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沉的天气转眼就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三个人坐在咖啡馆露台檐廊下的雅座躲雨。
沈嘉应透过玻璃门看了眼屋内的沈芳和初雪，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击着座椅把手。
苏芷禾受不了无人说话的氛围，遂找了话题，询问沈嘉应道：“应哥，你这松弛的状态，是真没想过以后要干嘛？”
“真没，我奉行及时行乐。”沈嘉应坦诚地回答。
说实话，沈鸣伟虽然不怎么爱搭理他，但是物质上是一点没短到他。他一堆的银行卡，再如何挥霍，都难以有见底的可能。
这么多年随性惯了，从不觉得要自己规划、争取什么，就这样靠他爹混个一辈子，对沈鸣伟来说还绰绰有余，那他何必自己给自己找苦吃。
通过学习获得出头的机会，都是讨不到社会财富和资源之人的人生路径。
“其实我有个问题，”沈嘉应话指苏芷禾，顿了顿，像是在思考如何表述。
“你们和初雪一起玩了这么久，就没有受不了她那股子清高劲儿的时候？”
木质镶框的玻璃门蓦地被扭开，沈芳和初雪出现在门口，他的话语随之飘散，不知道被听去了多少。
“沈嘉应，你过来！”沈芳招招手，把沈嘉应单独叫过去。
进去经过初雪的时候，沈嘉应微不可察地低头看了她一眼，多了些意味深长的味道。
初雪又和许梦然、苏芷禾在外面坐了几分钟，等到他们姑侄俩聊好。
事情就这样敲定了下来，以周次上课，地点定在学校。
不知道沈芳是对沈嘉应面色凝重地说了些什么教导之词，总之离开前，沈嘉应面上那副吊儿郎当的痞气感消散不少。
他被沈芳用蛮力揪了下胳膊肘，闭眼片刻，像是在做什么忍辱负重的心理建设。
再睁开眼时，他郑重其事地对初雪说道：“初雪同学，希望你能帮助我提高成绩，我沈嘉应，一定努力学，以后好好报答你。”
苏芷禾和许梦然偷偷笑成一片，反观初雪却是处之泰然。
她定定地仰头看着沈嘉应，绽开一抹认真而柔软的、带了友善的笑。即便她的嘴角弧度小得不可察觉，沈嘉应也还是精准捕捉到了。
“沈嘉应同学，我们一起进步。”
这下倒是轮到他绷不住了，沈嘉应点点头，摆摆手道别：“成，小正经，回见。”
//
第一次补习是在图书馆。
初雪是图书馆的常驻，在沈嘉应到之前就已经在那儿连写了三套卷子。
等的人到了，她抽空从书本里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动作轻声却准快地替他拉开了自己右边座位的椅子，单刀直入地把一套卷子放到他的桌子上。
沈嘉挑挑眉，不知为何略带突兀地扬了下嘴角，绕过去姿态懒散地坐下。
初雪把计时器放到他手边，压低了声音：“准备好了就摁开始，一个小时的时间。”
“说好的辅导就是盯着我做卷子？”
初雪一心二用，手上写题的动作丝滑流畅，说的话也像是早就设定好的一样，
“这是我根据你前一次的成绩自己编的卷子，是你可以够之所及的难度，对你的提升应该有帮助。”
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侧脸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她鼻梁高挺，睫毛细密，低头的眼神专注而清冷。
几缕发丝轻轻搭在白皙的脸颊边，衬得她肌肤如雪。沈嘉应看着，魔怔似的猝然来了一句：“你用的什么化妆品，皮肤这么好。”
初雪转过头看他，清亮疏淡的眼里染上了一些诧异。
“别多想，我就是想问问，改天给我姑买一套当礼物。”沈嘉应微微侧背过去，摸了摸后劲，缓解尴尬地转了几圈笔。
“让皮肤好的是护肤品，化妆品的话，主要是用来遮瑕修饰的。”
“我其实对这些也不是很了解，不过好在苏芷禾和我姐姐都爱研究这些，我根据她们的推荐用的是这些品牌，你可以去专柜再仔细了解了解。”
初雪边说着，边在牛皮纯色道德便签纸上写下几个词，撕下来递过去。
沈嘉应接过，看着她笔风凌厉、生气灌注的字，涵义晦暗地“嗯”了一声。
她好像听不出别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询问，又或者，她本来就是这样古板认真的人。
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觉得自己方才愣头青的行为很失策。
沈嘉应摁了计时器，表示自己要开始做题了，一低头看见卷子上的标题是：
Mathematics: analysis and approaches
Shenjiaying level
“Shenjiaying level”
他无声地动了动唇，眉梢微微挑起，下一秒，嘴角那抹惯常的痞笑不自觉地收敛了几分，弧度显露出奇怪的弧度。
搞什么啊，他在心里暗喊。
怪让人不好意思不做题的。
怪不得季允执他们说初雪很有教育手段。
沈嘉应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初雪，嘴里轻哼了一声，终于开始动笔写字。
一个小时过去的很快，为了不吵到其他同学，两个人又去了专供讨论的玻璃静音学习舱。
“你对统计和概率这一部分不太熟悉。”
初雪批改完他的试卷，把她整理的笔记翻到那部分递过去：“能自己看懂吗？”
“不能。”沈嘉应半躺在沙发上，接过她的笔记干脆地说道，厚重的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推导过程让他头皮发麻。
连笔记也如她这个人一样，一丝不苟，透露着让人难以产生探知想法的禁欲主义。
他把笔记扔回去，继续低头看手机。
"那换个方式。"初雪态度果决地抽走他的手机。
"你喜欢打篮球吧？"
“嗯哼”沈嘉应百无聊赖地看过去，眼里已显露出疲乏。他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就以打篮球为例"，初雪在草稿纸上画了个篮球场的线条图，手稳线直，短短几秒一个规规矩矩的长方形就出现了。
"假设你投篮命中率是60%，连续投三次，至少进两球的概率是多少？"
“这简单，C(3,2)0.6^20.4 C(3,3)*0.6^3。"
"很好。"初雪赞许地点头，"那如果是在比赛最后时刻，你前两次都投丢了，第三次的命中率会变化吗？"
沈嘉应不知不觉进入了她给的情境，微微皱眉思索道："这...应该不会吧？每次投篮都是独立事件。"
"不错"，初雪望着他淡淡地一笑，"这就是概率论中的独立事件概念。”
初雪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图书馆休息区的咖啡机上，正有同学在那排队接咖啡。
她指了指那边，继续创设情境。
"看到那台咖啡机了吗？假设那台机器有20%的概率会卡住。如果你连续买5杯咖啡，正好卡住2次的概率是多少？"
沈嘉应挑眉，顺着她的目光望了一眼，又转回来看她："这跟数学题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二项分布的实际应用。"初雪在草稿纸上画起公式，"n=5次试验，k=2次成功，p=0.2成功概率。"
"C(5,2)乘以0.2的平方乘以0.8的三次方？"
"对，C(5,2)=10，0.2?=0.04，0.8?=0.512，所以概率是10×0.04×0.512=0.2048，约20.5%。
”
沈嘉应在她结束计算后扯过草稿纸看了片刻，恍然而悟："所以这就是二项分布？"
初雪点点头，就着这个知识点用笔指到他刚刚做错的卷子："我们回过来看这道题：某学生考试每题有4个选项，随机猜答案。10道题中至少答对3道的概率是多少？"
"至少答对3道，就是答对3、4、5...直到10道的概率之和？"他试探着问。
“对，但计算量太大。可以用1减去答对0、1、2道的概率。"
"互补事件！"
沈嘉应打了个响指，眼睛一亮，直直地注视她。
初雪把草稿本递给他，示意他计算。沈嘉应从善如流，结果出来后，盯着答案若有所思："随机猜题，也有近一半的概率及格？"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考试其实还要考虑题目难度分布。"
沈嘉应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有意思。”
初雪继续低头通过卷子查找他的漏洞，闻言清清淡淡地说道：“沈嘉应，你很聪明，很多数学问题你有很强烈的直觉性解决方法，这让你理解这些知识理解得很快。"
“你只要在学习方法上多总结归纳、复盘巩固，数学这一科对你来说，不该只有4的水平。”
许是她这个人本来就不伪饰，说话、做事，都坦率中正，因而从她嘴里听到夸奖，从没有迎合的味道。
也正是因为值得信服，她的称赞听来才如此让人心里舒坦。
沈嘉应也不是谦虚的人，当下就不掩得意地说道：“那自然。”
直到初雪带着沈嘉应把这一章节的知识点都过了一遍，原本话语很密的空间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那我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初雪看看腕表，一边整理桌面上的东西，一边说道。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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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季天总是黑的很早，两个人并肩走出图书馆，校园里的路灯已明亮如昼。
余光里，初雪抱着笔记本，步伐规整，背挺得很直，书包带子整齐地搭在肩上，走路的模样有种说不出的稳妥优雅。
如果真要他形容，就像英国王室女成员，女王、王妃或是公主出现在公共场合中时那样，是一种刻入骨髓的自我高要求。
沈嘉应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球鞋在地上拖出轻微的摩擦声，是与她截然不同的散漫。
沉默没蔓延太久，他清了清嗓子："明天补哪一科？"
“物理。”
"哦。"
沈嘉应放慢了脚步跟上她的频率，试图找话题："打算申请哪里的大学？"
"牛津，艺术学。"初雪回答得很干脆，"已经拿到conditional offer了。"
沈嘉应吹了声口哨，"祝贺。"
初雪不知为何忽然脑海里又回想起此前沈芳对她说的话，侧头仰问：“你呢？打算申哪里？以后想做什么？”
“没想法。”他耸耸肩，感到一丝烦闷。这阵子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实在太过频繁，他姑问，老师问，身边的兄弟们问，问得他都懒得张口。
"有目标的学习会事半功倍。"在四下只有两人脚步声的小径上，初雪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沈嘉应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初老师还负责鸡汤教育吗？我可不会把考个破大学当做自己的目标。"
"不是鸡汤，是经验分享。" 初雪语调依旧平淡，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况且，在某种程度上，我同意你后半句话。考大学，并不是唯一的学习目标，起码对于我来说，它不是。”
“那初大学霸这么爱学能学的目的是什么？”
两人走到校门口，她停了下来。沈嘉应也跟着停了下来，昏黄的路灯为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让她此时此刻显得尤为温柔。
“学习，是为了感知生命的意义，理解世界的终极真理，是为了让我可以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和你分享一句话，听吗？”
沈嘉应只是静默地望着她，没说“听”，也没说“不听”。
“没有人能为你建造那座你必须跨过生命之流的桥，除了你自己。”
“沈嘉应，总有一天我们会因为长大而面对‘如何生活’的选择，学习，是为了让我们的选择能拥有更多智慧的可能。你的姑姑千方百计想让你好好学习，我想并不全是想你申上一个大学，她希望你的人生有重量。”
沈嘉应不知道他应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他心理想反驳说她又开始装了，可是他无法忽略她的话所带来那种心灵的战栗。
直到她道别后转身离开，沈嘉应都还停留在那种无法形容的感受之中，仿佛灵魂被轻轻托起，脱离了躯壳的束缚，漂浮在一片无垠的虚空中。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那句话在脑海中不断回响，像一首永恒的乐章。
沈嘉应又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喊道："初雪！"
她疑惑地回头："怎么了？"
真把她叫住，他反而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没什么！”沈嘉应笑，朗朗地挥手：“明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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