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密通讯器特殊的震动频率,像一条阴冷的毒蛇,突然钻入死寂的夜,精准地缠上顾言蹊的脖颈,骤然收紧。
他几乎是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后背惊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黑暗中,他本就苍白的脸更是血色尽褪,像上好的白瓷,易碎而冰冷。
他摸索到手机。屏幕幽蓝的光照亮了他毫无血色的脸和那双因惊惧而微微睁大的、深黑色的眼睛。
没有文字。只有一段短短三秒的视频——疗养院里,顾念安静睡着的脸,鼻尖还插着透明的氧气管。
视频角度刁钻,能看见病房门口一个模糊的、穿着护工服的男人身影,正对着镜头方向,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随即,视频自动销毁。
紧接着,一行文字跳出来: ——“傅氏对城东A-12地块的最终竞标底价”,明天开盘前,放到老地方。”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
又来了。
但这一次,文字后面追加了一段语音信息。顾言蹊指尖颤抖地点开。
魏擎那特有的、带着慢条斯理残忍的声音响起,不再是文字冰冷的命令,而是多了几分“推心置腹”的压迫:
“言蹊啊,别总觉得我在逼你。想想看,如果不是三年前我‘投资’了你,你现在在哪里?在哪个黑作坊里打工还你那永远还不完的债?还是带着你那个病秧子妹妹露宿街头?”“我当初为什么帮你?不是因为我慈善,而是我魏擎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看人,就是投资‘潜力股’。你在海城商学院那篇轰动一时的论文,《基于机器学习与博弈论的非对称市场风险预测模型》……嗬,那么多老古董看不懂,但我看懂了。你那个模型里透出的狠劲和天赋,值这个价!”
“我帮你抹平债务,给你妹妹最好的医疗,不是放高利贷,我是在做风险投资!我投资的是你这个人,是你这颗脑子!
把你放在傅斯渊身边,就是让你这颗最好的脑子,去给我撬开傅氏帝国最硬的壳,掏出最有价值的东西!这才是对你‘天才’能力最大的尊重和利用,不是吗?”
语音里的语气变得阴冷:并抛出了另一个重磅炸弹: “哦,别忘了你父亲当年跳海前,可不是只欠了高利贷那么简单。
他可是被傅氏集团逼着跳海的,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现在,到了收取投资回报的时候了。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你妹妹... ...或者你自己的未来,为你的‘忘恩负义’付出代价。”
通讯戛然而止。
顾言蹊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魏擎的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他想起三年前,母亲突然离世,父亲留下的巨额高利贷跳海了,追债的人凶神恶煞,妹妹顾念吓得旧病复发,急需天文数字的医疗费。
他走投无路,像一只被困的幼兽。
是魏擎“恰好”出现,手段通天般摆平了所有债务,安排了最好的疗养院,支付了所有的费用。
他当时像抓住救命稻草,签下了那份卖身契的协议。他以为魏擎看中的是他名校毕业的背景和潜力,让他去傅氏“工作”偿还。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魏擎看中的,是他那份未被业界重视、却极具攻击性和洞察力的学术研究能力,是他构建模型、预测风险、发现漏洞的“天才”。
魏擎要的,不是他还钱,是要他成为一枚深深楔入傅氏心脏的、最聪明的钉子。
这份“知遇之恩”和“投资”,成了他无法挣脱的枷锁,比单纯的债务更沉重,更令人窒息。
他看了一眼窗外,傅斯渊办公室的灯还亮着。
那个男人还在工作,为了他的帝国运筹帷幄。
而他最“天才”的特助,却在深夜里,被迫用他这颗被“投资”的脑子,筹划着如何窃取他的商业机密。
讽刺得像一场荒诞的黑色喜剧。
他深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情绪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他和顾念陷入更危险的境地。
他起身,没有开灯,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冷光映亮他紧绷的下颌线。
而在傅氏帝国的顶楼办公室里,傅斯渊在办公室听取另一场汇报,某位高管正为自己的决策失误找借口,言辞恳切,几乎声泪俱下。
傅斯渊面无表情地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戴在食指上的、造型古朴的铂金印章戒指,这是他正式掌权后,从父亲那里“赢”来的信物。
他心中冷笑,这种表演他见得多了。
想起小时候,一个跟了家里十几年的财务总监,跪在他父亲面前哭求,转头就把公司机密卖给了对手。
父亲当时平静地处理了那人,然后对他说:‘斯渊,记住,眼泪和誓言是这世上最廉价的东西,它们的价值只在于能为你换取多少利益。’
从此,他学会透过一切情感表象,直抵利益核心。
窗外的天色由墨黑转为灰白,城市逐渐苏醒,而他内心的寒意却越来越重。
“最终底价”——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了解傅斯渊。这个男人心思缜密,多疑到了极点。如此重要的商业机密,他怎么可能轻易让第二个人知晓完整的、最终的决策?更何况,是在竞标前夜这个最敏感的时间点。
这极有可能是一个陷阱。
一个傅斯渊用来测试身边人忠诚度的、冰冷而残酷的陷阱。
如果他傻傻地去窃取那个所谓的“最终底价”,无论成功与否,都可能立刻暴露自己。
但是,魏擎的威胁近在眼前,妹妹的安危系于一发。他必须给出一个“答案”。
快天亮时,他的眼中布满了血丝,脸色苍白如纸,但眼神却透出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异常冷静的光芒。
他不能去偷那个不存在的、或者本身就是诱饵的“最终底价”。
他必须自己计算出一个“底价”。
一个足以取信于魏擎,又能完美避开傅斯渊陷阱,甚至……能反过来让魏擎吃个哑巴亏的“底价”。
他想起在海城商学院的日子,别人在社交、恋爱,他却把所有时间都泡在图书馆和实验室。不仅是为了那篇一鸣惊人的论文,更因为他深知自己毫无背景,只有知识和技术才是唯一的武器。
他辅修了计算机加密学,甚至通过地下论坛的漏洞悬赏任务,磨练出一手规避网络追踪的技巧。这些技能,他从未写在简历上,却成了如今他与魔鬼交易的保命底牌。
他打开专业的金融建模软件,调出所有关于城东地皮的公开数据、行业分析报告、傅氏过往的竞标案例,以及他能接触到的、不涉及核心机密的项目周边信息。
他的大脑如同最高效的处理器开始全速运转。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构建出一个复杂的竞标价格预测模型。
他综合考虑了地块的潜在价值、开发成本、傅氏当前的现金流状况、竞标对手的可能出价区间、甚至傅斯渊个人的谈判风格和风险偏好……
无数变量被纳入计算,模型不断调整、优化。
这不仅仅是一个数学问题,更是一个心理博弈题。
他需要精准地揣摩傅斯渊对于这块地的价值评估、最高心理价位(即真正的底价),同时还要预测魏擎期望看到一个怎样的“情报”才会满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最终,屏幕上跳出了一个数字。
一个比市场普遍预测均价高出8% 的数字。
顾言蹊盯着这个数字,眼神锐利。
这个价格的精妙之处在于:
足够高:高到符合傅氏“志在必得”的强势形象,且是一个能让魏擎相信傅氏愿意为之付出高昂代价的数字,从而满意地购物。
非最终:这绝非傅斯渊心中的真正底价。傅斯渊习惯在最后时刻基于现场竞价情况微调报价,他心中真正的最高限价(底价)只会比他计算出的这个数字更低、更灵活。因此,他并未泄露真正的核心机密。
埋下祸根:如果魏擎相信了这个价格,并以此为依据去制定针对傅氏的竞争策略(比如试图哄抬价格),只会让傅氏最终以更合理的价格拿下地块,而魏擎自己则可能因为误判而付出代价(比如高价囤积了周边资源却无法兑现利润)。
留有后路:他传递的只是一个“分析预测值”,而非窃取的“机密文件”。未来若对簿公堂,他可以辩称这是基于公开信息的商业分析,而非间谍行为。
他仔细核对了三遍模型和数据,确认无误后,将这个数字以及一份简短的分析说明,刻意模仿了冷冰冰的数据报告语气,通过加密通道发送给了魏擎。
做完这一切,他虚脱般地靠在椅背上,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在两大巨头夹缝中求生存,并试图微弱地保护一下傅斯渊利益的方法。
也是他对自己被“投资”的这颗大脑,最悲哀、最无奈的运用。
他知道,自己刚刚在悬崖边上完成了一次危险的走钢丝,走钢丝的人,脚下是万丈深渊。
背叛的污秽感,像油腻的污泥,裹缠住他,令他窒息。
他甚至不敢去想,如果傅斯渊知道……
那个男人会用什么眼神看他?鄙夷?轻蔑?还是……冰冷的、彻底的厌恶?
光是想象,就让他心口一阵剧烈的抽痛。
巨大的负罪感和对妹妹安危的恐惧,像两只大手,反复撕扯着他的神经。他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什么也吐不出来。
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反复扑打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与绝望的脸,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光洁的额角,嘴唇失去了所有颜色,微微颤抖着。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圈发红,眼神里充满了自我厌弃和挣扎。
真丑陋啊,顾言蹊。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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