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似锦这才如梦初醒，难怪从进到这宅院起便总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再联想到大姐姐进门时的反应，她骤然明白过来——这就是他们上官家在洛阳的宅子！是上官似锦母亲娘家留给她的物产。
只是她在此处生活时年纪实在太小，这才没有马上记起来，如今再仔细看这碧玉一般的湖泊、这古朴雅致的曲水流觞亭，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她曾经就在这湖边奔跑玩耍，恍惚中，仿佛还能听见儿时的自己横行无忌的笑声。
她握紧了拳头，难怪这庞家人点名要上官家三娘一同赴宴，这哪是考虑到一家人的情谊，分明就是故意把她叫来要叫她难堪。
程澈也是一惊，但他很快恢复了平静，对庞二郎道：“庞公子到底豁达，我要是占了别人家的宅子住，可没脸这般拿出来说。”
庞弈不服：“这宅子是二圣赏给我父亲的，有什么不能说的？”
程澈露出一抹邪笑，看着上官似锦说：“不过你既然提起了这是上官家的宅子，锦娘，我从前好像听你说起过，你家在洛阳这园子里有什么精怪一类的，以男子的精气为食，你家皆是女眷，上官大人又自带一身正气，自然不怕……”
他的目光又飘向庞家二兄弟，悠悠道：“但你们家就不同了，我是修佛之人，这些神鬼志怪之事我是不信的，但二位公子，你们毕竟就住在这园子里，还是留个心眼为好啊。”
上官似锦憋着笑，对程澈这信手拈来的胡说八道佩服得五体投地：她自己压根都记不得在洛阳的许多事，哪里给他讲过什么园子里的精怪。
那庞二郎仿佛吞了一只苍蝇，脸都绿了，说话都打着哆嗦：“程二你……你莫要胡说八道！”
程澈志得意满地对武攸植道：“大姐夫，咱们上亭子里喝口酒，让她们姐妹好好叙叙旧。”
武攸植的心思早已飘到不远处的戏台上，盯着那花旦移不开眼。
上官似锦厌恶地撇了撇嘴，拉着上官懋淑往湖边走。
“大姐姐，你进门时就认出这里了，是吗？”
“嗯，你那时还小，自然没印象。”
“这会儿有些想起来了。” 上官似锦望着湖面，心中伤感起来。
到了晌午，宾客们都到齐了，正宴大开。冬日里不作流觞宴，众人在温暖的正厅入座，来的都是达官显贵，其中身份最尊贵的，是襄王元皙，他还带了自己的小妹妹玉清公主一同前来。
元令仪一进门来，明亮的圆眼睛转了一圈，目光落在程家人身上。只有上官似锦和程澈知道她在找谁，两人相视一笑，不动声色地碰了碰杯。程渲面色如常，与小姑娘目光相接时，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元皙还带了他的正妃崔氏和她的一对弟妹：吏部尚书长子崔向陵和次女崔思柔。
上官似锦和崔向陵也有一段时间未见了，他一进门便一个劲朝她递眼色，上官似锦见了他心情也不错，只有程澈一个人绷着一张脸，对这两个没心没肺的家伙无可奈何。
襄王一行人自然坐在最上席，庞相致谢各位宾客后，宴饮正式开场。
酒过三巡，襄王突然举杯，对卫国公道：“国公爷，你家二公子在除夕宴上，可是出尽了风头，连我都好生佩服。”
卫国公赶忙看了程澈一眼，父子俩举杯起身，程郁恭敬道：“微臣惶恐，犬子无才，襄王过誉了。”
襄王淡然一笑，又道：“程二公子，这是我家王妃的小妹妹思柔，她今日吵着要来见献礼特使一面，你与她喝上一杯酒，如何？”
崔思柔满脸通红，娇羞地捏起酒杯，等着看程澈的反应。
程澈豁然起身，并未看她一眼，端着酒杯朗声对襄王道：“臣粗鄙之人，属实没什么好看的，但这杯酒臣饮了。”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坐回席上，热络地给身边的上官似锦布起菜来：
“娘子，这道炙鱼好生鲜美，你多吃些。”
那崔娘子僵在原地，拿酒杯的手微微发颤，尴尬地避开在场诸人的目光，低头抿了一口，酒液苦涩不已，她的神情亦然。
崔向陵大大咧咧，对崔思柔笑道：“小妹，为兄早说了这程玄度不是什么翩翩君子，你偏不信！”
崔思柔瞪了他一眼，满脸怨气。王妃这时开了口：“程家二郎，听说你三月也要参加春闱，既然要入朝为官，总该要有人提点指教，仕途才可顺遂，你说是不是？”
程澈笑道：“王妃娘娘所言甚是。”
这时徐姨娘忽然道：“澈哥儿，王妃娘娘的父亲乃是尚书大人，为官之道，你大可多多向大人讨教，你该再敬崔二娘一杯才是。”
“咳咳咳……” 她话音未落，程澈忽然用力咳嗽起来。
他这反应着实把专心吃菜的上官似锦吓了一跳，她赶忙扔下筷子，轻拍他的后背，程澈趁机抓过她另一只手，与她十指相扣，一边做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样子说：
“殿下娘娘恕罪，臣实在是从小身子不好……”
元皙忙道：“无妨无妨，二郎既然身子不好，便不要再饮酒了吧。”
程澈连连谢恩，转过脸看向徐姨娘的眼神却阴鸷透着杀气。
见上官似锦惊得脸色泛白，他随即神色缓和下来，沉声宽慰道：“别怕，锦娘，现在没事了。”
“真不要紧？”
他的笑容温柔极了：“嗯，不要紧，让娘子担心了。”
厅堂另一边，崔二娘望着两人蜜里调油，像霜打的茄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
这一日，张无冕大人百忙之中也抽空赴了宴，他刚没了长子，带了次子前来，而那新寡的大儿媳和小儿子却不见踪影。
午宴后，上官似锦特意找到张二公子，问起贺兰芯为何没来，那张二反倒有些惊讶：
“娘子这话问得奇怪，我大嫂嫂才刚守了寡，自然不方便来这游乐宴饮的场合。倒不是我家规矩多，只怕犯了别人的忌讳。”
上官似锦回想起除夕夜那晚贺兰芯的种种举动，忽然明白了什么，尽管心中仍有疑虑，却还是应和着：“啊，也是呢……”
她和程澈退到一边，踮起脚尖，在他耳边小声嘀咕道：“芯娘和那个张三郎都没来！”
程澈一脸淡定：“嗯，我看到了。”
“你说他们会不会……”
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程澈低下头，作势要吻下去，到头来却只是与她耳语道：“当然会啊，你上次不是瞧见了。”
上官似锦脸更红了，捂着嘴，一脸兴奋的样子。
程澈调笑道：“锦娘你不对劲，竟然对这样的事感兴趣。”
“瞎说什么，她是我好姐妹，我自然关心她快不快活。”
程澈咧开嘴笑起来，这时身后传来轻轻一声呼唤。
“程二哥哥。”
夫妻俩回过头一看，正是刚才席上那位崔二娘。
程澈脸上的笑容骤然消失，冷冷看了她一眼，问：“怎么，不跟我娘子打个招呼么？”
崔思柔咬了咬嘴唇，勉强地挤出一句：“上官姐姐安。”
上官似锦笑着说：“你是崔向陵的妹妹？”
崔思柔冷言道：“经常听哥哥提起上官姐姐，说你开朗豁达，不拘小节，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姐姐家中出了这样的事，还能在此谈笑风生，妹妹佩服。”
对这小姑娘没来由的敌意，上官似锦先是一愣，但她很快反应过来，豁然笑道：
“别说是朝廷股肱，就是开国功臣之中，遭贬斥的都不在少数。雷霆雨露，皆是天恩，我家这样的事，明日也难保降到在场诸位谁的头上，日子总还是要过的，难道要我在这样的场合以泪洗面不成？”
崔思柔嘴角抽搐，急道：“你难道就不为程二哥哥考虑么？有一个逆臣之女的妻子，他今后还如何走仕途？”
“嘿，你这小丫头管得还挺宽……”
上官似锦莫名其妙，程澈却已然上前一步，横在崔思柔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肃然道：
“谁说我要走仕途了？春闱什么的，不过是应付家里人随便去考考，上进心什么的，程某是半分也没有，我们与娘子本不相识，你前来同我们说上这一番话，实在也是有些唐突了吧。”
崔思柔被说得哑口无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怜极了。
崔向陵这时走了过来，见妹妹如此，他有些不高兴：“诶，程玄度，你这人怎么这样？欺负我小妹妹，算什么男人？”
程澈抱着胳膊，不屑道：“你怎么不问问你妹妹都说了什么？你快同你妹妹说说，我这人怎样纨绔恶劣，不值得托付，叫她不要再骚扰我和我娘子。”
崔向陵看了一眼崔思柔，见她心虚，脸上有些挂不住，拉着她便走：“早知道今日不带你来了，你想什么呢，他已经娶了亲了，你这样成何体统！”
“哼！” 崔思柔甩开他的手，自顾自走开了。
程澈牵起上官似锦，往湖边走：“锦娘带我参观参观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吧。”
上官似锦叹了口气：“我早不记得这里了。”
“那我带你走走，帮你回忆回忆。”
上官似锦还在回味方才的事，忽然问：“阿澈，那个崔二娘，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程澈几乎翻出白眼来：“你才看出来？别人觊觎你的夫君，你竟这般后知后觉。”
上官似锦吐了吐舌头：“女儿家喜欢漂亮公子是天性，你都娶了亲了，她就算觊觎你又能怎样？”
“漂亮公子？” 他眼睛都亮了，“所以娘子也觉得我漂亮？”
她避开他的注视：“你好不好看不是明摆着的事，用我觉得么？”
他转过身来，故意将脸凑到他面前：“我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想知道，锦娘是不是也喜欢我这样的……漂亮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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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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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漂亮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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