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慈浑身紧绷,那是一种领地被入侵后本能出现的攻击性。
他下意识地想出手卸掉来者的所有行动能力,但是在袖间的暗器弹飞前他识别出对方的气息,刻意地放松肢体,露出柔和且无奈的浅笑:“你才刚醒,怎么就四处乱跑?”
腰间的手臂将他揽得更紧,好似要将两尊泥塑打碎后用水调和,彻底融为一体,可惜隔着筋骨俱全并附着表皮和血肉的躯体,最后只能沦为一个紧密的拥抱。
“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到处都找不到你……”薛皙将头埋在余慈的颈间,整个人如同挂在对方身上一般。
“那只是噩梦而已,现在梦醒了。”
“可是那个梦太真实了。”
余慈拍了拍薛皙的手背,示意他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成体统,先把手放开。
薛皙没有松开,不知他梦里遭遇了何种可怕的事情,语气犹然颤抖:“我找了很久,阿慈,我到处找都找不到你……”
余慈改为拍了拍他的头,薛皙的发丝超乎意料的柔软,余慈感觉自己的手仿佛陷入一团会动会呼吸的“棉花”里,那团“棉花”僵住片刻,很自觉地往余慈的手心蹭蹭。
这下不需要余慈开口,薛皙两只手已经松开——只是从拥抱改为十指相扣。
太怪异了。
纵然余慈没有与人太过亲近的经历,但他观察过很多人之间的相处,就算是拜把子的兄弟也不会有此行径。
即便余慈再迟钝,周围人小声的议论也隐隐约约在提醒他“这一举止实在不对劲”。
看余慈盯着两个紧握的手似有再度开口的意思,薛皙乌溜溜的两只眼中自然地流下两行清泪,像是澄澈明净的湖面被搅弄出阵阵涟漪,波纹并未渐渐平息而是一路蛮横地向外扩散,直直撞进余慈的眼底。
“阿慈,你知道的,我还没从噩梦里缓过神。”
余慈正准备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将思绪从两人相握的手上移开,紧紧盯着抓药的药童。
余慈的眼神没有多少情绪,但依旧能让药童感受到无声的催促,顿感压力倍增。
但忙中易出错,抓药更是事关人命,所以药童还是顶着这道令人头皮发麻的视线战战兢兢却有条不紊地将药包装袋。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余慈终于取到药包,二话不说拉着薛皙转身就走。
薛皙倒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亦步亦趋地跟在余慈身边,仿佛余慈牵的不是他的手,而是一根“绳”,只有余慈不主动松开这根“绳”,他的乖巧听话就能这样一直维持下去。
二人刚走到客栈门口,余慈就看见在门口焦灼张望着的老大夫,老大夫见二人并肩出现,脸上的急躁缓缓消退,苦笑道:“老夫差点以为会辜负小友的嘱托,万幸……”
他就转个身的功夫,后背平地生出一卷风,再转身,塌上原本昏迷的病人爬起来跑得不见踪影,当看到除他外空无一人的房间时,老大夫心都凉半截,当即顾不得太多追出去,但病人虽身负重伤行动却不见拖沓,他扶着二楼栏杆,只见到一个背影消失在门口。
好在病人没丢。
余慈忍不住扶额,此事是他疏漏,他应该派人提前回来知会一声的。
“你这般跑出来,也不知道伤口有没有再崩开……”余慈偏过头,话语一顿,迟疑着问道,“你伤情加重了吗?”
只见薛皙煞白着一张脸,怔怔地盯着老大夫,好似看到某种令他震惊的存在。
“……请问阁下可是徐神医?”薛皙的语气很轻,他使用的是疑问句,但他的眼神却似乎在说他只是在为已知的答案再寻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小友可曾见过老夫?”老大夫也是惊疑不定,不过他很快就接受自己被人认出身份这个事实,坦然笑道,“在下的确姓徐,不过当不得一声‘神医’之名。”
薛皙的猜测得以确认,他却脸色更白上几分,甚至比之前奄奄一息的状态更像是濒临死亡,在余慈和徐神医打量的目光中,他勉强牵出一抹笑,道:“之前寻徐神医已久,如今得见,不知神医可否为我身边的同伴诊治一番。”
“此前在下已经为这位小友诊过脉。”徐神医板起脸,“倒是你,伤口还未愈合就出去乱跑乱跳,若是你们两个都病倒了,我一把老骨头可照顾不来。”
余慈满含歉意地请徐神医见谅,拉着薛皙回房间。
薛皙安安静静仰着头,视线随着余慈在屋子里移动,耳边是徐神医的絮絮叨叨:“伤口都崩开了,得重新换过药。”
薛皙的衣服大多是各种亮色,例如他现在这件,与余慈同属粉色系,但余慈的是浅淡的水红,他的却是更浓艳的渥赭,站在一起时,如同两簇紧密相生的木槿花,落在墙壁上的剪影更是不分彼此。
崩开的伤口有血迹晕出,将包扎用的白沙布与外面的衣服都一同染上深红。
“我去看看药煎得如何……”余慈付银子借客栈的厨房熬药汤,正打算下楼去,他一动,薛皙立马跟着站了起来,好在徐神医手疾眼快一把给他按回去。
徐神医没好气道:“你还敢乱动?好在伤没有加重,你们先换新纱布,厨房那边我过去瞧。”
“有劳神医。”
徐神医摆摆手:“医者本分,无需多言。”但徐神医帮忙看顾至今,已经超出大夫的职责诸多,说到底还是因为见两个少年一个赛一个凄惨,心有不忍所以愿意帮衬。
余慈先前已经替薛皙上过药,这次重新上药已经是驾轻就熟。
他将徐神医给的续断膏用木勺挖出一小块,均匀涂抹在沸水煮过又晾干的白布上,比对着薛皙的伤口将白布覆上去,白布上的膏药粘在薛皙的皮肤外层,随后再纱布缠绕固定。
薛皙身上大大小小的刀伤共有五处,不幸中的万幸是伤口开裂不深,并没有真正的伤筋动骨,虚弱也是失血过多加强行运功对抗蛊虫所致。
“阿慈……其实,我是在梦里见过徐神医……”
余慈手上包扎的动作未停,只是微微抬眼,重复了一声“梦中?”。
薛皙抿唇,眼中的情绪复杂而沉重,语气更是晦涩难懂:“之前我也告诉自己那只是一个梦,虽然带给我的感受很真实,但梦就只是梦而已。”
他说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可是梦里见过的人为何能与现实对上……”
薛皙出门前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余慈,见到他,抓住他。
他甚至因为刚从梦里醒过来,感官上浑浑噩噩,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外界于他而言,不过匆匆掠过的虚影,所以薛皙并未留意大夫的长相。
可是在客栈门口见到大夫的瞬间,他认出徐神医的身份,被他有意遗忘的噩梦又刹那间变得清晰起来。
胸腔里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他握紧手,重重地去触碰掌心属于余慈的温度,他才好似重新活了过来。
“那个梦……”薛皙的眼中浮现出点点恐惧,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一般,每个字说起来都无比艰难。
薛皙唇瓣嗫嚅,斟酌许久才轻声问道:“阿慈,你有一个哥哥吗?”
……
薛皙的梦境始于一场成亲的典仪,他睁开眼,满目都是鲜红的“囍”字。自己身着金绣鸾凤的喜袍,手中握着红色绸花的一端,长绸的另一端却在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那个人和余慈长得有七分相似。
余慈的五官在薛皙心里描摹过很多次,所以薛皙一眼认出对方不是余慈,他的身量比余慈更健硕高挑,不同于余慈的细眉圆眼,他剑眉凛冽,眼尾更偏狭长。
薛皙登时吓得把红绸往地上一扔,他怎么可能和一个陌生人成婚?!
而且对方还是个男子!!
他左右张望,在宾客脸上扫视一圈,并没有找到余慈的身影。
面前的人显然因薛皙的举动心生不虞,双目微眯,语气中透出阴沉:“薛皙你答应成婚,此时又反悔,难不成是在耍我?”
闻言,薛皙惊恐又困惑,对方说的他完全没有听懂。他抬手捂着头,示意对方莫急:“你先等我捋捋……请问您哪位?”
或许是薛皙的表情太过真诚不像作伪,对方多出了点耐心,问道:“你失忆了?”
薛皙比他更希望弄明白眼前的局面,苦笑:“说实话,我也不清楚我有没有失忆,我记得我最后的印象是准备和同伴一起出发去金满琼阙……至于为何会出现在这,我也不清楚。”
面前的人冷冷道:“五年前,金满琼阙就已沉入湖底,现在只剩一片废墟。”
五年前?!
因为眼前的场景过于真实,薛皙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真当自己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你认识余慈吗?”薛皙抱着一丝侥幸开口,面前的人和余慈长得相似,说不定互相认识,薛皙现在迫切想知道的是余慈的下落。
薛皙话音刚落,一根半臂长的圆锥尖刺直直抵在他的咽喉,随时可以在他脖子上扎个洞。
如果说,刚刚还能从面前的人身上看到少许柔情,此时就只能看到毫不遮掩的汹涌杀意。
“说,你为何会知道我弟弟的名字?!”
薛皙:阿慈你知道的,我从小就没老婆……
余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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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我只会心疼老板(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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