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知漾看着周旭蹲在地上一手按鱼头一手拍在鱼肚上，才勉强制服这只扑腾的大肥鱼。按头的那只手抠住鱼鳃，动作利落地把鱼扔回铁盆里。回到水里的鱼儿欢快地用尾巴拍打水面，周旭躲避不及，被溅了一脸，衣服也被打湿了一片。
眼睛里猝不及防进了水，还是带着鱼腥味的污水，周旭睁不开眼，下意识抬手就要去揉。
“别动！”方知漾走过来站到了他面前，口头制止他要去揉眼睛的手，嘴里还嘀咕着：“越揉越难受。”
周旭闭着眼看不清，但能感受到有个触感湿润的东西被塞到了手上。
“用湿巾擦擦吧”。
方知漾从背着的手机包里拿出仅有的一张湿巾拆了递过去。
高温天本就燥热难耐，尽管院子背阴，还搭了遮阳棚，但方知漾还是感觉有源源不断的热气袭来，除了湿热的空气，还有面前这个行走的热源体。她退后几步，趁他闭着眼，打量这个她五年未见的竹马。
第一反应是他好像又长个了，方知漾记得高考体测就有185了，出国几年又窜了个子。色号也变了，以前皮肤比她还白，现在被加州阳光晒成了小麦色。人壮了些，不是清瘦的少年身板了。方知漾想，他应该是有在健身吧，看他身上穿着灰色无袖运动背心，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上的肌肉一看就是自律的痕迹。
至于别的被水浸湿的地方......方知漾扫了一眼装没看见，快速移开视线，想着手里还提着的东西，她问周旭：“我给王爷爷买了菜市口那家的卤味，放哪儿？”
“就放厨房吧。”周旭试探着睁开眼，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他走过去接过方知漾手里的袋子，进了厨房。出来的时候手里多了瓶矿泉水，递给方知漾。
“谢谢。”
方知漾接过水，打开的时候，发现已经被贴心地拧开过了。
她握着瓶子在喝水，周旭也没动作，就站在原地，也不说话，视线落在方知漾脸上，就这么看着她喝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方知漾感受得到他视线落点在自己身上，她不喜欢被这样直挺挺地打量，像用目光对她进行锁定剖析，况且那个人还是周旭，更让她有种无措的感觉。
五年的时间，足够他们各自完成从少年向成人的蜕变。
而在周旭踏上远洋航班，方知漾也有意避免和他频繁联系之后，曾经再亲密的关系隔了五年时光再见也和陌生人无异。
此时的方知漾慢吞吞喝着水，以此避免和面前的人有过多交流。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拿出手机点开某红色软件，发一条“i人害怕的事情来了！和五年不怎么联系的竹马突然重逢了，我要怎么做才能显得气氛不那么尴尬”的求助贴。
树上蝉鸣聒噪，水龙头里的水落进盆里激出水花，盆里的鱼被惊得扑腾几下又恢复安静。
沉默持续在两人间蔓延。
方知漾小口抿着水，也不去看周旭，就盯着盆里的大肥鱼，听它吐泡泡的声音。不懂为什么有人衣服都湿了，还不去换，不觉得难受吗？偏要杵在这里，又不说话，以为在演木头人呢。
“你找外公有什么事吗？他去隔壁送东西，估计快回来了。”
木头人终于动了动，开口说话了。
“我来拿王爷爷给我爸开的中药。”方知漾咽下嘴里含着的水，说明来意，她故意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想了想，问道：“或者你知道药放在哪里吗？”
周旭摇头：“你赶时间？”
其实也没有很赶，但方知漾还是说：“有点。”
“那你先去屋里坐一会儿吧。我去叫他。”说完，周旭就准备出门。
“诶，等等！”
方知漾本想忽视，但还是好意提醒：“你就这么，”她隔空点了下他胸口的位置：“出门？”
周旭不明所以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低头看了眼，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胸前勾勒出起伏的轮廓和两个......明显的凸起。
气氛冰冻几秒。
还是周旭先打破沉默，面上看不出波澜：“我......我先去换个衣服”。
说完，也顾不得招呼方知漾进屋，扭头就往楼上去，经过方知漾的时候还侧身避了避。
当事人很镇定，但方知漾没错过他的反应，自然捕捉到了他脸上闪过的慌乱神色，以及......要是没记错的话，周旭小时候一旦害羞从耳朵到下面连着的皮肤都会泛红。刚才他耳后迅速爬起的那抹红晕，方知漾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回想他羞窘的样子，方知漾没忍住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乐什么呢？”
有声音从身后传来。
王载道手里摇着把蒲扇，身上挎着的小收音机正在播送晚间新闻，悠哉地踱进门。
“王爷爷好！”方知漾招呼道。
“你好你好，”王载道笑呵呵地点了点头：“小漾啊，好久不见了。”
“也不算久吧王爷爷，去年端午我还来给您送了粽子的。”
“今年端午都快到了，这还不久啊。你这是又来送粽子？”见方知漾两手空空，随后想到了什么恍悟：“哦——旸旸回来了。你是过来找他的吧。”
旸旸是周旭的小名。
“我是来找您的。”方知漾迎上去几步，说明来意：“我来拿我爸要喝的中药。”
“你还专门跑一趟，我都和铁兰说了现在能送货上门，不收钱。她一天餐馆事情多，估计忙忘了。”王载道摇着蒲扇点下屋门的方向：“这不，现成的劳动力。”
周旭已经换好衣服，在低头整理领口。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王载道和方知漾在说话。
王载道拿起脖子上挂着的老花镜戴上，掏出手机点开：“就是这个，旸旸给设计的，说是扫一下填信息下单，就行了。” 说着，把手机递给方知漾看：“中医馆新服务，免费的，送货上门。来我这看病的大多都是和我这老头子一样，儿女不在身边，他们年纪大腿脚又不灵便，有的还住的远。旸旸就想到这么个招。”
方知漾拿过手机浏览了下，是个小程序，界面很简洁，操作步骤简单，细节也做得到位，还贴心地放大了字体。
“是很方便。”方知漾看完以后真心觉得这个设计不错，特别是对出行不便的老年人。
得到肯定，王载道提议：“那就体验一下服务呗。”
方知漾不想拂了老人家的好意，拿出手机扫码填好信息下单。
弄好之后，方知漾不想多留，回去前想到厨房里买的东西，和王载道说：“王爷爷，给您买了点卤味，您爱吃的菜市口那家的，放厨房了，您记得吃。”
王载道听了却问：“来的时候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就留下吃了晚饭再回去吧。好不容易你们这些年轻人回来一趟，我这小院子也热闹热闹。”王载道取下收音机搁在桌子上，又把新闻频道调到戏曲频道，咿咿呀呀的唱腔从扩音器里传出。
“正好隔壁张老头今天运气不错钓了只大草鱼，晚上就吃这个。还有血橙酒，我一个病人家属自己家里种的血橙酿的，配卤味吃。”王载道从厨房里拿出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透亮的橙色液体，看颜色的确诱人。
方知漾还没喝过用血橙酿的酒，不免好奇，又想着：“可是王爷爷，我骑车来的。”
那就不能喝酒了。
“这有什么，”王载道直接安排道：“让旸旸送你，他正好把药给你一起送回去了。”
而那头被点名的周旭，看上去已经接受了这个安排，直接问方知漾：“鱼想怎么吃？”
“你会做饭？”方知漾表示怀疑。
“还行吧，不难吃。火锅还是清蒸？”
方知漾想着照顾老人家的口味，犹豫了下选择：“清蒸吧。”
周旭走到装鱼的铁盆前，看了下盆里已经失去动弹力气的鱼，提议道：“一半煮辣的，一半清蒸，怎么样？”
方知漾比了个OK的手势。
“配菜呢？”
“土豆！”
“清蒸的做个豆豉蒸鱼可以吗？”
“可以。”
周旭提起鱼，方知漾跟在他身后，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去了厨房。
“要不要问问王爷爷还想吃什么？”
方知漾走出厨房没在在院子里见到人。进屋子一看，老人家已经躺在摇椅上，听着小曲，在打瞌睡了。她拿起沙发靠背上的小毯子，搭在老人身上，调了下空调温度，轻手轻脚退出来，顺便阖上房门。
晃悠到厨房门口，见周旭在处理鱼。他也不戴手套，就这么三两下用刀背把鱼打晕，刮掉鱼鳞，又用刀剖开鱼腹，手法利落抠出内脏，然后把鱼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看他手法熟练的样子一看就是经常下厨，而他以前煮个汤圆都会糊锅。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方知漾看他在片鱼，主动开口，在别人家里光站着不动吃现成也不太好。
“冰箱里有葱和土豆拿出来洗一下，还有土豆削皮。”
两个人占据流理台两端，厨房里有锅碗碰撞声，也有水龙头开合的声音，一时间没人说话。
周旭主动开口，随意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上周五。”
“哦。”
“你呢？”
“我比你晚一点，我上周天回来的。”
话落，厨房里又安静下来。
两人这种半生不熟的状态，也不知道聊什么，方知漾一脸认真地埋头削土豆，打算沉默到底。
一片阴影罩下来，挡了大半光线，方知漾才抬头，发现周旭已经站在她旁边。
“我来吧。”
周旭接过方知漾手里连皮带肉被削掉快三分之二的土豆，指尖不可避免地相触，温热触感互相传递，方知漾往旁边避开几步，太近了。
厨房里没有装空调，呼呼运作的电风扇降温能力有限，两个人离得太近，方知漾感觉自己在被身边人的体温烘烤。
空气里有一股熟悉的香味，她一时间不记得在哪里闻到过，悄悄深吸几口，试图在记忆中寻找出处。
身边人又突然问道：“今天中午一中门口的便利店，你是不是去过？”
方知漾奇怪他怎么知道，直接问：“你怎么知道的？我今天中午是去送过餐。”
周旭看着方知漾灵动的大眼睛里盛满疑惑，微笑着给出答案：“好巧，我也在。”
方知漾回想了下，那个时间段里便利店出现的人，除了收银员以外的另一个人？
只有——墨镜男！
“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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