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天的太阳像个偷溜出来的孩子,怯生生地躲在云层后,只敢漏出几缕淡金色的光。林砚舟踩着梯子往包子铺的门框上贴春联时,陈小禾举着胶带在下面跳着脚喊:“往左点!再往左半寸!哎对对,就这儿,歪了就不好看了!”
他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冻红的鼻尖上,像沾了点糖霜,连呼出的白气都带着点暖融融的意味。“是你举胶带的手歪了。”他故意逗她,手里的春联却悄悄往左边挪了挪。
“才没有!”陈小禾跺了跺脚,棉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声,“我这是标准的九十度垂直角,不信你拿量角器量!”
林砚舟笑出声,手里的春联终于贴稳了。红底黑字在白雪的映衬下格外鲜亮,“春到人间皆锦绣,福临门第尽辉煌”——这是她练了五遍才写好的,前四幅不是墨团晕了就是笔画歪了,被她揉成团扔进了灶膛。
“好看吧?”陈小禾仰着头,眼睛亮晶晶的,像落了两颗星星,“我特意加了金粉,晚上点灯看更亮。”
林砚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春联,金粉在阳光下闪闪烁烁,确实好看。他突然想起舅舅家的门框,每年除夕都光秃秃的,表妹说“贴春联土气”,舅舅便从来没准备过。
“进来暖和暖和。”陈小禾拽着他的袖子往屋里拉,门帘掀开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面粉和肉香的热气涌出来,扑在脸上暖烘烘的。
案板上摆着两盆馅,一盆是猪肉白菜,油汪汪的冒着肉香;另一盆是虾仁鸡蛋,粉白的虾仁混着金黄的鸡蛋碎,看着就鲜。旁边还放着个小小的储蓄罐,是只陶瓷小猪,肚子圆滚滚的,正对着他们笑。
“今天咱们吃两种馅,”陈小禾系上红色的新围裙,围裙上绣着朵胖嘟嘟的梅花,“猪肉白菜是经典款,虾仁鸡蛋是给你补营养的,手册第108页说‘除夕需补充优质蛋白,助力来年生长’。”
林砚舟看着她在围裙口袋里掏东西,摸出颗硬币来,在水龙头下冲了又冲。“这是干嘛?”他好奇地问。
“包硬币啊,”她把硬币擦干,举起来对着光看,“谁吃到谁明年运气好,能长高高。”她说着,把硬币小心翼翼地包进一个饺子里,还特意在边缘捏了个小小的尾巴做记号,“这个我做了标记,保证能让你吃到。”
林砚舟笑着没说话,拿起擀面杖开始擀皮。他擀的面皮忽厚忽薄,边缘还歪歪扭扭,不像饺子皮,倒像片奇怪的树叶。陈小禾在旁边看得直乐,伸手抢过他手里的擀面杖:“还是我来吧,你负责包就行,别把饺子包成馄饨了。”
她的手指很灵活,面团在她手里转着圈,很快就变成了圆圆的面皮,边缘还带着均匀的褶子。林砚舟看着她指尖的面粉,突然想起昨天去超市,她非要给他买件红色的毛衣。
“这件好看,新年穿红的吉利。”她举着毛衣在他身上比划,眼睛弯成了月牙,“你看这长度,正好到胯骨,明年长高了也能穿。”
他后来才发现,毛衣的领口处有个小小的破洞,被人用同色的线仔细缝好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没问,只是默默把旧毛衣收进了箱子最底层。
“发什么呆?”陈小禾把一个擀好的面皮放在他手心,“快包啊,不然春晚开始了都吃不上。”
林砚舟赶紧拿起勺子舀馅,却不小心放多了,饺子皮合不上,馅从边缘挤出来,像只漏了肚子的小肥猪。陈小禾笑得直不起腰,拿过他手里的饺子,用指尖轻轻捏了捏,居然把馅全塞了回去,还捏出个漂亮的花边:“你看,这样就好了,跟给你补衣服似的,得有耐心。”
他的脸颊有点发烫,低头继续包,这次放的馅少了点,却把饺子捏成了歪歪扭扭的三角形。陈小禾也不笑了,只是把他包的饺子一个个摆在盖帘上,还特意把那个带尾巴的硬币饺子放在他包的三角形旁边,像在给它们配对。
傍晚时,巷子里响起了零星的鞭炮声,带着点孩子气的喧闹。陈小禾把饺子下进锅里,白色的饺子在沸水里翻滚,像一群胖嘟嘟的小鱼。林砚舟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她在灶台前忙碌的背影,突然觉得这场景有点不真实——就像他真的有个家,家里有个等着他吃年夜饭的人。
“开饭啦!”陈小禾端着两大盘饺子放在桌上,还摆上了两碟醋和一碟辣椒油,“快吃快吃,刚出锅的最香。”
春晚的音乐从老式收音机里飘出来,带着点电流杂音,却格外热闹。窗外的烟花“咻”地一声冲上天空,炸开一片绚烂的光,映得陈小禾的脸红扑扑的。
“你多吃点,”她往他碗里夹饺子,筷子精准地夹起那个带尾巴的,“这个肯定有硬币。”
林砚舟咬开饺子,“咔哒”一声咬到个硬东西,果然是那枚硬币。他刚想拿出来,就被陈小禾按住了手:“别吐出来,偷偷吃掉,运气才不会跑掉。”
硬币硌在牙床的感觉有点怪,他却乖乖咽了下去,舌尖尝到点金属的凉意,混着饺子的鲜香,居然不难受。这时,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屏幕上跳出“舅舅”两个字,像块冰碴子砸进了温暖的氛围里。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你死哪去了?还不回来吃年夜饭?”舅舅的吼声透过听筒炸开来,震得他耳朵发麻,“表妹等着你的红包呢!你要是敢不回来,以后就别想再住我家!”
林砚舟捏着手机没说话,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陈小禾突然抢过手机,对着听筒说:“他在我这过年,红包我替他给了,你们吃吧,别等了。”
没等对方反应,她就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他手里,还往他碗里又塞了个饺子:“别理他,咱们吃咱们的,饺子快凉了。”
林砚舟看着她眼里的坚定,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他低下头,大口大口地吃着饺子,虾仁的鲜混着猪肉的香,在嘴里漫开,比任何山珍海味都好吃。
零点的钟声敲响时,外面的鞭炮声突然密集起来,像在天空撒了把豆子。陈小禾从口袋里掏出个红包,往他手里塞:“新年快乐,长到180!”
红包是用红纸自己叠的,边角有点歪,里面是张崭新的五十块钱,还有张纸条。林砚舟展开纸条,上面画着个拿着养猪手册的小人,旁边写着:“距离188还有8cm,加油!新的一年,要多吃点,少熬夜,长得高高的,壮壮的!”
字迹歪歪扭扭,却透着股认真劲儿,末尾还画了个大大的笑脸。
林砚舟把红包揣进怀里,手心被烫得暖暖的。他看着窗外漫天的烟花,红的、绿的、金的,在黑夜里炸开又落下,像一场盛大的流星雨。
“阿姨,新年快乐。”他轻声说,声音被淹没在鞭炮声里,却清晰地传到了陈小禾耳中。
她抬起头,眼睛亮得像装了整片星空,笑着说:“新年快乐,小林同学。”
这是林砚舟过得最暖和的一个年。没有舅舅的责骂,没有表妹的白眼,只有热腾腾的饺子、喧闹的春晚和身边这个总把“手册说”挂在嘴边的阿姨。他突然觉得,或许长高到188cm也不是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好像找到了一个能让他安心吃饭、踏实睡觉的地方。
后半夜,鞭炮声渐渐稀疏了。陈小禾在沙发上铺了褥子,让林砚舟睡沙发,自己则抱着被子去了阁楼。林砚舟躺在沙发上,闻着被子上淡淡的肥皂香,听着阁楼上传来的轻轻的翻书声——她大概又在研究手册了。
他摸了摸怀里的红包,突然想起白天贴春联时,她举着胶带跳起来的样子,像只快乐的小兔子。窗外的月光透过结着冰花的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一片温柔的光,他翻了个身,嘴角忍不住向上扬了扬。
新的一年,好像会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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