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豆渣霓裳
[荒祠咽雪]
栖霞山的荒庙像块霉斑,黏在民国十六年的冬雾里。
白萍蜷在供案下啃冻硬的豆饼,风从韦陀像的破窟窿钻入,把怀里染血帕子吹得簌簌响。昨夜缩在草垛时听见枪声,吓得她跌进溪涧,此刻蓝布袄凝着冰壳,活像只冻僵的翠鸟。
破门忽被撞开,穿绛紫团花袄的胖妇人举着烧火棍劈来:
“小贱骨头!偷我三坛佛手酿!”
棍风扫落案头蛛网,白萍喉间噎着的豆渣猛地呛出——星星点点落在妇人袖口金线牡丹上,晕开灰黄的泪痕。
[瓮底春温]
姜家酒肆的后院埋着九九八十一口酒瓮。
姜忍冬提着马灯照向柴房角落:
“三坛酒换个丫头,这买卖倒新鲜。”
光晕里白萍腕间靛青胎记如浮萍微颤,妇人攥着污损的袖子尖叫:
“这霉斑洗不脱,老娘撕烂...”
话音未落,灶上蒸笼忽然泄出白汽,姜忍冬揭盖拈起块翡翠糕:
“荷叶粉掺了豆渣?苦日子里熬出甜香的手,撕了可惜。”
糕屑落进酒糟时,白萍看见胖妇人胸前的银锁刻着“姜朱氏”,牡丹花补丁歪斜如冷笑的唇。
[兵燹煨芋]
腊月廿三祭灶夜,酒旗杆忽然缠满青天白日旗。
白萍蹲在檐下煨山芋,焦香混着报童嘶喊钻进耳蜗:
“蒋司令攻占龙潭!林督军通电下野!”
紫砂壶在姜朱氏手里炸开:
“天杀的!米价又要涨!”
灶膛火星迸溅中,青布轿车碾雪停驻。吕石斛钻出车门,月白羊绒围巾拂过瓮沿积雪:
“新政府设庆功宴,征调民间庖厨。”
马鞭忽指向白萍:
“这丫头蒸的豆渣糕,倒让教育厅长惦记了。”
酒瓮丛中掠过道红影——崔凌霄的貂绒手笼捂不住冷笑:
“贵人哪晓得豆渣是喂猪的?”
[鸾笺烬余]
督军府后厨的瓷砖能照见人影。
白萍擦洗琉璃台时,铜盆咣当撞上冷柜。柜门弹开刹那,泛黄的册页雪片般飞出,最末页粘着半朵干枯的石斛兰。吕石斛的声线忽从冰雾里浮起:
“这册《膳底录》...当年木香姊姊总锁着不让人看。”
白萍指尖抚过母亲簪花小楷,忽然触到页间凸痕。就着窗外烟花撕开夹层,褪色笺上现出朱砂字迹:
“退膳间东墙第三砖,有木香平生憾事。”
烟花轰然炸响,琉璃窗映出崔凌霄猩红的蔻丹正搭在门把上。
[椒殿惊蛰]
退膳间的石壁渗出腊肉陈香。
白萍抠开松动的墙砖时,林晚霞的尖叫刺破黑暗:
“抓贼啊!”
电筒光柱乱晃中,砖缝里滑落个锡盒,盒内羊皮卷密密麻麻写满药膳方。追来的侍卫将她按在砧板前,油污溅上《膳底录》扉页母亲画像。
“慢着。”
吕石斛的声音冻住满室嘈杂。她拣起滚落的锡盒,指尖抚过盒底刻痕:
“此乃慈安太后赐尹府药膳监的器物。”
烛火忽舔上她袖口石斛兰银章,光影里崔凌霄的脸褪成石膏色:
“笑话!尹府旧物怎在蒋司令官邸?”
[醪糟映月]
禁闭室铁窗框着半轮冻月。
白萍摩挲羊皮卷边角的油渍,忽辨出母亲添的小字:“醪糟煮石斛,可解郁结。”
檐下传来姜忍冬低语:
“吕先生跪求了三小时,司令才允你戴罪献菜。”
食盒递进铁窗时,滚烫的瓦瓮煨着她手心。
揭开盅盖,琥珀色汤羹里沉着莹白玉瓣。姜忍冬抠着窗棂锈屑:
“石斛花苞浸酒再煮...你娘当年总说,人如石斛,苦寒里熬得出甜。”
月光漫过汤面,白萍忽然看清浮着的石斛花蕊,拼成个极小的“逃”字。
[霓裳焦尾]
庆功宴的水晶吊灯流着蜜色光河。
白萍捧汤盏穿过回廊,旗袍下摆还沾着禁闭室青苔。主桌忽爆出杯盏碎裂声,蒋竹声的将官制服泼满红酒:
“什么药膳?分明是林贼余孽毒计!”
银羹匙当啷坠地,满厅目光聚向白萍颤抖的手。
崔凌霄的珊瑚簪子忽然插进汤盏:
“司令请看!”
簪头从汤底勾出半片焦黑羊皮——正是《膳底录》缺失的药方残页!吕石斛的念珠链铮然断裂,檀木珠滚过满地霓裳华服时,包厢珠帘忽然撩起,楚江枫的雪茄烟雾里浮出半张脸:
“慢着,这醪糟香...倒像我母亲临终念过的味儿。”
本章注脚
1. 白萍 → (携膳底录的孤女)
2. 姜忍冬 → (酒肆主人)
3. 姜朱氏 → (刻薄主妇)
4. 吕石斛 →(守护膳录的教导长)
5. 崔凌霄 → (嫁祸者)
6. 林晚霞 → (告密小宫女)
7. 楚江枫 → (识香者)
8. 林砚修 → (下野督军)
9. 蒋竹声 → (新势力领袖)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