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钰也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是他想遵循内心,即便不能惩奸除恶,至少也不能阻碍蒙冤的人寻求一个公道。
在下达命令后,褚钰感觉浑身都很轻松,像是沉甸甸压在胸口的重物终于被挪走,有种说不出的自在。
隐约间他似乎看到慕梓嫆遥遥投来一瞥,但是距离太远,他没看清楚那是怎样的眼神,如果他直觉没出问题,那眼神中似乎……没有敌意?
“证据?为何同样没有证据,虚假的传闻却有那么多人相信?”新城主勾起嘴角,眼中却并无笑意。
他神情中透着厌烦,抬手轻轻握紧,刚刚还在攻击的几人忽的捂住心脏跪倒在地。这个蛊还是比较难炼制的,藏竹手头上蛊虫的数量也不多,老板让他们格外关注那些会阻止他们说出真相的人,针对性地将蛊下在这几人的茶盏里。
还真让老板给说准了,正好派上用场。
邱覆霜之所以会成为一名缉役,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堂堂正正地洗清明南苑的冤屈。
可是当他侦办过的命案越来越多,他积累的经验逐渐丰厚,他发现明南苑的案子或许会像他见过无数归于沉寂的无头公案一样,极有可能因为证据不足而不能沉冤昭雪。
《讨文禄檄书》是压垮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们意识到,明南苑的惨案不仅不会真相大白于天下,而他们亲人甚至可能会成为一个反面案例流传至后世,世世代代为人所嘲讽唾弃。
正道手段并不能给他们的公道,他们只能自己来取。
他们彻底放弃所谓的“公平公正”,哪怕成为世俗眼中“残忍嗜杀”的恶人,也要将这六人所做的一切都还于他们自己身上。
公输豫疑惑道:“你们杀了六人,死者却出现七人,见君阁的二小姐又是怎么回事?”
慕梓嫆不言,她袖子内的飞镖割开梁顶的麻绳,一个被手筋脚筋俱被挑断的人从上方滚下来,他全身仅靠后背的绳子吊在半空中,原本还算看得过眼的锦衣已经被猩红液体浸染了一半,甚至还在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血。
“崔大公子?!”人群中有人看清对方的长相后叫破他的身份。
公输豫当即就看向剑疯子闻戚,从血脉关系上来看,闻戚是崔亨的外祖父。只是现在闻戚半疯半痴,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人来。
外祖父——
是我!外祖父!救救我——
崔亨见到闻戚先是一喜,而后强忍着剧痛不断向闻戚的方向发出惨烈的呜咽声,似是在求救。
可是当看到闻戚陌生的眼神,他宛如当头被泼冷水,一下清醒过来。
是啊——他外祖父应当已经不认得他了。
为回到身为淬星山庄庄主的父亲身边,他亲手砸碎了母亲的骨灰坛,将练功正到关键时刻的外祖父刺激得走火入魔,变成了一个六亲不认的疯子。
可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错,他想自己这个下场不过一个原因——时不在我。
明明有错的是他们,是藏竹重利轻诺,是叶持渔害他被嘲,是外祖父非要阻止他与父亲叙天伦……
闻戚都不出手,其他人就更不会替崔亨出头惹祸上身。
慕梓嫆毫不拖泥带水地将匕首捅进崔亨的心房,用力搅动了一番:“这位崔大公子就是见君阁一案的真正凶手,模仿犯案,伪造证据,有贼心有贼胆,却偏偏没有勇气承担后果,试图将污水引向我们,如今我受人所托替她讨回公道。”
外祖父……
崔亨的眼神直至彻底黯淡,也未曾见到闻戚有丝毫动容,他看着崔亨的眼神依然如同在看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公输豫觉得信息量有点大,消化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几位的故事讲完了,现在是否该按约定替我们解毒。”
新城主笑笑:“这是自然,其实诸位不必担心,此药再过一个时辰自行会解开。”
公输豫:“……”
其他人:“……”
慕梓嫆再次行了个晚辈礼,客气道:“还请诸位在此地歇息片刻,我等就不奉陪,先行离开了。”
直到现在薛锦还是想不通,为何剧情变化这么大?薛皙没有出现他还能解释为是自己的行为造成的,可是为什么连几个剧情里满腔仇恨的反派也不打算像剧情里一样和所有人同归于尽?
等到薛锦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了。
走在最后的新城主回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神情莫测地反问:“杀人计划进行得如此顺利,你们猜当年我们究竟活下来多少个孩子?”
他问完,大笑着转身追上前面的人。
慕梓嫆一行人的背影没入暗道里,与漆黑夜色融为一体,就与数年前他们为了逃命走进明南苑的暗道里一般,但现在的他们,已经不再是当年那群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仓皇奔逃的小孩。
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他们觉得老板说得挺有道理的。
——死人是最没有威胁也最不可怕的存在,你们认为那些人是会忌惮一堆埋在地底下不能动弹的尸体,还是忌惮隐藏在暗处随时可能出手的活人?
——自寻死路却将是非对错交给旁人评说,在我看来,是世间再愚蠢不过的行为。
——许多人会因利益而形成同盟,你们认为在你们死后,是旧事得到澄清,还是出现一则新的谣言?
……
“哇——云芝,你刚刚笑的那种疯劲,看着有点吓人。”
“我跟老板学的,学得像吗?对着镜子练了好久。”
“梓嫆,你刚刚那个语气腔调也没比我好哪去吧!”
“其实……我也是跟老板学的。”
“那大哥刚刚故弄玄虚的样子不会也是……”
“咳咳,既然大家都有份这件事就谁也别说。”
“姚素呢?”
“她现在觉得还得留下再观察一阵子,所以将身份捂得严严实实,现在就算她站你面前,你都不一定认得出来。”
“……”
……
……
余慈边听着系统的转播,将一半的注意力放在昏迷的薛皙身上。
“气血亏空,体内存在多处淤伤……”老大夫凝神把脉,看诊后从药箱中取出纸墨写下一张方子,“至少一月不能动真气,先按方子抓药将养着身体,不过老夫只是一介游医,抓药你们还是得去临近的药堂。”
余慈接过墨迹未干的纸张,展平置于桌面,待其稍稍晾干后再递给雇来跑腿的人,请他帮忙去药堂抓几副药回来。
“多谢大夫跑这一趟。”余慈将诊费递过去。
老大夫收拾着自己看诊的行头,垫包卷起、笔筒合上、纸张叠好后分门别类放回药箱里,他动作迟缓得有些刻意,被余慈一眼看出来,笑着问道:“大夫可是还有何事需要叮嘱?”
药箱盖合上,老大夫神色中似有犹疑,看着余慈欲言又止。可能还是医者仁心更占上风,他沉声开口:“眼周泛红,瞳底见青芒,气息长期紊乱,行止间滞缓常见停顿……极有可能是走火入魔的征兆,比起他,可能你身上的病症更严重。”
老大夫观察着余慈的神情,见他并未表露出讳疾忌医的抗拒,温声询问:“老夫也曾替一些武林人士调理过身体,不知可否需要老夫一观。”
余慈神色淡淡,老大夫不知道究竟是他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早已知晓还是性格沉稳淡然,但见他配合地说了句“有劳大夫”,心下还是松快几分。
雪白的手伸到老大夫眼皮底下,这双手肌肤细腻无痕,一层薄薄的皮肉下细骨支离,给人的感觉更像是某位养尊处优的富家公子。
老大夫越看越心惊,捻着花白的胡子叹:“老夫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脉象……”感觉就像见到了一副能走的尸体。
按理说,走火入魔到这个程度气脉早就该绝,但是显然面前的少年还神志清醒能蹦能跳,能正常交流,老大夫意识到自己又发现了一个罕见的病例。
身为医者的钻研本能动了,就是不知道这位病例愿不愿意让他研究一下。
“老夫医术不精,惭愧惭愧,老夫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小友可否让老夫尝试救治一二……”
余慈清楚自己身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虽然不懂是什么原理,但在剧情里,原主此时的确已经因走火入魔而失踪,只是因为灵魂换成他,身体的暗伤才暂时压制住没有爆发出来。
他倒不介意被当做病源案例研究,但是此时明显不是好时机,于是先委婉拒绝了老大夫的提议。
“眼下晚辈牵挂同伴的伤势,无心其他,还请容晚辈之后再考虑。”
老大夫赧然道:“是老夫冒昧了。”
“前辈与晚辈素昧平生却愿意劳心费力,仁德善心令人钦佩。”余慈温和有礼道,“待此事了,晚辈就有托于前辈了。”
“小友言重。”
最近的药堂在同一条街,走两步就到,跑腿的人不出一盏茶的时间就带着药包回来。
药包一般是按照从上往下的使用顺序排列好的,但是余慈习惯性地拆开了最下面的药包,将分切炮制好的药材细细检查一番后捏起其中的一样递给老大夫,礼貌地询问道:“还请您帮忙掌眼,这味药材是否能用?”
老大夫没有推辞,先是指尖掐了一下药材的表皮,又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细致观察一番,忽的拍桌大怒:“这些个丧良心的东西,药材这种救人命的也以次充好,当真不做人!”
说句以次充好还算客气,药材无论是保存方法还是炮制手段都是很有讲究的,有些药材手法不当极有可能导致药性流失,严重一点搭配上其他药材甚至可能从救命的良方变成害人的毒药。
“你识得这些药材?之前学过?”老大夫惊异地问。
“只是自学了一点。”余慈实话实说。
老大夫目露欣赏:“这味药材没点眼力可看不出其中的问题,自学能学到这个份上,体察入微,可见是个学医的好苗子。”
余慈笑而不语。
上个夸他“体察入微”的还是他刚入南御司的上官,他记得对方原话是“体察入微,是个干审讯的一把好手”。
余慈难得感到点轻松,谦虚道:“您过誉了,只是闲来无事看了几本医术,当不得如此厚赞。”
他顿了顿,又道:“晚辈打算亲自去一趟药堂,不知可否烦请前辈留下帮忙照看片刻。”
“这倒无妨,你且放心。”老大夫笑着应下。
商品离店后再发现问题折返回去追究少不了一顿拉扯,但眼下时间紧,还是得先忙着把药抓齐,所以余慈请老大夫暂时留下帮忙照看一下薛皙,自己则随着雇佣的跑腿一起去别处药堂抓药。
这片区域靠着金满琼阙的带动,各行各业都比较发达,之前抓药的那家药堂再向东行百米就是另一家药堂。
余慈路过前一家药堂时抬头,深深瞥了一眼招牌,脚步却没有停顿,直奔第二家药堂而去。
比起上一家药堂的门可罗雀,这家药堂进进出出的人倒是不少。
跑腿的人跟在旁边一路都在道歉,像他们这种走街串巷靠着给人做零工生存的一般对各行里头的门道该有一定了解,但是他之前没怎么干过类似的零工,加上药材这一行当外行看内行水深,不是专业的都看不懂,他怕主顾等的烦所以挑最近的药堂去,没想到差点把主顾坑了。
余慈语气平稳:“无事,这一方面你不清楚也正常。”他说完,将药方递给药童。
左右的人都在等抓药,余慈找了处稍微僻静的角落等,趁着等待的空闲,他抬眼看着药童将其他人的药包一个个抓齐,同时对着方子反推药包主人所对应的病症。
余慈全神贯注的盯着药童手中的小称,没留意周围的动静,忽的后背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柔软清新气息无限贴近他的耳畔,一个带着几分哽咽的沙哑声音低低响起,隐约透出失而复得的喜悦。
“阿慈,我终于找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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