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章一
序
自从那次落水之后,我一度怀疑自己伤的最重的是眼睛。
为什么我的生命里都没有光了呢?为什么我的世界只有黑白。江太医给我诊过很多次了,他说,我没有眼疾,他说我看到的只是我想让自己看到的。
真是个庸医!
直到那天我遇到了他,他像一束光慢慢的朝我走近,从此,我的眼中便时时刻刻都有了那一抹绯红,我的世界再次变的绚丽多姿起来。
一 鸿影
我的生活很简单,除了用膳和就寝,其他时间都在墨亭。
自上次落水事件后,向贵妃便仿佛消失了一般,在后宫也是安安静静的待着付承荣,几乎没怎么出过她的玉芙宫。整件事情的始末我也弄清了一个大概。
在所有人都以为立储之事尚还久远时,父亲立太子的旨意突然下来,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向贵妃是一心想要付承荣上位的,只要我还在,付承荣绝无可能。
所以向贵妃只能走了那一步最愚蠢却是最直接的手段。
至于促使喜乐公主和高夏国的联姻,她的本意是想借着我们两个人的相继离开击垮皇后。因为,她害怕,皇上现在冷落后宫,来后宫也只去皇后宫里,皇上正值壮年,她害怕,害怕皇后还会再有子嗣。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事情有两点,她的父兄早有勾结高夏的反心,借着和宫里的里应外合,竟将城防图盗了出去。先后被父亲砍了头。
再者,她低估了皇后的狠心。
所以,她失败了。
或许,任何一个身为母亲的人,都做不到皇后那般狠心吧。
就好像嚣张跋扈如向贵妃,却也因为父兄的相继被砍头,为了保全付承荣,每日在玉芙宫闭门不出。
自此,后宫更显的死气沉沉了。
老太傅在给我上过两堂课之后便被劝告归乡养老了。我的老师再次成为了林浪霄。
我知道原因是什么,因为我。
我太笨了,上过两堂课之后,老太傅便觉察到了我的不对劲,皇后自然是不许有任何的隐患,我的老师便被她换成了自己的亲信,林浪霄。
我很喜欢林浪霄。
他很年轻,长我三岁。眉目俊朗,眸光里永远是坦坦荡荡,他只往那儿一站,便如一道风景,让人心旷神怡。
比起老太傅的古板,他是一个放浪不羁的人。
他教我的东西很随意,没有政治策论,没有治国要略。他的教书课本中,夹着宫外最新的话本子,隔一段时间待我看完了,他会再给我换上新的。
他的书箱里,装的永远都是宫外最新奇的小玩意儿,各种好看又好吃的糕点小吃。
每次都是他在前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册子,我和路松在下面吃着点心玩着玩意儿。
时间久了,我竟自己生出了一些愧疚:“先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学点什么?”
林浪霄依然低头写着他那密密麻麻的册子,头也没抬:“那些玩意儿太子殿下玩的开心吗?”
“开心。”
“点心好吃吗?”
“好吃。”
“殿下是想看策论还是话本子?”
“话本子……”我突觉失言。
林浪霄放下了笔,抬头看着我,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眸中多的是宠溺:“太子殿下只需做让殿下开心的事就好。如果哪日殿下觉得想学习了,微臣自然会倾囊相授。”
恍惚间,我竟觉得,在我面前的是父亲。
那个宠我到无边的父亲。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所有的快乐都来自墨亭。
这一日,林浪霄没有带话本子,也没有带点点心,他提了两壶酒。
“殿下,今日微臣与陛下有事要去御书房商议,殿下便休息一日吧。”说完便离开了,落下了那两壶酒。
我看着桌上的酒罐,心中一股暖流,冲上了眼眶:“谢谢……”我轻轻的呢喃。
御花园池塘里的荷花依然开的灿烂。
我看着那傲立枝头开的最热烈的那朵花恣意张扬着;我看着下面最大最圆的那片荷叶随风摇曳着;我看着那根细细的杆儿在盛放的花朵下面用尽全力的撑着……
我拔开了酒塞,把带来的其中一壶酒一点点的倒进了池塘里。
拿起另一个酒壶仰头灌了一大口,我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说不得啊!
第二口,第三口……
第四口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个声音:“打扰了贵人了,麻烦问一下,出宫门该往何处走?”
我回头,是一个一身青灰色粗麻长衫的年轻人,他低头拱手行着礼,额上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我看了看即将西斜的日头,应该是春闱的举子受诏进宫面圣却不想迷了路。
我放下了酒坛,罢了,做个好事吧。
“起身吧,这里离宫门还有些距离,马上就要到下钥的时间了。我带你走一趟吧。”
他放下了手,抬起了头,只是刚看我一眼,便是一震,而后盯着我看了一刻,立马跪了下去:“殿下,草民冒昧了!”
嗐,原来是看到了我身上的云纹,那是大丽国皇家人才能穿的云纹。
直视皇子,那是大罪。
他的这一声“殿下”把我叫醒,因为我也怔怔的看着他。他抬头的那一瞬间,便像一束光照进了我那已经干涸了的心里。
他皮肤很白,泛着莹润的光泽,透着刚刚迷路时着急的红;他眼睛很亮,亮的装下了那一夜屋顶上的整片星空;他的唇很厚也很粉,就像那池塘里盛开的荷花中的一瓣;他的唇下还有一颗若隐若现的痣,我猜那颗痣一定很好吃……
我定然是羞红了脸的,拿手轻轻的覆盖住怦怦乱跳心脏,迅速转过了身:“跟我走吧。”
我在前面走着,他在一米以外弯腰低头亦步亦趋的跟着。
我喜欢他,但我知道这和对父亲还有林浪霄的喜欢都不一样。
他在干嘛呢?他在看我吗?不,他肯定不敢的。
他会喜欢我吗?
要不然明天去找找父亲吧,问问今年的春闱都选了哪些举子,他会叫什么名字呢,不然一会儿问问他?
他还穿着布衫,自称草民,应该还没有封官吧?不然去让父亲给他一个清闲一点的官职,父亲应该会允的吧?
……
突然一个身穿铠甲的人伸手拦住了我:“太子殿下,还请止步。”
我疑惑的抬头,才发现,原来已经到了宫门。
时间竟过得这样快,原来感觉很长的一段路啊!
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打扰了。”
那铠甲却是惊恐的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职责所在,末将惶恐!”
我把铠甲扶了起来,回头看了看他,他依然是微微低着头。
“你叫什么名字?”
“回太子殿下,草民,季鸿影。”
我心中一紧,突然就想起了在一个海边的小镇,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孩儿……
“太子殿下?”
我回过了神:“哦,我只是想起了很久以前遇到过的一个小孩儿,他和你同姓。”
“那……那个小孩儿对殿下来说很重要吗?”
我摸了摸袖中的那颗小小的海螺,看了看被夕阳染红了的天。
“在我最暗无天日的那段时间里,至少它给了我一丝的支撑。”
我猜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难看,我没有回头,没有看他,挥了挥手迎着夕阳朝着宫里走了进去。
“草民季鸿影,叩谢太子殿下,望太子殿下平安顺遂!”
身后,传来了他跪下叩首的声音。
这条宫道很长,季鸿影的声音依然随风飘了进来,我回头,他匍匐在地上,行着最高的礼。
终章二迁宫
一路哼着歌儿蹦跳着往回走,顺手还摘了一朵路边的紫薇。
路松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我把紫薇花顺势插到了他头上,拍着手开心的喊道:“真好看!”
路松取下了那朵紫薇,神色慌张中夹杂着担忧:“太子殿下,皇后娘娘脸色不善,遣了路楠、路柏来带大殿下过去,奴才慌忙先跑过来给殿下通个气儿……”
话还没说完,路楠、路柏来了。
“跪下!”
我老实的跪下了。
“你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
“自降身份为一介布衣带路!亲自动手去搀扶一个禁军守卫!哪一件事是你一个圣上亲封的太子该做的!”
“……”
“在外该如何自称!你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儿臣不敢忘记。”
“要不是本宫派人跟着,给你料理了尾巴,你早不知被人拿捏了多少把柄了!一贯的没有规矩,比曦儿当真是差远了。”
我看着那个揉着额头满眼失望的皇后娘娘缓缓的站起了身:“母后,那儿臣是谁?”
“……”
“母后,您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我想她应该不会记得。
“站住!谁让你走的?今日那个布衣是谁!”
我停住了脚步,冷笑一声:“怎么,母后又要像去年那样,把所有相关的人都杀掉吗?要不要把那个守卫的样貌也告诉母后?”
我没再理会在后面乱吠的皇后娘娘。
我扶着廊柱缓缓的坐下,一阵阵的刺痛眩晕恶心袭来。
路松慌忙过来给我擦了擦额上的汗:“太子殿下您这胃疾越来越频繁了,江太医也不想想办法。”边说边递给我一颗止疼的药丸。
我苦笑,这病因就是他种下的,他若是有办法早治好了。
江太医这庸医别的不好,就这止疼药丸最是好用。半刻钟后我便能扶着墙起身了。
先来到了墨亭,把今日落下的课程补上。月上中天,踩着夜色回到寝宫。
路松已经打好了水,他帮我褪了外衣和中衣后便默默地退了出去。我就着里衣直接进了浴桶。
我手上拿着一颗小小的海螺,“噗噗——”还是吹不出别的声音。
脑海里浮现了季鸿影那白皙脸庞、红润的厚唇……啊,好羞涩啊!
“那个布衣是谁!”皇后狰狞的脸庞突然出现在浴桶里。
我拼命的拍打着,可是……
没有皇后又如何,我呆呆的看着湿了水紧紧贴在身上的里衣,里衣里面,是平坦的胸部。我抬起手一点一点的解开了里衣,露出了**裸的身体。
这个我一年来都不敢直视的身体,这个不男不女的身体……
我渐渐的,把头完全淹没在了浴桶里……
我的日子一直都是那样的单调,那唯一的一次差错就好像是一场梦,我更愿意相信那天的那个青灰色粗麻长衫的年轻人是喜乐公主那日幻化出来特意来陪伴我的。
我不敢在任何人的面前提起那个名字,也不敢打听任何关于他的消息。我知道皇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会影响到我的人。为了让她打消疑虑,我和往常无异,每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把自己丢在墨亭。
又过了两年,我十九,距离弱冠还有一年,却再一次毫无征兆的迎来了一道圣旨。
一月后后行太子册封大典,即日起迁宫东宫。
母亲激动的热泪盈眶,我捏着圣旨捏到手指发白,心中隐有担忧。
提前一年,我能想到的唯一理由便是父亲可能等不到一年了……
宫人们为了我的迁宫都忙碌起来,路松最是兴奋。
他说他不是在意我是不是太子,他只是兴奋,我终于不用再挨皇后的训诫了。
我敲了一下他的头,处处是耳目,当心哪天就因为你的这张嘴掉了你的头。
他笑嘻嘻的把书箱放下,不会的,太子殿下您定是护着奴才的!
是啊,为了帮着路松这个懒虫,这天我依然带着他来到了墨亭,看了一天的话本子。
日头西斜,路松在我身后幽幽的开口:“太子殿下若是担心,便去皇上那边看看吧。”
我扭头看向了路松,路松叹一口气,朝我的翻开的话本子努了努嘴,看了一天,话本子依然在最初打开的那一页。
我烦躁的起身,踏着月色走了出去,我不知道我该去哪里,或许应该去东宫的,但是当我的脚步停下时,我站在了父亲的殿外。
自从出事后,父亲再没出现在我面前过。三年了……
今日依然是个月圆之夜,月色很明亮,桃树上的叶子早已掉落干净,朝着圆月伸着光秃秃的枝丫,月光将桃树枝丫和我的影子照到了门上,那层薄薄的窗户纸挡不住,我知道,父亲知道我来了。
我在门外站了一夜,屋里隐隐有咳嗽声传来,但是那扇门一直没打开,我没有等到父亲出来。
踩着露水回了东宫。
路松为我换好了衣裳,端上了一碗热粥:“太子殿下,喝口粥吧,您一日一夜没进食了。”
我刚端起了粥碗,汪海公公来了,我赶忙迎了出去:“可是父亲要见我?”
汪海公公的眼中也满是疲色,他面色严肃的清了两嗓子,我跪下了,他是带着父亲口谕来的。
今日开始,以后的每日早朝我都要参加。
汪海公公走后,路松满是抱怨的为我重新更衣,换上了太子的官服。临出门硬逼着我喝了两口粥。
路上我的心绪愈发的不宁了,大丽国的规矩一直都是太子册封后习过三个月礼仪才能上朝议事,父亲的安排太急了,还有汪海公公的疲态和愁容……
我握了握拳,尽量忽略胃部传来的刺痛,加快了脚步。
我站在第一排,父亲坐在上面,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帘子。隐约的轮廓很瘦削,我看不真切。
朝堂上的事,我多半都是听不懂。
不过朝臣们汇报的都是一些琐事,我知道这归功于父亲的治理,这几年,父亲解决了大丽国的内忧外患,朝堂之上政治清明,朝堂之外海晏河清。
听完了繁琐的大臣们的家长里短,父亲的声音传了出来,声音里听不出异常:“太子、林浪霄、季鸿影稍后御书房议事,其他的便都退下吧。”
终章三议事
汪海公公宣布了退朝。
直到父亲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我转身,对上了一双目光,那目光看见我后,低头行礼。
季鸿影,他穿着红色的官服,红色,很适合他。
林浪霄走到了他的旁边,我行了一礼:“先生。”
林浪霄回了一礼:“太子殿下。”
我在前,林浪霄和季鸿影跟在后面,我们进了御书房,我却停在了门口再走不进去。
那上面坐的哪里是我的父亲啊!
我的父亲,他一直都是,一直都是丰神俊朗,身姿永远挺拔的国君,即便是劳累至瘦骨嶙峋却依然是神采奕奕能在月下吟诗舞剑的才子。
可是,可是……
这里坐着的却是一个面容枯槁、形销骨立的——苟延残喘之人!
汪海公公叹口气:“太子殿下,还请移步殿内。”
我木然的走了进去,父亲的御书房已经摆好了座椅,我们三人都落了座。
父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我并没有听进去父亲说了些什么。
隐隐约约听的意思大概是让林浪霄和季鸿影全心全力辅佐我,而我如果有任何问题只管找林浪霄和季鸿影解决。
他还详细的跟我说了哪方面的事情该找谁,朝上哪个老头儿最难搞,搞不定的统统扔给林浪霄和季鸿影,我听不进去,听进去了也记不住。
我怔怔的看着父亲:“父亲,您这是在交代后事吗?”
父亲气的吹胡子瞪眼随手捞起一本折子砸了过来:“混账羔子,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死了!”
这才是我想看到的父亲,我咧嘴一笑扑通跪下:“父皇恕罪,儿臣言行无状,甘愿受罚。”
父亲也正襟危坐:“那便罚你今日陪朕用膳吧!鸿影和浪霄也在宫中用膳再回去吧!”
这顿饭是我这些年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后来汪海公公悄悄遣了路杉公公来东宫传话,让太子殿下多去华明殿用膳。
我想,父亲也是开心的吧!
从此,我的日子变得忙碌起来,每日上完早朝就去御书房听父亲絮叨,絮叨完随父亲一起到华明殿用膳,有的时候赖赖叽叽的磨蹭到蹭了晚膳才走。
渐渐地,我和季鸿影也熟悉了,我们常常一起下棋,我是臭棋篓子,父亲的棋艺和我不相上下,所以常常是我们两个愁眉不展深思熟虑后落下一子,然后惹得围观的季鸿影和林浪霄无情的嘲笑。
恍惚间,我感觉我回到了那一年,我们在那个在那个叫霞海的小镇……
那时候,我们也一直谈论过政治,嬉笑打闹过。只是,我看了看季鸿影,他不是当年的那个小孩,我也不是当年的那个我了……
我看着父亲一点一点的在告诉季鸿影和林浪霄那些事情该怎么做,哪个老顽固该怎么怼,然后苦口婆心的告诉我该怎么名正言顺的把事情推给季鸿影和林浪霄。
我知道,他又要躲出去了,要抛下我自己逍遥自在去了。
路松说,这段时间每天看着我都是笑嘻嘻的,说我脸色都比以前红润了,人也比以前圆了一圈。
可是,父亲,却还是一天天的消瘦下去,瘦到没有肉可瘦。
某一天,父亲像往常继续向季鸿影和林浪霄交代了一些事情后,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而后看着我,眼中是愧疚和不舍,久久,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溅到了我的脸上……
终章四如愿
父亲醒过来的时候,大殿内已经跪满了文武百官,我和皇后守在床边。
太医跪在一旁惶恐,他说,父亲是殚精竭虑,油尽灯枯,已经回天乏术。
父亲微微的睁开眼,看了看汪海公公:“汪海,拿过来吧。”
汪海公公擦了擦双眼,颤巍巍的递过来一颗药丸,准备喂到父亲的嘴里。
我站起来,拦住了汪海公公,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药丸,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药。
“小曦,乖……”
只这一声,我瞬间崩溃,转过了身靠到了一旁的柱子咬住胳膊,压住呜咽。
父亲服了那药丸片刻便恢复了精神,他缓缓的坐了起来,看着下面跪着的满满当当的百官,最后一次拿出了国君之姿。
他下了最后两道圣旨。
一传位太子,升季鸿影为左相,右相李原清年事已高,由林浪霄担任右相。二丧事从简,不用陪葬,不服国丧,春闱继续。
宣布完这些,父亲便让百官回府。
无人敢动弹,以往的这个时候,百官都是在这里候着,直到国君咽下最后一口气。
父亲站了起来颇为生气:“你们这群老顽固,非得看着人咽气吗!”
“老臣/微臣惶恐!”
“我看你们一点都不惶恐!小曦,过来,这些,还有这些,都记住了,砍了他们的头!”父亲开悟的十一年来,回回说砍头,却从来没有砍过人的头。
底下跪着的人并不怕父亲的“砍头”,但听着父亲由于情绪起伏引起的剧烈咳嗽,终究是擦了擦眼角慢慢的退了出去。
很快大殿里终于安静了,父亲看了看皇后:“你们也都退下吧,我和小曦单独聊聊。”
皇后看了看我和父亲,犹豫着还是行了礼告退。
待所有人都退出,父亲牵起了我的手,缓缓的往外走,汪海公公给他拿了一件披风。
我揽住了父亲的腰身,起身,来到了屋顶。
我们上次坐过的地方,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今天的月亮没有那么圆,冬日的天空也不好看,雾蒙蒙的。
“小涵,对不起……你能再唤我一声爹爹吗?”
随着这一句话飘散在风中,我瞬间失声,泪如泉涌,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后把头埋在了双膝间失声痛哭:“原来,原来爹爹知道,爹爹一直都知道……”
父亲伸手把我揽了过去,紧紧的抱住:“是爹爹对不起小涵。当年,我找到了向照林与高夏国勾结的证据之后,我关押了向照林,捉拿了向宇阁,拿回了城防图。与高夏国谈判了三天,我们放他们的使者回去,联姻作罢。小涵,我太兴奋了,太着急回去告诉你这个消息了,所以,当那个高夏人的匕首刺过来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耽误了回宫的时间。等终于回到宫中时,才知道你和小曦出事了,你们的母后已经处理完了一切……”
我泣不成声,原来爹爹不是软弱,不是不问世事,他是为了我,为了不让我离开,他受了伤。
我摸着父亲一身的骨头:“爹爹,伤口在哪里,还疼吗?”
父亲笑着摇摇头,把我的手抓了过来放在了胸口,他的泪水滴到了我的手上,手指颤抖着伸向了我的喉间,却终究没有触摸上去:“和小涵所受的比起来,算不得什么……”
“小涵,直到你的母后把你送到密室的时候,我找过她的。她说小曦受了伤,不能见人。我知道她的无奈,躺在棺木里的不是你,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这个丫头,鬼精鬼精的,躺着都不会老实的那种。只有小曦,才会那么规规矩矩,板板正正的躺在那里,生怕给人惹一丝的麻烦。
我对她说,放过小曦吧,她可以来坐这个位置。小涵,你们的母亲,杀伐果决,做事绝不拖泥带水,比我和你都更适合做这个国君。
她听了我的话,只是一笑,陛下何出此言?小曦只是在养伤,并没什么大碍。这天下哪有女人坐的道理,她说,陛下莫要说笑了。
小涵,我恨,我恨自己的无能和软弱,我没办法改变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观念,我在前朝提出,女人也可治国,他们却集体选择了罢官,即便是一手提拔的林浪霄,他也跟我说,公主殿下可以做国君,但是皇后做的没有错。
呵,大不了这个国君不做了,我带着你,我们找个地方逍遥快活去!
可是我也恨我自己的软弱,我明白她的心思,你已经伤了,我却没办法再让你的母亲背上欺君的罪名。我看着她的双眼,那是一个悲伤的母亲的双眼,那是一个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可怜的人,她能想到的报仇的办法便是让你继续做太子。我心软了,我想着或许,她终究是你的母亲,她终究不会对你伤害太深……”
“我悔啊,小涵,我应该拦着的!”父亲拼命的捶着自己的胸口,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我不敢去看你,我一次都不敢。那段时间,林浪霄从密室出来对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一把刀,每一刀都扎进了我的心里,你明明不用受那些苦的,这一世,我还是没有护住你!”
我抓住了他的手:“爹爹,这不怪你,这一点都不怪你!”
“小涵,我曾经也是一个母亲。我也有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我觉得父亲迷糊了,我抬头,他脸上带着笑:“那是一个和平的年代,在那里人人安居乐业,处处歌舞升平。我的女儿,她是一个光荣的人民警察,她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五岁。当我在这边第一次睁开眼,看见你趴着我身上瞪着两只小鹿一般的大眼睛,喊着‘父皇您终于醒啦’的时候,我知道我回来了,我的女儿也回来了。我发誓,这一辈子,我要以你父亲的身份,好好护你周全,你希望的盛世和平,我来帮你实现……”
父亲的声音越来越小,说了一堆的胡话,我之前听太医说过,人在弥留之际会陷入幻境……
父亲大概是累了,他靠到了我的肩上,轻声哼唱着一首歌,那旋律很陌生但很好听,我随着父亲轻轻的哼唱着。
“而我将爱你所爱的人间,愿你所愿的笑颜。你的手我蹒跚在牵,请带我去明天。如果说你曾苦过我的甜,我愿活成你的愿。愿不枉啊,愿勇往啊,这盛世每一天。山河无恙,烟火寻常,可是你如愿的眺望。孩子们啊,安睡梦乡,像你深爱的那样……”
哼到最后,只剩我一个人的呜咽。我抬起了头,看着天上的残月,任凭泪水沾湿满脸。
终章五 爹爹
我在屋顶坐了一夜。我想起了十一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天,父皇迟迟没有上朝,华明殿里进去了好几拨的太医。
整个皇宫都笼罩着一种低沉的气氛。宫女太监们都小声的议论,他们说父皇已经连续五日歇在后宫了,昨夜又和静妃折腾狠了,竟一时没起来,静妃慌忙传了太医来,太医却大惊失色,紧接着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传来了。
那一年我十岁,我很担心父皇。虽然自从父王成为父皇后,便很少看过我和母后还有弟弟了,但是他不会凶我,不会罚我跪佛堂,不会总是骂我比不上小曦,所以我心底里还是喜欢着,敬畏着父皇的,我悄悄的遛进了父亲的华明殿,悄悄的趴到了父皇的身上,父皇的脸色明明就很红润呀。
我认真的打量着父皇,当我的视线移动到父皇的双眼时,发现他睁着双眼,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我,眼眶里含的都是泪。
我开心的叫了一声:“父皇,您终于醒啦?”
这一声惊来了外面的太医还有向贵妃和皇后。
皇后脸色铁青,斥责我没规矩,要我去跪佛堂。向贵妃翻着白眼,阴阳怪气的看热闹。太医们则蜂拥而上要给父皇把脉。
父皇则一把推开围过来的众人,把我拉进了怀里:“跪什么佛堂,乖囡囡,快过来!”
我挣开了抓着我的路楠、路柏就跑了过去,甜甜的叫着:“父皇。”
“叫什么父皇,快,叫爹爹!”
从那以后,我有了最疼爱我的爹爹。
从今以后,我再也没有了爹爹。
天明,我轻轻抱起了父亲,父亲很轻很轻很轻,在我怀里,如一片枯黄的落叶,即将成泥。
礼部遵从父亲的旨意,一切从简,没有昭告天下,没有举国同丧,停灵七日后直接入皇陵。
这七日,我跪在父亲的灵堂,身边的人来来走走一波又一波。我不知道我是一副什么样子,总有人过来和我说。
“陛下,保重龙体。”
就连一向看我不顺眼的皇后,哦,不,现在是太后了,也叫了路楠、路柏来拉我下去休息。
我淡淡的看着他们:“朕是国君,你们敢!”
我能陪着父亲的时间只有这七日了。
太后在我身旁跪下:“曦儿,你如此这般糟践自己,是在惩罚哀家吗?”
我朝她磕了个头:“儿臣不敢,唯愿母后福寿安康,还请母后早些回宫休息。”
七日后,封棺入皇陵。
出了宫门夹道的都是自发戴孝相送的百姓,百姓的送葬队伍一直从宫门延伸到皇陵,我原本干涸的双眼再次湿润。
在陵园门口,我停了下来,转身对着相送的百姓跪下,行了大丽国最高的礼仪。
父亲,山河无恙,烟火寻常,可是你如愿的眺望啊!
路松搀扶着我起身,我抬头看着伏在地上如两条巨龙的白,只能不停的说着谢谢,谢谢你们。
大丽国每一任国君的皇陵都是自登基那天便开始筹备了的,父亲的皇陵极尽奢华,用他的话说,是他混账的那几年修建的,人力财力都投进去了,也不好再把它打碎了。
我看着石门渐渐地合上,我猜父亲一定会坐在里面,然后指着自己的鼻子把骂的狗血淋头,想着想着,我就笑了,笑的天旋地转,笑的漫天血红……
我睁眼的时候,分不清这是在哪里,坐在我旁边的人穿着鲜红的衣裳,他就那么盯着我看,一双眼睛满含忧伤,我看着他,看着他的唇下的痣,好想咬一口啊,可是我动不了,我就那么看着他,心里着急,爹爹,你快帮帮我呀!
我不知道看了多久,没有等来父亲帮我,又沉沉的睡了过去,这一次我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
梦里的我穿着漂亮的裙子,在海边尽情的踩着水,浅云和缙云趁我不注意调皮的把水踢了过来,踢的我满身满脸都是,衣裳都湿了。
我踢不过她们两个,一噘嘴就跑到了坐在岸边礁石上的爹爹和小曦身边。
“爹爹,小曦,她们欺负我!”
爹爹捏了捏我脸蛋:“小淘气鬼,还不是你平时欺负她们欺负狠了?”
“才没有,小曦,你把路松借给我,看我不弄的她们两个跪地求饶。”
小曦无奈的看着我带着路松摩拳擦掌咬牙切齿的过去了。
我们玩的真欢呀,我把自己搞的湿漉漉的,把路松搞的湿漉漉的,把浅云和缙云搞的跪在地上连连求饶:“不弄了不弄了,再也不弄了……公主饶命吧……”
“饶命吧,饶命啊……”浅云和缙云嬉笑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恐起来,她们的头登时就掉了,海水被染红,那两颗头颅张着大嘴瞪着血红的眼珠被海水冲到我的脚边。
“公主……快逃……”是路松的声音,可是他在哪里?
我逃了,我慌忙从海里往岸上跑,我拼命的跑,往小曦和爹爹的身边跑,可是,小曦呢?爹爹呢?
为什么站在那里的只有地狱来的罗刹,她冲我招手:“曦儿,快来,快来母亲这边。”
我跌坐在沙滩上,连连后退,回头,小曦就那么站在海里,他冲着我笑,他手上抱着一团白白的毛绒,是我的球球。
“小曦,回来啊,你怕水,你会死的!”
他笑着笑着,眼睛流下了两行血泪,就那么一点一点沉入海底。
我朝小曦爬过去,我拼命的爬,手上都被沙子磨破了皮,小曦,带我走啊!别留我一个人,我怕!
我拼命爬了很久,那罗刹一个瞬移就飘到了我跟前,俯身用两只血红的眼睛瞪着我:“你救不上来曦儿,又连累你的父亲,你想往哪里逃!”
我被她抓走了,这里是地狱,一片黑暗的地狱……
暗无天日中,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旋律,是大海的声音,那曲子很是凄婉。我应该是醒了,一片黑暗中,我看到了几点摇曳的烛火,烛火中隐约的坐着一个人,他很白,和小曦一样的年纪,他正握着我的手,眼中都是哀伤。
“小曦……”我轻轻的唤着他的名字,我想回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再不要让他松开,再不要让他从我手中滑落下去。
我又睡了过去。
终章六路松
我这一觉睡得真的很绵长,
院中的桃树开的真好,粉色的桃花纷纷扬扬的洒落,我躺在桃树下的木床上,爹爹坐在床边两只手扯着我的脸蛋:“小懒猪,花都开啦,你还不起来吗?”
“让我再睡一会儿嘛!”
爹爹起了身:“老了老了,搞不动你了。”
小曦穿着漂亮的裙子靠着桃树,合上了手上的课本,翻了一个白眼,无奈的摇了摇头:“父亲,我们走啦。这个笨猪该让她磨炼磨炼了!”
爹爹和小曦,他们,居然,就那么手牵着手的离开了!
我慌忙起身,胡乱的穿着鞋袜:“我不睡了我不睡了!你们去哪里呀,等等我呀!”
父亲挥了挥手:“这次就不带你啦!山河无恙,你爹我要去看那烟火寻常去咯!”
小曦回头冲我吐吐舌头眨着眼:“难得我能一直穿着漂亮的裙子,我当然要一直穿着的呀!”说完,扬起了小拳头,“照顾好路松,你要是敢让他受伤了,我可是会揍你的!”
“那我呢?那我呢!爹爹,小曦,我怎么办呀!”我追不上他们,鞋袜还没穿好,跌到了地上,他们越走越远,越来越模糊。
快消失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一齐回过了头,看着我,一字一顿:“活着,好好的活着。”
我醒了,头顶的纱帐上是一团一团的龙纹图案。
两只被两圈乌青围着通红的眼泡,缓缓的移动到了我跟前和我眼对眼,盯着我看了半晌,不甚确定的说:“这回,应该不会再睡过去了吧?”
我动了动唇:“路松……”。
接着便是一阵咳嗽,这,发出的每一个音都像是刀片在刮着嗓子。
路松听到了我发出的声音,毫无征兆的,他又哭又笑的把鼻涕眼泪都蹭到了我身上,晃得我眼冒金星真的想再睡过去。
我只能艰难的挤出几个字:“水,水,喝水……”
想来还是在父亲宫里伺候久了的小宫女有眼力劲儿,在路松准备再次把我晃晕过去之前把水杯递了过来。
路松扶着我慢慢的把水一点一点的给我顺下去,边哭边笑边说:“陛下,您都昏睡三个月了,这春天的花都开了您都没醒,江太医说要是这三天再不醒,只怕是得另选国君了!”
就着他这一碗混着鼻涕眼泪和唾沫的茶水,我拼命的咳嗽着,不断的使着眼色,路松这个傻子依然不管不顾的吐着能诛九族的大逆不道之词。
咳得我心肝肺都快出来了,后面的小宫女行了一礼,准备退到了外间。
我叫住了她,只是看着她并未言语。
那宫女直接跪下:“回陛下,奴婢并未听到路公公有说过什么。”
我看着她半晌,虽然犹豫还是让她下去了。
我斜靠在床上,看着路松,苦口婆心:“路松,我身边并不安全。以后你说话还得注意些。”
路松嘻嘻笑着:“陛下会护着奴才的。”
我盯着路松,他的眉眼间尽是憔悴。路松和小曦的情谊远比我和小曦亲近。
路松他还在襁褓中时便被送进了宫中,那时父亲还是祁王。
路松的父亲是一个赌鬼,母亲在生产的那一日难产,他却在赌坊彻夜未归。路松的母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把路松生下来之后撒手人寰了。
他的父亲彻夜血本无归,回到家中翻箱倒柜的却没有找出一个子儿的铜板,听到婴儿的啼哭更是烦躁。拿了几件破衣服裹了巴裹巴就拿出去扔到了不远处墙根儿。
正巧祁王妃还有一个月便要临盆了,府中的管家寻了赵姨娘去做乳娘,那管家带着赵姨娘偏偏就经过了那处墙根儿,赵姨娘也是初为人母,听不得婴儿的啼哭,路松刚生下便被扔了出来,哭声更是绵软无力。赵姨娘走了过去,小心翼翼的把□□送了过去小路松便一口含了上去吮吸起来。
那赌鬼还未走远,瞧见了便回来,要五十两银子。
管家原想就此作罢直接走了的,这一来抱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婴儿回去还不知道王爷王妃是否会责罚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二来,这乳娘还未奶上小世子呢,倒先奶上了一个被遗弃的小崽儿,本也是不合规矩。
在这京都,想寻个乳娘也不是那么的难。
只是这管家刚准备甩甩袖子离开,祁王府里的一个小厮行色匆匆跑了过来:“梁管家可算是找的你们了,快些回府吧,王妃要生了!”
“什么?不还有一个月的么!”
“这谁也不知道啊,就很突然,刚刚王妃突然腹痛,稳婆看过后说是小世子等不及了!”
老管家看了看赵姨娘和她怀里刚吃饱了睡着的孩子,一狠心,便催促着赵姨娘上了马车回府了。
事急从权,这京都乳娘是不难寻,可这要是说立马寻一个过来,也不是那么的容易。
想来王爷王妃也是能理解的。
赵姨娘他们刚刚回到府里,赶到产房,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小曦便出来了。很多人都说,小曦是为了救路松,这才着急出来的,人们只道是小曦心善,菩萨转世。
小曦和路松吃同一个乳娘的奶,一起学说话,一起学走路,一起认字,那关系好的让我都嫉妒的。
时间一久,府里渐渐地便有了说法,这小世子和路松倒像是亲兄弟般。
说者无意但听者有心。赵姨娘明显感觉王妃与她有些疏离了起来。
后来父亲登基,赵姨娘一狠心把路松送到了净身房。那时候才五岁的小曦差点儿哭的背过气去。
后来,向贵妃专宠,我和小曦总是被向贵妃他们找茬处罚,那时候我问小曦。
“我和路松同时掉水里,你先救谁?”
“谁都不救,因为我不会水。”
“不行,必须救一个!”
小曦认真思考了一番:“路松,因为你会游水。”
当时气的我挥着拳头就把小曦按在地上揍了一顿,路松跑过去护着小曦:“公主殿下,大殿下他是笃定您不会出事才那样说的。”
我看着路松,路松的两个眼圈乌青,那是刚被向贵妃宫里的人打的。此刻,他的两个眼圈依然乌青,是为了照顾我熬的。
看看看着,就眼眶有些发热,抬手揉了揉他的头:“是呀,我会护着你的,永远护着你。”
终章七小涵
现在伺候在我床榻两边的是路松和路杉,我赶了路松下去休息,路松却只是走过去打开了窗:“一会儿的,江太医来请完了脉奴才这才放心。陛下看看窗外吧,风景正好呢!”
外面正是春暖花开时,我出神看着窗外,一层一层的新绿,院中的桃花开的正盛,原来,已经三个月了。
活着,我要好好的活着,可是,我该怎么好好活着呢?
“宫中怎么样了?朝堂上现在如何?”
“陛下还知道关心朝堂上的事呢?臣还以为陛下准备就这样不死不活的做个甩手掌柜呢!”林浪霄人还没进来,声音先传了进来,听着颇有几分生气。
我坐起了身:“先生。”
林浪霄站在床边就那么看着我,终究是没有说更多的重话,叹一口俯身轻轻又扶着我躺下:“陛下刚醒,还是莫要伤神了,朝堂上有臣和季右相,大可放心。”
我这才注意到林浪霄的身后还跟着一抹鲜红。
他神色平平,对我行礼:“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免礼。”
他们俩一左一右的坐下了,路杉搬来了案桌,汪海公公端上来了早朝的折子。分门别类的摆到了季鸿影和林浪霄的跟前,他们开始认真的批阅起来。
我舒服的躺在床上,看着他们一字一句认真的批阅着,自顾自的说道:“有你们真好,看来,我这个国君可有可无了,不然,我还是一直睡着吧……”
我话音还没落地,一道折子飞了过来,砸到我身上,引起了一阵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弑君啊你!”我含着泪指着林浪霄谴责。
“陛下再胡说,臣说不定真的会弑君!先帝呕心沥血的花了三年的时间,可不是为了让陛下整日睡觉的!”
空气突然安静了,徒留我凄厉的咳嗽声。
打破那份安静的,是庸医江太医的到来,他把着我的脉,锁着那难看的眉,长叹一口气,就差把“陛下命不久矣”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江太医您倒是说句话呀!”路松在一旁着急的催促着。
“老臣命太医院每日送几幅药方过来,还麻烦路公公好好熬上,每日为陛下服下。陛下好生将养着还是能养好的。”
路松听完迫不及待欢欢喜喜的就找江太医记下药方往太医院跑去。
我看着路松走远后,开口:“江太医,你就说实话吧,朕还有几年可活?”
江太医收拾医箱的手一抖就跪到了地上:“陛下明鉴,老臣所言句句属实。陛下只要放宽心,按时服药,好好将养必是会福寿绵长的。”
我觉得无趣,好像当年说会短了我寿数的不是他似的,挥了挥手就让他下去了。
殿内又安静了下来,只有翻阅折子和汪海慢慢研墨的声音。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盛开的桃花,突然就想出去走走,只是我忽略了我躺了三个月的事实,屁股刚离开床便是一个趔趄,两条腿完全使不上力!
眼看我这个一国之君马上要摔个狗吃屎颜面尽失的时候,我被人扶住了,我跌进了一个红色的温暖的怀抱里。
我怔怔的看着他,我猜我的脸一定羞的通红通红的,但是我在他的眼里看到的哀伤、担忧、慌乱,最后是惊恐。
他松开了手,跪到了地上:“陛下恕罪,臣逾矩了。”
我的手依然伸在那里,我看着他刚刚捏过的地方,衣物褶皱慢慢的恢复,直到不曾再有痕迹。有些失落的离开了,我坐到了桃花树下的石椅上,看着桃花瓣慢慢的落下。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觉得我是个女人,我会小鹿乱撞,我会脸红心跳。
可那只是我觉得。
我是个不男不女的人。
他永远不会对我有什么别的心思。
我是君,他是臣。
他逾矩了,我要恕罪。
仅此而已。
……
我又休养了一个月之后才开始上朝。
朝堂上被父亲治理的井井有条,我不在的四个月,朝中官员们各司其职,有问题的,民生经济类的汇报给季鸿影,边关军事的汇报给林浪霄。
后宫里,这几年父亲几乎没有涉足,女人们没有了男人的光顾自然不会想着争宠,有孩子的教养孩子,没孩子的养花喂鱼。
父亲走之前允了那些妃子们的自由身,想留在宫里便留在宫里,想出去便出去。
只有一人除外,向贵妃。
向贵妃的父兄都被父亲砍了头,那是父亲开悟后在位的十一年里,唯一砍过的头。关于通敌的罪,向照林和向宇阁一口咬定向贵妃不知情。
明白人都知道,向贵妃才是那个提出交易的人,但是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父亲便不会杀人。父亲不会杀,有人会杀。所以,父亲不给她离宫的机会。
父亲走了后,太妃们全部留在了宫里,没有选择离开。
她们在宫里待了半辈子了,出去,外面容不下她们。
太妃们都迁到了别院,向贵妃迁到乱葬岗,因为她只是一具尸体了,皇后成为太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以秽乱后宫的罪名处死了向贵妃。
皇后的时候为什么不做?因为父亲不许。
现在为什么能做了?因为我许了。
至于付承荣,他被推进了御花园的池塘,救上来的不及时,死了。
我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可惜,问过太后,他只是个孩子,当年,也只是听了他母亲的话而已。
太后说,他今年十三了。
我明白了,他十三了,记事了。他会记得他的母妃是怎么死的,他会想要报仇。
太后开始潜心修佛,在宫中颐养天年。
她说,她无心权势,仇报完了,她也没什么别的心愿了。
我问她,你为了给一个孩子报仇毁了另一个孩子的一生,可曾有过一丝后悔。
她说,没有。
她抬眸看着我,曦儿,难道你不想给姐姐报仇吗?
曦儿,我让你做了国君,还对不起你吗?
我看着她的眼,平静如水,许久许久,我开口,以后,不要再叫我曦儿。
以后不要再叫我曦儿了,我从始至终想听到的,一直都是小涵,可是,没有人会再这样叫我了。
终章八国君
我似乎真的很不适合当国君。
每日的早朝我都板板正正的坐在龙椅上,但我的目光永远停留在最前排那件耀眼的红色官服上。
我常常会想,我到底怎么喜欢他的呢?绞尽脑汁回想起了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我看到他的第一面就脸红心跳。
好吧,我不得不承认,我很肤浅的就是喜欢他的这张脸。
他的这张白皙的小脸儿和他的红色官服真的很衬啊,越看越喜欢。
不过奇怪,他为什么总是穿着鲜红的官服呢?
丞相的官服多是绛紫色,林浪霄就喜欢绛紫、青玄色,颜色越深、代表地位越尊贵。坐到丞相位置上的都很少愿意选择赤红的官服,因为,如果不仔细看云纹图案,便和其他四五品的官员很难区分。
但季鸿影,日日都穿着这身红袍,就算他白,也不能日日都这样啊?
毕竟,也是会看腻的,改天得说说他。
……
原来他情绪激动的时候也是会脸红脖子粗的啊,他动起怒来的样子感觉更有男人味儿呀。
哎呦,那老头儿叫什么来着?哦哦,对对对,是户部尚书刘老头。
早朝说着什么事儿来着的,刘老头的得意学生户部侍郎黄梦南,好像是因为核算库银的时候少算了三十两。
朕的左相,我的鸿影,他说,为官者,当谨慎些。三十两是不多,可若是今日户部少算三十两白银,明日礼部多算个三十日的吉时,后日兵部再少报个三十匹战马……
刘老头护犊子的心出来了,便站出来,指着鸿影说,哪儿有那么多事儿,又不是天天算错。
鸿影据理力争,并非指责,只是希望其他官员以此为戒。
两人有来有回,我在上面看的好不热闹!
热闹还没看够,便听到底下有人在喊我:“陛下,陛下?”
我回过了神看到刘老头和鸿影都眼巴巴的盯着我,黄梦南垂头丧气的跪在一旁,想来是没争出个所以然来,请我圣裁。
我清了清嗓子:“左相所言不错,刘爱卿所说也在理。左相的意思朕明白,念着黄爱卿也是初犯,把三十两补足便是了。但是,若有下次,必会重罚,其他各部若出现类似情况,也决不轻饶。”
“陛下圣明!”
我其实还更想看他们争上一争的,嗯,改天得和刘老头约谈一番,敲打他一下,早朝上多和左相争执争执
……
下朝后林浪霄和季鸿影都挤在我的华明殿处理奏折,我则撑着下巴双眼沉迷的看着季鸿影的绝美侧颜,他低低的垂着眸,睫毛很长,忽扇忽扇的像两把扇子,他的眉锋很是锋利,时而皱眉,时而舒展。他的唇很厚,很粉,总是勾引着我想要去咬上一口。他这身红色的官服,衬得脖颈和面庞处分外的白皙,仿佛是那纯净的没有杂质的玉,晶莹剔透……
不知为何,我总是会觉得季鸿影有那么一丝的眼熟,就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嗯嗯!”是林浪霄的声音,“陛下,快擦擦嘴角吧,桌上的折子都快浸湿了!”
路松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起来,我一脚踹他出去传些点心过来,一边尴尬的瞅了瞅季鸿影,他白皙的面庞泛了一些红。
林浪霄满是无奈的打开了一封折子,一边圈圈画画,一边感叹:“时时看,日日盯,都盯了一年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我由羞转恼:“林浪霄你什么意思,你嫉妒啊!”
林浪霄颇意外的看了看我:“陛下,臣是在说,那吏部的朱自东,一直盯着内阁的官员,一部分科举取士进来,一部分还是原来的老臣世袭。朱自东一直盯着,讲求所谓的平衡……”
我看着林浪霄手上的折子,确实是说这个的,一时有些无地自容,便直接拿过了折子掩饰起自己的心虚起来。
上面说的事我也是听过的,父亲兴科举之后朝堂上的人员大换血。不过世家老臣中,也是有许多能做实事的,父亲便也留了下来。时间一长,便逐渐形成了世家和科举两派。
巧的很,我的两位丞相中,季鸿影是实打实的科举出身,林浪霄虽也是参加科举拔的头筹的人,但终究曾经是老丞相的门生。所以世家派自发的以林浪霄为首,科举派以季鸿影为首。
世家毕竟世代沿袭,根深蒂固,也不好直接除了去。
父亲在位时,隐约便有些矛盾起来,父亲去世后,两个具有代表性的丞相上位,世家和科举的分歧更加激烈起来。这个朱自东便是世家的老顽固,如今已经年过花甲。
今年春闱时,林浪霄有意安排新进的举子进入吏部,方便以后待老尚书归乡后担任吏部尚书一职,只是并未成功。
老尚书对林浪霄直言,六部中已有礼部、户部、兵部三部都是科举出身,吏部掌管官员任免,万不可再落入科举派手中。
可得是这林浪霄是父亲留给我的人,林浪霄后来只当是个笑话讲给我听了。
我却还是难免的唉声叹气,为自己的无能:“是我太没用了,我要是能像父亲那样,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一顿就好了……”
季鸿影从我手中拿过了折子无奈的笑笑:“林兄,莫要再逗弄陛下了!原也不是什么大事的”
林浪霄见我情绪确实有些低落了也有些自责起来:“陛下不用伤神,此事我们会处理好的。陛下可还记得,在墨亭的时候,臣教过陛下什么?”
我歪头皱眉想了许久:“先生是说,斗蛐蛐儿还是解九连环?”
林浪霄和季鸿影都忍不住的呛咳了一下,片刻后,林浪霄一本正经道:“陛下只须做让自己开心的事就好。先帝既然把陛下托付给臣和鸿影,我们自当是会鞠躬尽瘁。”
季鸿影的话一直都很少,此刻更是垂首不语。
待到申时宫门下钥之前,他们回去了。
我看着他们两人离开的背影,路松在一旁开口:“陛下,林大人和季大人是极其护着陛下的,只是,什么事情都是两位大人做,这宫中总是有些不好的传言的……”
我抬眸冷冷的看了路松一眼:“此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传言我是知道的,是那些所谓的三代老臣传进来的,他们说我是个傀儡君主。
我不置可否,原本就是个冒名顶替的,傀儡又如何了?
终章九 南延
我做国君的第二年,迎来了南延国的皇帝,南延国的皇帝出行很简单,就只带了一个布衣,据说是他们的皇商,姓程。
据说两人少年相识,是那个皇商助了现在这个皇帝登基,还有不成文的民间传说,南延国的皇帝喜欢男人,那个皇商是他相好的。
那晚我们的交流很愉快,我们达成了通商的协议,我们定下了未来二十年的和平。
我说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我甚至想说,我可以不做这个国君了,我归顺南延。
但是,被林浪霄拉了下去。
我很开心,因为我很清楚的记得很多年前,父亲望着海的那边说“大丽国和南延国本就是不可分割的”。
那是父亲的心愿,我,我们,实现了。
我开心,回到了我的华明殿,我拉着季鸿影和林浪霄又喝了很多酒,我开心的流了泪。
我搂着林浪霄的脖子:“右相,我的好先生!我给你磕头了,你真是好人,你完成了爹爹一直记挂着的事儿!
林浪霄,你是功臣,你告诉朕,你喜欢什么样的女的,朕明日就给你指婚!”
“林浪霄,你怎么不说话呀,算了,我不问你了,季鸿影……我的鸿影呢!”
“陛下,臣在。”
我好像是抓到了一个人,我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的看着:“真好看,鸿影,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你快告诉我,呃……我明日就把她指给林浪霄!”
“陛下喝多了,臣扶陛下进去休息。”
我晃了晃桌上的酒瓶,然后伸到了他的面前:“你听听,还有一大半呢,谁喝多了?季鸿影,我跟我讲,我喝完这一整瓶,我还能偷听爹爹和小曦说话呢。我还记得南延国皇帝喜欢男的呜呜呜……”
我的嘴被谁捂了起来,耳边还有一个烦人的声音:“这小子真是不让人省心的!”
我用力的掰开了那只手:“林浪霄,我是国君,你敢这样对我,明天我就砍了你的头。”林浪霄终于坐到旁边安静了。
我凑到了季鸿影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的说道:“季鸿影,你也喜欢男人好不好……不对不对,你千万不要喜欢男人,还是喜欢姑娘吧……不对,也不对……”
我突然就抑制不住悲伤的嚎啕大哭起来,我哭的肝肠寸断,哭的涕泪横流,哭的毫无形象,连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什么,我都没有听清。
第二天,睁开了眼,看着头顶密密匝匝的龙纹,睁眼瞪了片刻,我赶紧闭上了眼,天呐,我昨晚都干了些什么!
老天,让我睡过去吧!
路松和路杉过来给我洗漱更衣,汪海公公在一旁催促道:“陛下,该更衣了,南延国皇帝今日离宫,陛下不能失了礼数才是。”
我看他们看我的眼神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就连一向咋咋呼呼的路松都安安静静恭恭顺顺的为我更着衣。
我便也神色如常了,嗯,看来,应该只是做梦,对,一定是做梦!
我过去的时候他们都在候着我了。
南延国的皇帝很年轻,也很好看,他看那个程姓皇商的眼神确实不太对劲,但那个程姓皇商却好像一直都是随性中带着些恭敬,似乎并没有那个意思,难道,传闻真的只是传闻?
我看的认真,林浪霄看的着急。
他不停的咳嗽,冲我使眼色,我烦他的紧:“林相可是身体不适?路松,还是尽快扶林相下去休息才是。”
林浪霄气的干瞪眼,却不好在南延国皇帝跟前拂了我的面子,告了罪求了原谅后,便甩甩袖子离开了。
南延国的皇帝笑笑:“林相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我们一直有心和贵国往来,但受多年前的一些摩擦影响,一些曾经参与过那场战争的人,在战场上失去过亲人的人,都很难接受。我们都知道,让百姓安居乐业最好的方式便是减少战争,但对失去亲人的人来说,那种痛却是永生难忘。每次我们提出想要建交,临海关总会出现暴乱,只得作罢。林相多次往返两国,这才使得那些曾经受苦受难的百姓放下了心结。我们也才能顺利到达贵国。”
我端起酒杯:“两国能够和平,减少战争,这于百姓于国家都是有利无弊的事情,希望这世间再无战争。”
“希望这世间再无战争!”
我放在了酒杯:“沛兄为何今日便要离开,如此匆忙?不若多停留几日再走?”
南延皇帝看了看一旁的那个小哥,笑了笑:“不了,这次出行简单,一方面是与贵国进行这番和谈,另一方面,我这贤弟他最是好游山玩水。我们听说这大丽国的山水甚好,此番既然事情谈的顺利,那我们便早些出去,多转转。”
我看着他们,如此甚好,其他的万般感情竟都显得逊色了。
“小曦可否为我们二人引荐一二处?”
“啊,让我想想……”我放下了酒杯,认真的思考。
脑海中,顺着一辆吱呀摇晃着的马车,随着一阵悦耳清脆的欢笑。
我说,有一座很高的山,山上有很漂亮的云海和日出;
我说,有一个仙境般的湖,一半像太阳,一半像月亮;
我说,有一个很大的峡谷,曾经我还让那落石砸了头……
南延国的皇帝走了,我把自己丢在了皇陵,枯坐了一整日,路松陪我站了一整日。我一直摩挲着手上的这只海螺,曾经那段欢快的日子,如今只剩下这只海螺,还有路松了。
我说:“路松,那些地方,我们去过吗?”
路松压抑着哭腔:“去过,我们都去过……”
我抬头望了望天,日落时分,天空灰黄:“为什么我觉得,那些都是在梦里呢?那是好遥远好遥远的梦……”
路松没有说话,我只能听到一阵呜咽。
肩上多了一件披风,我抬头,是一抹鲜红入了眼。
“陛下,风凉。保重龙体。”
希望有人看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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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终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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