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村边上,花乔河南岸有一块堤坝,每到天气暖和时,遍地开满颜色各异的野花。
它们不似花房里的那些花开得那般大,都是小小的一朵,几片简单花瓣,迎风摇动。
童阿猫最喜欢在野花丛里追蝴蝶,童容喜欢看青蛙跳水。
不过最后那些被他看到的青蛙都没有成功跳进花乔河里,都被童阿狗捉住扔进他们支起来玩“过家家”的锅里。
说是锅,也不算,是在河里捡的带些许凹槽的厚石头。
有时火烧得稍大一些,还会炸,那就需要在河岸边重新再费力寻一块。
有时,童阿狗还会带童容去掏鸟窝,捅马蜂窝、捞小虾。
更多的时候,童阿狗都坐在河边腐朽一半的老树根上看他和童阿猫丢石子,解花绳。
“阿容,你以后打算做什么?”
问出这个问题时,童阿狗的父亲刚去世一年,母亲刚送上山发殡。
他望着眼前飞过的蜻蜓,摇了摇头。
童阿狗说:“阿容,等阿猫再大一些,我打算带她离开这里,到城里去,住到楼房里,我要让阿猫过上好日子。”
他捡起一根树枝拿在手里把玩接着说:“阿容,到时候你和我一起走吧。”
童容不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也许是“他要回家喂鸡”或者“奶奶该翻身了。”之类的话。
他只记得在秘密基地的日子就过得分外好,是他想要过的“好日子”。
一阵风吹动院子边玉兰树的肥厚枝叶。
一个月没见,童容突然想和阿狗哥说说话。
他想告诉阿狗哥,他在青城也有保护他的人了,叫他不要担心。
他还找到了工作,住的房间很大,人也都很好,吃的更是他从来没见过吃过的,但是他还是想吃他做的野菜糊糊。
他住进了楼房里,学会了用淋浴头洗澡,每天早晚都刷牙。
他还学会做许多事。
最最重要的,他还想问问阿狗哥他说的“以后要带阿猫来城里生活”的话还算不算话。
童容在门口换了鞋,一口气跑回二楼房间,从衣柜里的抽屉里的鞋子包装盒里的防尘布里拿出来手机,颤抖地按开机键。
手机传来震动,屏幕亮照见童容自己的脸。
他怔在原地,忘了最重要的事。
他不记得阿狗哥家的电话号码!
往日里,他是有经常用阿狗哥家电话打给莲花镇药店陈老板的,可现在,他只记得药店陈老板电话。
童容盯着电话良久,总算想到办法。
因为没怎么用过这么高科技的电子产品,他笨拙地反复输入,在因为多打或者漏打数字几次之后。
对面总算传来熟悉的声音。
“喂,哎,哪位呀?”
再次听到乡音,童容激动到手臂颤抖。
“我,陈伯伯,是我,小,小容。”
对面略微苍老的声音陡然转换音调,亲切热情,“小容啊,你好久都没看我了啊,你大娘前些天还在念叨你哎,咋个讲话音调都变了噻 ,你最近咋个样了?”
亲切的关心话语让童容心潮上涌,说不出话。
想到时间就是话费。
他拣重点回应:“我,我很好,我想,想问问阿狗哥家的电话,陈伯您知道吗?”
电话那边传来良久沉默,只余下陈伯的“呼哧”喘息声。
就在童容以为手机坏了的时候,那边再次传来声音:“阿狗啊,阿狗,哎,他去县城啦,不在家啊。”
童容心脏漏了一排,难道是阿猫又病了?又伤了?
阿猫因为烧坏脑子的原因,从小不太知道冷暖危险,小伤小病不断。
童阿猫小时候发烧就是在镇上看坏的,所以每次生病受伤,尽管骑摩托车去县里要三四个小时,但是童阿狗都坚持花钱雇人送阿猫去长昌县看病。
“那他,什么时候回家啊?”
对面又是长久的喘气加咳嗽声。
“过几天吧,小容啊……”话说一半,对面重重叹了口气,”你在外边多保重身体啊,怎么说你们也算是我看着长大啊,哎……”
“电话啊,你找张纸啊,我念给你……”
童容翻出床头放置的便签纸和水笔认真记录陈伯报出的电话号码。
待电话挂断传出忙音,童容怔怔看着手机屏幕黑掉,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已经八月多,快要立秋,窗外的阳光火伞高张。知了黏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吟唱。
花房外几盆喜阳的矢车菊和朱槿都被晒得低头。
童容将手机收回柜子,再次下楼,去搬花。
骄阳似火炙烤在童容身上,堪堪搬了三盆花,汗水便已经打湿他的眼睛,待他抬头眩晕里,他想起遗忘的事。
他回来要给瞿弋和晋玄河洗衣服来着。
可他们俩压根没进别墅门,更别提把衣服换下来了。
他还想起来卫空少爷,他说稍后就回来的,还叫他不要担心,现在天边都露出晚霞线,也不见他人回来。
童容按下心中担忧,上周陈管家说,花房背面一小片里的长寿花和大丽花刚开始开花,晚上放进花房里最好。
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继续搬花。
郁郁葱葱的花房内,百花齐绽。
搬完花,他连水都没喝,立在花房内开始翻土摘枯黄的叶。
“喵呜——”
微弱的小猫叫声从角落传来。
童容屏住呼吸仔细听,却什么都没有,只有外边的鸟和知了叫声。
待他再次弯腰,细微嘶哑的猫叫再次传出。
“呜……”
循着声音,童容小心走到花房东南角,扒开几盆观赏竹,两只还未睁眼,橘黄色狸花小奶猫相互依偎着,躺在菲白竹的盆子里,浑身湿漉漉的,进气不多。
天已经暗了下来,半圆的月亮被云雾又挡住一半。
黑色劳斯莱斯前灯光穿过花房透明的玻璃照在童容脊背上。
童容眯着眼睛回头看,车子熄火,停在院内停车库,熟悉高大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
眼前是奄奄一息,声音渐弱的小猫。
身后是他一直惧怕的“噩梦”。
童容深呼了口气,决定还是先顾眼前的小生命。
他环视四周,拿起擦拭花盆台面的毛巾,把土抖落,放在水龙头下清洗干净。
带着凉意的毛巾将要触到小猫时,童容又收回了手。
没有犹豫,他当即脱下自己的上衣把小猫小心翼翼包起,手法轻柔,给小猫擦湿掉的皮毛。
环境的变化,让小奶猫失去安全感,用尽最后力气发出两声响亮嚎叫。
“喵呜——”
“嘘,嘘~”
怕被祁盛发现,童容一边加快擦拭,一边安抚受惊的小猫。
他压低声音,“别叫,别叫,马上就好了哦~”
两只小猫似是听懂他的话,躺在他衣服里打着轻浅呼噜,安静许多。
两只小猫比想象中还要瘦弱,肚子干瘪,隔着衣服,童容都能清晰摸到小猫软软的肋骨。
看来已经有段时间没吃东西。
他擦了一把顺着额头流到胸膛的汗珠,心里全是愧疚和自责。
他该早点来花房清理的,这样小猫也不至于受这么久的罪。
童容家背靠没有名字的野山,周围荒芜,除了蛇鼠虫蚁,各类动物也常“光顾”,其中不乏一些被动物妈妈“淘汰”的小家伙们。
童容救过很多小动物,小鹿,小鼠,刺猬,浣熊,翠鸟,乌龟……
天上飞的地上走的,水里游的他统统救过。
救活过不少,也救死了不少。
现如今小猫气息这么弱,还未睁眼,他也不确定自己能否救活它们。
想到在童家村曾养过两年,和他形影不离的小黄,童容抿紧嘴唇,决定无论如何也要把它们救活。
“你在做什么?”
高大的身影不知何时走进花房,立在童容身后不远处。
花房没有开灯,只有花架两旁过道下的防撞感光灯条发出莹莹微光。
“我,没,没做什么!”
在看到身后人的一瞬间,童容整个人都惊惧到颤抖,将裹着小猫的衣服赶紧背到身后。
童家村那些祁盛曾经的“小弟”在河边玩弄小黄的场景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五年前,偷跟着童容出来的小黄半路不知怎么回事被祁盛“小弟”们捉住。
他们将小黄从杂草丛生,陡峭的坡上赶下河。
几个人团团围住堤岸,你追我赶,笑声恶劣冲天,不让小黄上岸。
在山上割鸡草的童容闻声赶到时,小黄已经在水中待了快一个多小时,刨水的蹄子都快使不上力,耷拉着脑袋,奄奄一息。
他顾不上其他,脱了衣服就跳下河救。
岸上的人玩得兴起,将他也围堵在河里不让他游上来。
三月的河水冰冷透骨,他牙齿打着寒颤,抱着他从没睁眼就开始养的小狗,心脏抽痛。
他脚底奋力踩着水,将脱力的小黄举出水面。
岸上的一众人,笑得张狂,叫骂着他是大傻子。
大傻子在水里举着小傻狗。
还好童阿狗及时赶到,挥动木棍将他们赶走,童容和小黄才得救。
时至今日,仅仅是来青城不到一个月,童容已经忘记很多人的长相。特别是那些欺负过他的。
可不知为何,他始终无法忘记小时候,他被人按在莲花镇小学茅厕地上,快有成年男人高的祁盛捂住鼻子,看了他一眼就扭过头时嫌弃的目光。
那时小小的他,被人围着,躺在脏臭的地上,浑身火辣辣肿痛。
幼小的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那么不堪啊。
像个谁都能踢一脚的垃圾。
“怎么不穿上衣?”
童容双手背后,赤衤果着上身,胸骨干瘦凹陷,白腻的皮几乎全贴在骨头上。
听到祁盛声音,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宛如当年泡在冰凉河里时那样,止不住打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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