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瑟进门便后悔,他们好像消费不起。
这酒楼从外面看有八层,进门便只能看到二楼楼顶,进门左手的楼梯直直通向二楼包厢,大堂挑高,宽敞明亮。
大堂松松散散摆着六张圆桌,已坐满客人,桌上摆满了食物,香气扑鼻。
玉瑟捏捏兜里的玉珠,直咽口水,这颗珠子他第一次要进城时师父便给了他,让他换自己想要的东西,东西只有一个,所以碰到想要的东西他也不敢换,怕之后有更想要的东西。
珠子用来换顿吃食也不知够不够。
玉瑟犹豫开口“师父,人满了,要不咱们去别家吃吧。”
酒楼小二已经热情地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楼上包厢还有空……”
小二看眼二人朴素的穿着,改口道“大堂也快,二位是等等还是再转转?”
玉瑟松口气,刚想就坡下驴拉师父出去。
大堂一处桌子上谈论的声音大了一些,句句不离“之乎者也”“焉哉乎也”听得玉瑟酸的掉牙,一时没忍住,跟楼玉箫小声嘀咕了一句“嘶,他们说话好酸...”
谁知桌上主座耳朵尖,拍桌而起“何人不敬儒学?竟说我们酸腐?”
旁边一人回头看了一眼,出言劝道“张谨兄,算了吧,黄口小儿信口雌黄而已,许是书都没见过,犯不着和他生气。”
张谨闻言高抬起头,鼻孔张开“哼”了一声“粗鄙之人扰人雅兴,我看这雅香阁也不过如此,什么人都放进来。”
另一同伴在旁打圆场“山野乡民带孩子出来见世面,不必跟他们计较,来,咱们继续作诗!”
张瑾鄙夷道“什么人都能进的地方,算什么世面?”
张瑾又冲小二不依不饶“你们这酒楼收费这么高,还放叫花子进来,莫不是看不起我们?”
小二耐心劝解道“这二位是来吃饭的客人,只是客满了二位打算去别处吃。”
张瑾拿捏着强调摇头晃脑“呦~客满这借口也就你信,那我说自己是神仙你信不信啊?”
一桌人哄堂大笑,惹得旁桌食客几人皱眉回首,同桌人忙拉住同伴,不让多事,便又回头吃自己的饭。
“走了走了,这酒楼不行。”张谨起身招呼同伴走,摆出吃霸王餐的架势。
玉瑟听得火起,忍无可忍“你这人会不会说话?不是酸掉牙就是喷臭粪,吃霸王餐还理直气壮,不怕人笑话。”
张谨的同伴有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气的他撸起袖子挥舞着拳头“小叫花子你敢骂我?”
“骂你又如何?略略略,欺负小孩不得了,天天被狗追着跑。”玉瑟冲他呲牙咧嘴的拌鬼脸。
张瑾冲过来要抓玉瑟,未近玉瑟三步,楼玉箫闪身抱着玉瑟就上了二楼,招呼小二“上等包间带路。”
又低声安抚玉瑟“你不吃亏,师父不拘着你,若见势不妙只管跑,为师会护着你,会为你讨回公道,记住了吗?”
玉瑟乖巧“记住了,师父!”
楼玉箫摸摸他的脸“斗嘴归斗嘴,莫真与二傻子较劲,平白惹自己生气。”
身后“咚”的一声,听声音像是撞在了楼梯扶手上。
玉瑟叹息“可怜的扶手,遭受了无妄之灾…”
楼玉箫拍了拍他脑袋“鬼灵精,得了便宜还卖乖。”
“你说谁二傻子?我可是天子门生,学的是孔孟之道!臭要饭的如此败坏我名声?看我撕烂你的嘴。”
张谨扑个空,撞得眼冒金星,刚站稳身子,又听得二人讥讽,气的火冒三丈,咬牙切齿的声音从身后传入玉瑟耳朵,作势又要往上冲,却被小二堵的严严实实。
玉瑟见他上不来,乐了“谁应说谁!我管你是谁!”玉瑟兴致高涨,接连输出。
张瑾气的手指玉瑟的鼻子气的直哆嗦“你...”
玉瑟装模作样地扇扇鼻子“好臭的嘴,污染千山万水。”
“你个没脸没皮的,你祖宗知道你这德行能气的把骨灰扬你脸上,圣人知道你读他文章能连夜起来烧书焚笔,你呼一口气叫屎壳郎闻见都能跑出五里地…”
张瑾拉开小二想上楼,小二拍一拍手,两个塔一样的壮汉不知从哪个角落闪身出现,一个挡在门口,一个挡住楼梯口。
有人趁乱想溜,见此只能悻悻然返回座位坐下,嘴里不满的抱怨“张瑾请客,你们拦他就行了,拦我们做甚?跟他一起丢人,真是有辱斯文。”
壮汉拧了拧脖子,崩起的青筋如青蛇般狰狞,往那儿一站,骇的张瑾连连摆手,“不...不...误会了,都是误会!闹着玩儿的。”
张瑾边说边往回退“今日我出来的匆忙,确实没带银钱,这样吧...”
“李杜墨宝千金难求,小生不才,名气不大,墨宝也是经十里八乡先生们统一认可的,现下已装裱好带来了,只抵你一顿饭钱…也算交个朋友。”张瑾停了缓慢后腿的脚步,还颇为自得的挺了挺胸。
玉瑟从二楼的栏杆探头出来“你写字就是浪费纸,还不如留着当厕纸!”
张瑾怒极又碍于旁边有打手看着“你这小孩好没礼貌,牙尖嘴利污言秽语,我不与你计较,你怎还得寸进尺?”
玉瑟摇头晃脑“打又打不过,吵又吵不赢,兜里还没钱,人家只是个聪明伶俐敢说实话的小孩子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打手没了耐心,逼着张瑾交钱,张瑾只得蔫头耷脑地赔着笑,逐一向同伴借钱凑款。
玉瑟看了一阵,觉得无趣,后知后觉惊叹道“师父刚刚是不是说脏话了。”
楼玉箫俯身摸他的头“玉瑟也知那话不文雅?”
玉瑟不好意思,低头扣着衣角“我知道,就是听他们说得多,就学了一两句。”
楼玉箫夸赞到“那我们玉瑟记性真好,能记住那么多…特别的词儿。”
玉瑟愧疚的拉着楼玉箫的手轻晃“师父,我以后不会了,阿狗她娘跟邻居吵架,看似她占上风,但好多人都讨厌阿狗娘,只是不敢当面惹她而已,我不想变成她那样。”
楼玉箫又引导他“那你觉得,师父说‘二傻子’这个词是什么感觉?”
玉瑟眉头紧皱“感觉怪怪的,感觉不该从师父嘴里出现。”
“其实二…孙二毛只是...反应慢些,人还挺好,我不应该叫他绰号。”再提这个词,玉瑟已经说不出口。
楼玉箫略一沉思“孙二毛,为师记住了,为师方才也不该叫他绰号,若他日还能相见,你替为师道个歉。”
玉瑟一拍胸脯“师父,犯错的是我,我知道错了,我会跟他道歉的,不然我会心里难受的。”
楼玉箫摸摸她的脸颊,笑道“好,玉瑟知错能改,为师很开心。”
上到三层,仿佛到了另一个空间,虽仍是挑高,但六层的高度更显悠远,包间围拢一圈,中央的空地上悬立着错落有致的球形灯盏,从上往下看,仿佛莹白的花蕊,光影造就的花瓣层层叠叠,向上蔓延,楼层越高越深邃。
进了七层包间,随师父落座,包间里倒是亮堂,小厮递上菜谱,恭敬地候在一旁,楼玉箫把菜谱摊开给玉瑟,玉瑟又局促起来。
刚刚得意忘形,忘记要走了,这会儿坐下了,怎么办?这里看起来好漂亮啊,一会儿出不起钱会不会也被打手打啊…
玉瑟惴惴不安,看一道菜看一眼师父,另一只手捏捏袖袋里的珠子,犹豫不决。
终于下定决心“来一只鸡呃腿!”因为紧张,还被口水梗了一下。
小厮应一声“好嘞!”站在原地没有动,静静等着。
玉瑟犹豫着,又说了一句“要一只鸡腿!”
小厮回应“小公子,我记下了,您可以点别的菜了。”
玉瑟涨红了脸“我就要一只鸡腿!”
小厮茫然“您要米饭吗?”
玉瑟果断“不要!”
小厮“茶水呢?”
玉瑟“不要!”
小厮“我家点心是城里最出名的...”
玉瑟“不要不要,一只鸡腿就可以了。”
小厮为难的看向楼玉箫,楼玉箫就着玉瑟面前的菜单,依次点过玉瑟方才咽口水的几道菜“这些都要,吃不完打包。”
小厮松了口气,忙不迭跑去报菜。
玉瑟有些期待又有些局促,把手里捏了好久的玉珠放在了楼玉箫手心。
楼玉箫惊叹道“为师就给过你一颗,怎的还在?”
复又恍然“也是,落城并无奇珍异宝,等为师带你游历四方…”
玉瑟紧张的扣桌子,并未听到师父说话,讷讷道“师父,珠子给你,这顿算玉瑟的,不够我就留下当小厮还钱,师父回家等等我。”
楼玉箫没跟上玉瑟的脑回路,表情空白一瞬诧异道“玉瑟为何要当小厮?”
玉瑟直白道“咱们点了这么多,个个都不便宜,咱们可能付不起钱。”
楼玉箫耐心询问“玉瑟为何会觉得为师付不起一顿饭钱?”
“玉瑟不是不信师父,小黑爹娘都去打零工,一个月也才八百文,咱家没人挣钱,出门在外处处要花费,师父就算有也会很快花光的。”玉瑟越说越小声。
楼玉箫感到心酸不已,他从来没教过玉瑟勤俭节约,听话懂事,他的孩子却自己领悟了。
玉瑟最调皮捣蛋的那几年,楼玉箫带孩子带的崩溃,他设想过最差的结果就是养出一个混世魔王,他会一辈子把他拴在山里不让他出去惹事,所以事事亲为,除了保命的技能其他的都没教过玉瑟。
随着玉瑟的长大,他看到了最纯真善良赤忱的一颗心,他便自私的想让玉瑟永远依赖他,离不开他。
但他放在心尖尖上宠的徒儿万不能受一点委屈。
楼玉箫有些自责“玉瑟,赚钱的法子有很多,山上的天材地宝,制备好价值都很高,就你常用的伤药,在这里一瓶能卖十两银子...你若想学,为师全都教给你。”
玉瑟惊喜的扑进楼玉箫怀里,搂着他的腰使劲蹭“师父真棒,师父会就是我会,师父什么时候嫌我烦、不想要我了再教我吧。”
楼玉箫眉目柔和“不会有那么一天的。”
菜上齐,小厮又退了出去。
放宽心的玉瑟开始大快朵颐。
楼玉箫显然低估了玉瑟的食量,在家时一盘素菜,他吃一半,玉箫吃一半还能剩下,米饭也只堪堪一碗,他向来不敢多做。
眼前七盘荤菜,分量不少,玉箫边吃边赞不绝口,满嘴流油,每盘肉都均匀的下去了一半。
楼玉箫只挑了些荤菜里的配菜吃,吃饱就停下筷子,时不时地给玉瑟擦掉嘴边的油星。
看了一阵,楼玉箫直皱眉“玉瑟慢点儿吃,别吃撑了,吃不了咱带走,去喂你最喜欢的小狗,以后师父顿顿带你吃肉,这一下吃这么多晚上会难受的。”
玉瑟咽下嘴里的菜,想了想,放下了筷子“师父说的对,我吃饱了,咱们带走请大黄也吃大餐。”
楼玉箫结账,买了好些馒头与剩下的菜一起交给小厮,让他拿去分给周边的乞儿。
二人走下大堂,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天色已晚,不愿再回山上,便随意寻间客栈住下。
睡觉前师父把挂在玉瑟胸口的玉牌拽出来,嘱咐“这玉牌以后挂在外面,让人都能瞧见。”
玉瑟纳闷“师父,人家都说财不露白。”
楼玉箫认真道“那是普通财物,当财富足够多的时候,谁都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敢不敢拿。”
最后几个字,像是听着从牙根发出来的,玉瑟打了个抖,钻进楼玉箫怀里。
楼玉箫又放软了语气“国库充盈,但谁人敢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玉瑟似懂非懂,但他听话。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