷糊糊揉着眼,直到姜妘的身影汇聚完全。
“小姜水,你那是什么表情?”
“小姜水?”姜妘蹙眉刹那,已然明白了,“你是须回?”
“啊,对啊我是须回啊,小姜水你怎么了?我都不认识了?”
须回絮絮叨叨的模样,还真是从未变过。
姜妘终于确认了,眼前这个长着沈暮模样的小郎君,正是她的伞:须回。
“恭喜你啊须回,你修成人形了。”
姜妘取了缕清水,汇聚一团,恍若铜镜,飘然于须回眼前。
他瞧见水中模样时,先是一惊,而后转为大喜。
“没想到真的修成人形了!小姜水!我真的变成人了耶!虽然好像是沈暮模样,但是没事!至少长得好看!”
须回瞧着对自己的模样极为满意。
“你倒是蛮喜欢沈暮…药熬好了,须回,你去喂她。”
须回方要回她一句:“好吧。”便见姜妘眯着眼,靠着柱子睡着了。
“真是越来越嗜睡了。”
须回叹气一声,扯过一旁干了的外衣,盖于姜妘身上,而后才去喂周楚喝药。
……
想到那位姜妘好不容易救回来的周楚,须回就头疼不已。
也不知她到底跑去哪里了,总之已三个时辰不见踪影。
“小姜水,我们接下来做什么?”须回忍不住问道。
“接下来,我们去酒楼。”
姜妘往幽州酒楼去时,须回正买了一大包梅花酥,吧唧着嘴,一刻不停。
见姜妘走远了,忙跟在后头喊:“等等我呀小姜水!”
他像是个刚化形的小妖般,尚未习惯手脚,走路都有些不稳当,一口一口“小姜水”喊着。
姜妘放慢脚步,等他跟上,接过他手里梅花酥,吃了起来。
须回蹦蹦跳跳围在姜妘身侧。
“小姜水,我们为何要去幽州酒楼,你饿了吗?”
“我们去那里等人。”
“等人,等谁呀?”
“等周楚的那位义父。”
二人一路往北而行,声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于人群,日头也落下了。
幽州偏北,是为北疆,并不隶属中原腹地,距洛阳一千六百余里,但却是燕云十六州之要塞。
辽军占据此地近百年,汉胡饮食融合久矣,倒也别具一格。
“这里居然会有天鹅肉,只是这价格也太高了些。”
小二介绍时,须回只觉得吃不起,毕竟姜家不缺钱,可姜妘缺钱啊。
“两位客官,要不要来一份天鹅肉,本店的天鹅肉做法可是缘于皇室。”
“哦?”姜妘来了兴致,问道,“有何不同?”
小二忙道:“回客官,本店做天鹅肉的师傅之前是皇室御厨。”
须回好奇道:“你们把辽王宫的御厨都挖来了?”
小二瞧着慌张无比:“小客官慎言,是那御厨自王宫离开,掌柜方才重金聘之。”
姜妘又道:“你是辽国人?”
小二一愣,随即笑脸相迎:“小娘子好眼力,小的正是辽国人,不过祖上是汉人,所以长得酷似汉人,不知小娘子是如何瞧出的?”
姜妘未言,只道:“我不喜天鹅肉,帮我上一份鹿肉,一碟时蔬,两碗汤面,再来一壶清茶。”
“好咧,客官稍后!”
小二面带笑意地离去了。
须回问姜妘:“小姜水,那小二哥长得也不像辽人,你怎么看出来的?”
姜妘的目光从三楼某处移开,道:“因为这座酒楼,是辽探子据点。”
“原来是这样,难怪我们刚进来时,他们贼溜溜地瞧着我们。”须回一偏脑袋,瞳孔瞬息放大,“小姜水,你快看!那不是周楚吗?”
顺着须回目光望过去,三楼某处果真有一小女娃身影,可不就是周楚。
而周楚对面有一人,正是那日幽州湖畔的大人。
周楚瞧着有些害怕,紧紧握着衣裙,目光不敢正视那人。
她弱弱地问:“我爹娘,他们在哪里?”
那人道:“你母亲已脱离生命之危,但肚子里孩子没保住,至于你父亲,他为了救你母亲,以身之血换给你母亲,人已经死了。”
“什么,你说什么!”周楚双目通红,挂着泪,死死盯着眼前那人。
可那大人却气定神闲,全然不觉得死一个人,是多么严重之事。
“我不会说第二遍。你父亲将你卖给我,只为救你母亲,我救了你母亲,那你就是我的人,小丫头,你们南朝人最讲信誉,你父亲可是素有雅名,你总不会坏他名声吧?”
周楚瞪着眼,泪眼婆娑但却始终未曾哭出声来。
“不行,父亲不会这么做!我要见母亲!”
那人悠悠道:“我可以带你去见你母亲,不过,你要带我去见一个人。”
“谁?”
“那位救你的女子。”
此言一出,周楚瞬息冷静下来:“你要找她做什么?”
“我见她眼熟,像一个故人。”
周楚沉凝许久,直到对面大人喝完了盏茶,依旧未曾开口。
“我的耐心不多,小丫头,你母亲身体可不太好,只怕是见一面少一面,当然,若你为了报救命之恩而选择放弃生养之恩,我也不好说什么。”
那大人说完就要起身离去。
“等一下。”周楚终于开了口,“我……”
“何必如此麻烦。”
姜妘之音骤然响起,周楚望向她的目光时,多了些躲闪。
倒是那大人,眼底情绪晦暗难测,但那上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此刻心境。
“姜娘子可算来了。”
姜妘淡淡道:“韩大人,多年不见,你依旧喜欢强人所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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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燕云孤女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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