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超市废墟时，天色已近黄昏。夕阳把云层染成血红色，斜斜地照在断壁残垣上，投下长长的阴影，像无数只蛰伏的兽。陈小禾拄着根捡来的粗木棍，一瘸一拐地跟在禾叙身后，膝盖的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疼，每走一步都像踩着刀尖。
“歇会儿。”禾叙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发白的脸色，眉头拧成了疙瘩。他往四周扫了一眼，指着不远处的加油站招牌，“去那边过夜。”
那是个半塌的加油站，顶棚被掀掉了一半，露出锈迹斑斑的加油机，旁边的便利店玻璃碎了一地，却还能看出大致的轮廓。最关键的是，便利店门口的应急灯还亮着，发出微弱的绿光，在昏暗的暮色里像颗孤星。
“还有灯？”陈小禾有些意外，末世里能亮的灯比干净的水还稀罕。
“应该是太阳能板还能用。”禾叙扶着她的胳膊往加油站走，他的动作很轻，避开了她受伤的膝盖，“先去看看有没有危险。”
便利店的门早就没了，推开挂在合页上的铁皮时，发出“吱呀”的怪响，惊得角落里的几只老鼠窜了出去。货架东倒西歪地堆着，大部分商品都过期发霉了，只有最里面的货架上还摆着几罐密封完好的罐头，标签上的日期显示还有半年保质期。
“运气不错。”陈小禾眼睛亮了亮，走过去拿起一罐黄桃罐头，罐头冰凉的触感透过铁皮传来，让她想起小时候发烧时，妈妈撬开的那罐糖水黄桃，甜得能让人忘了头疼。
禾叙没说话，径直走向便利店的里间。那里应该是员工休息室，门虚掩着，推开门时，一股淡淡的霉味混着消毒水的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摆着一张铁架床和一张掉漆的木桌，墙角堆着几个纸箱，最上面的箱子敞着口，露出里面的备用电池和蜡烛。
“今晚就在这儿。”他把背包扔在地上，转身去检查窗户——玻璃早就碎了，他用捡来的木板钉了个简易挡板，只留下一道缝隙用来观察外面的动静。做完这一切，他才脱下单肩包，靠在床沿坐下，解开后背的纱布查看伤口。
纱布已经被血浸透了，暗红色的血迹晕开在布面上，像朵丑陋的花。他皱着眉想把纱布拆下来，指尖却够不到后背的结，动作笨拙又狼狈。
“我来吧。”陈小禾放下罐头走过去，从背包里掏出新的纱布和草药膏。她站在他身后，指尖触到他汗湿的衬衫时，他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
“忍着点。”她轻声说，小心翼翼地解开纱布。伤口比下午更严重了，丧尸指甲划开的地方红肿发炎，边缘泛着不健康的白色，看得她心口一紧。
酒精棉碰到伤口时，禾叙猛地吸了口凉气，手死死攥住床沿，指节泛白。他没吭声，只是额头的青筋跳得厉害，银白的发丝被冷汗黏在颈后，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线，紧咬的牙关说明他正忍着不小的疼。
“快好了。”陈小禾加快了动作，药膏涂上去时，他的肩膀轻轻颤了颤，却还是没说话。直到她用新纱布把伤口缠好，他才松了口气，后背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
“谢谢。”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没回头，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块压缩饼干递过来，“吃点东西。”
陈小禾接过饼干，却没吃，反而去货架上翻出那罐黄桃罐头，又找到把生锈的开罐器。“吃这个吧。”她把撬开的罐头递到他面前，黄桃的甜香混着糖水的气息弥漫开来，“比饼干好消化。”
他看着罐头里黄澄澄的果肉，愣了愣，才接过去，用勺子舀了一块放进嘴里。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化开时，他的眼神明显柔和了些，像被温水浸过的石头。
“小时候生病，我妈总给我买这个。”陈小禾也拿起勺子吃了一块，糖水沾在嘴角，甜得让人心头发软，“她说黄桃罐头是‘万能药’，不管发烧还是头疼，吃一罐就好。”
禾叙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吃着罐头，浅紫色的眼眸在应急灯的绿光里，映着罐头里晃动的水光，像藏着什么心事。
夜幕彻底落下时，外面传来丧尸的嘶吼，离加油站越来越近。禾叙走到窗边，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眉头又皱了起来：“不止一只，好像被什么吸引过来了。”
“是应急灯？”陈小禾也走过去，顺着缝隙往外看——黑暗中，几只丧尸正围着加油机打转，它们的眼睛在绿光反射下泛着幽光，显然是被便利店的灯光引过来的。
“得把灯关了。”禾叙转身去扯应急灯的电线，却发现灯是嵌在天花板里的，根本找不到开关。
“用这个。”陈小禾从纸箱里翻出块厚布，踮起脚尖往灯上一罩，绿光瞬间被遮住，便利店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窗外微弱的月光。
丧尸的嘶吼渐渐远了，大概是失去了目标，漫无目的地游荡去了别处。房间里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月光透过木板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细长的光斑，像谁的手指在轻轻晃动。
“睡不着？”禾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吓了陈小禾一跳。她正坐在床沿发呆，膝盖的疼让她睡意全无。
“嗯，有点疼。”她如实说，伸手按了按膝盖，伤口的钝痛一阵阵传来，像有小虫子在咬。
身边的床板轻轻陷下去一块，禾叙不知什么时候坐了过来。他的气息很近，带着草药膏的清凉和黄桃罐头的甜香，在黑暗中格外清晰。
“手册说，分散注意力能缓解疼痛。”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陈小禾有些意外：“主神也会讲故事？”
“以前听别的主神说的。”他顿了顿，开始缓缓开口，“很久很久以前，有个星神住在天上，他的 job 是看守星絮。每天看着星絮飘来飘去，觉得很无聊，就偷偷往凡间扔了颗星星……”
他的声音很平淡，没有起伏，却带着种奇异的安抚力。陈小禾靠在床板上，听着他讲星神如何偷偷下凡，如何在凡间遇见卖花姑娘，如何因为舍不得星絮又舍不得姑娘，最后把自己的星核掰成两半，一半留在天上守星絮，一半变成凡人陪着姑娘。
“后来呢？”她忍不住问，膝盖的疼痛好像真的减轻了些。
“后来……”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想结局，“后来星核的两半都发了芽，天上的那半长成了会结果的星树，凡间的那半长成了会开花的桃树，每年春天，桃花开的时候，星树就会掉星星下来，落在桃花瓣上。”
陈小禾笑了：“哪有这样的故事，漏洞百出。”
“手册上的故事都这样。”他也笑了，声音里带着点无奈，“总把复杂的事说得很简单。”
黑暗中，她好像看见他的嘴角扬了起来，浅紫色的眼眸里盛着月光，比主神殿的星絮还要温柔。膝盖的疼渐渐淡了下去，眼皮开始发沉，她往旁边靠了靠，头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肩膀。
他的肩膀很宽，隔着粗布衬衫也能感受到温热的体温。他没有动，只是呼吸放得更轻了些，像怕惊扰了她。
“禾叙，”她迷迷糊糊地开口，声音带着睡意，“你说……我们能找到研究所吗？”
“不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像落在耳边的星絮，“但会找到的。”
“嗯。”她应了一声，意识渐渐模糊，最后记得的，是他轻轻往这边挪了挪，让她靠得更稳些，还有他身上传来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窗外的月光静静流淌，照着便利店的断壁残垣，也照着床板上依偎的两人。丧尸的嘶吼在远处隐约传来，却像是被这片刻的安宁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禾叙没有睡。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陈小禾，她的呼吸均匀，眉头却微微蹙着，大概还在疼。他伸出手，犹豫了很久，才轻轻落在她的膝盖上，掌心的温度隔着布料传过去，像在无声地说“别怕”。
他想起主神殿的星絮，想起那碗南瓜粥，想起她给自己包扎伤口时发颤的手。原来有些事，真的像手册里那个漏洞百出的故事——复杂，却又简单。
就像此刻，他只想让她睡得安稳些，让她的膝盖不那么疼，让这末世的长夜，能短一点，再短一点。
月光透过缝隙照在他的手上，也照在她蹙着的眉头上，像一层薄薄的纱，温柔地覆盖了所有的伤痛与不安。
夜还很长，但只要身边有彼此的体温，好像就没那么难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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